沈望如此恨她,不是没有原因。当初他师兄也是天之骄子,若不是雁禾毁了他的心性,他怎么会堕入魔道,如今又身死道消?! 雁禾却仿佛看出沈望在想什么:“堕入泥潭的不止你师兄一人,可堕魔后滥杀无辜,迁怒无辜的只有他。”她毁的本来也只是一个道貌岸然之辈的修为,因此过这段剧情的时候盛梳完全没有心理压力。 若是没有见过燕无争,沈望必然会暴起,但听雁禾这么说,一时之间竟然哑口无言,满心激愤无从宣泄,就听雁禾起身。衣裙摩擦之间,又似乎有流光逸散,灵气夹杂着的魔气叫所有人心头一震。 然而此刻的酒楼中,喧嚣声却全数静止了,雁禾目不斜视地经过无法动弹的云浮道君等人,摊开掌心。 那是一枚精巧的小鼎,合欢宗修士修习过双修功法的都是心头一阵,传闻双修之所以能采阳补阴采阴补阳,便是因为有些人丹田中,有着这样一口鼎,可以吸纳灵气,而天生炉鼎的修士,丹田中的鼎便是仙灵淬炼过的,这样体制的修士乃是天生炉鼎。 应沧澜脸色难看。当年他被雁禾纠缠,就有人传闻是雁禾看上了他的剑骨,意欲靠此鼎夺取。 雁禾却忽然开口,陆裳一开始不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等发觉只有自己能动弹才脸色微变,下意识想动手,又被冻住—— “万剑门有太上剑法,合欢宗也有无情道法,只是你们从前修习的道法,乃遭人恶意篡改,若要彻底抹去这邪恶心法的影响,并使他们可自由选择如何修行,除了抹去心法在他们丹田灵台上留下的痕迹外,还需对这心法引来的污浊之气加以吸收。” 云浮原本在袖里乾坤中酝酿着什么,一掌几乎就要推出,闻言却陡然想起什么,动作彻底僵住。 雁禾神色淡淡:“世人皆以为天生炉鼎体只可靠着其他修士淬炼自己的灵体,却不知,炉鼎修为不济,并非是为了有朝一日依附旁人。” 陆裳回神,只觉遍体冰寒,不自觉呐呐:“而是,为了以丹田中炉鼎吸纳这污浊之气?” 不,那吸纳了这些污浊之气的人岂不是...... 雁禾颔首:“他们可将这污浊之气转化为自身灵力。” 这下大部分人都明白过来了,震惊地看向雁禾,听着她淡淡道:“转化愈多,修为便愈高,只是这污浊之气到底并非灵力,以此修为飞升者,寿命不过尔尔。” 陆裳心底陡然战栗起来,她有一瞬间想扭过头阻止这魔头对自己洗脑,她也不想相信合欢宗存在的意义,一开始便是对的,只是他们的心法错了,雁禾更不是因为自私怕死,那一日被封印时才拉了那么多人给自己垫背。 程悦却嘴唇微动:“四截仙骨。”小师妹说的天命之人里,临渊有佛心,燕无争有剑骨,小师妹自己是神算子,那么雁禾呢? 从前沈扶闻真身以神身代行天道之职,祂既然想阻止此界崩塌,不会将炉鼎交给为祸天下之人。祂还留下了自己的遗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有朝一日,雁禾能作为这最后的“鼎”,将那新生天道惹下的祸患,这天底下的一切污浊,全都洗涤一空。天道是解决了,但还需有人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但这人绝不应该是天生炉鼎的雁禾。 林霁第一个挣开,厉声:“不,不可能!” 雁禾视线淡淡移去,林霁本以为她是想对自己说声抱歉,还想讥讽,但她只是平静地移开目光,对陆裳接着道:“无情道法并非教人四处留情,与人双修。你若接手了合欢宗,一需仍继续收容无处可归的女童,二需改换心法,教他们易道而行,但不可更改他们是修无情道的事实。” 雁禾:“剑骨佛心皆可天生,即便是神算子,也可因其与天地亲和而继续传承,唯有炉鼎,毁了便不可重铸,所以合欢宗不能毁。” 她表情那样淡漠:“以你们修行,可驱散一时污浊之气,留待下一个炉鼎诞生。” 她不是为了号令此界而创立邪宗,合欢宗在不在她的掌控之下,也不要紧,她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一个她清扫了天下之浊,仍可以在没有第二个炉鼎出世之前代行她职责的替代品。陆裳浑浑噩噩,灵台颤动,但是恍惚之间,居然觉得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雁禾身上会有魔气,为什么她一出世便是天赋异禀,明明是天生炉鼎,却未与任何人双修,便可跃升至化神。 她的修为来得那样不讲道理,陆裳若不是跟随过她一段时间,恐怕也会以为雁禾是靠双修使修为暴涨。 “这天地间可能有第二个炉鼎,也可能不会有,你记住这两点,邪就不会压正。”因为永远有人以身镇之。 沈望还未逃离禁锢,但牙关紧咬:“那你为何要害我师兄和应道友......” 和文皓浑浑噩噩,但他其实已看分明了,新生天道对于这方世界的打击是沉重的,哪怕是沈扶闻,也只能从各个角度周旋,祂与燕无争已陨落了大部分的天道,但残余影响却是扫不去的,一个神一个剑仙才能保下临渊的残魂,而雁禾也没有想过久留。她想保护的也只有盛梳和临渊两个人。“如此逆天而行,总不会没有代价。” 纱幔之下雁禾的眼睛寂静得像是没有涟漪的湖水,她说:“污浊之气会腐蚀我的心性。” 沈望几乎要怒斥,如此你便可推脱你所为吗,但云浮道君已颤抖着开口:“鲛人泪是你留下的?”她眼眶微红,形容整肃间仍有一宗之主的风范,但她还是一位母亲:“沧海身殁那日,鲛人泪是你留下的!”这便是云浮当年狠心对雁禾动手了的原因。 她搅得清音宗天翻地覆,云浮也没有动过杀心,但是沧海死了之后,弥海风起云涌,她去了只看见三颗鲛人泪化作的明珠。然而世上鲜少有人知晓,鲛人不会轻易落泪,只有去鳞之痛才能令他们的眼泪真的化作明珠。沧海那样的魔族鲛人,鳞片对于其他人是没用的,因为他们吸纳不了沧海的修为,但是雁禾可以。 云浮宽容了雁禾数十年,从未想过她会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哪怕她父亲久居沧海海底,根本于她无碍!只是为了修为。所以云浮才恨了数十年,她不会轻易放过雁禾,是为清理门户,也是为了为沧海报仇。 但雁禾说:“护心鳞被拔下之后,我的神魂便在三界之外四处游荡,一直到封印解除,才回到此界。” 陆裳眼眶滚烫,她也不知这是为何:“所以,这几年间一直是孤魂野鬼占据了你的身体?” 雁禾:“逆天而行,总要付出代价。” 林霁知道雁禾为何连歉意也无话可说,因为她已没有多余时间,也因为她从三界之外归来之后,就已不是雁禾了。如果不是沈扶闻需要一个炉鼎,如果不是此界还没有被完整肃清,如果不是,她的躯体侥幸没有被那孤魂野鬼给损坏,合欢宗也没有因她的乱来而分崩离析的话,雁禾的神魂早就散了。 她脱离自己的躯体数年,回来竟只是为了赴死。 这和当年便已身死道消有何区别?云浮道君是最知护心鳞重要性之人,如何又不能醒悟,如果不是雁禾的炉鼎之体对于此界有用,当时拔鳞之时,雁禾就已死了呢?她的神魂无处可去,整整六千个日夜,神农谷众人尚且有万谱图和盛梳庇佑,但她这样的孤魂野鬼,她这样无论如何也夺不回自己身体,即便夺回也活不了多久的炉鼎,出生不是为了得道的,而是为了卫道。 她不肯学清音宗的心法,固执地为自己选了无情道,不是记恨母亲的冷漠疏离,不是记恨师妹的卓越天赋,更不是为了为祸此界。 她只是为了除魔卫道,身死而已。 陆裳完全被这澎湃混乱的情绪给淹没了,她如溺水之人一般呼吸不过来,但是脑海之中,竟然慢慢地有女声,将无情道法的真谛讲给她听。若雁禾不是寿命将近,陆裳毫不怀疑,这无情道必会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宗门立宗之法。修无情,不是为了冷心冷情,而恰恰是为了有情。因为修仙界将因果判定诉诸天道,但若天道不公,修士便没有了自救之法,因而无情道是修士对自己的约束,是自己对自己的判定,是修士对天道的一把锁。 如今天道空置,这把锁也该起作用了。 所以,沈扶闻选定的继承人其实不是雁禾。他们自然知道天生炉鼎也会作为天命之人被牺牲。真正选定的人,是她。 是陆裳。是合欢宗。是天下千千万万个修士,千千万万个如应沧澜一般,生为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但特殊时候仍然可以以身证道的人。他们说过要破天道的道,要以身献祭,便是真的以身献祭,天命之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要随着不公天道的陨落归去。 陆裳捂着脑袋,挣扎起来,她不想听,其他人也想帮忙,但虽因雁禾修为衰减,而逃脱了桎梏,可以动弹了,但却根本离不开这酒楼,也不知道雁禾去了哪里。 云浮袖里乾坤中的合掌之击还未退却,便猛然僵硬,感觉到一道清凉的神识侵入自己的识海。 很久以后云浮都在想,雁禾为什么要选这一天。她既然做好了准备,也知道陆裳与清音宗有联系,便知道今日她会亲自动手,也知道她若是身死,自己余生绝不可能原谅自己,可是怎么想,都只能想到,她的无情道只有一道缝隙。是沧海和自己。 所以她在多年前同一天,将她逐出清音宗,并将宗主之位交给韶光,不肯承认自己这个女儿的时候,雁禾与他们的亲缘线,也就断了。 清凉的神识仍然似月,轻轻地将两颗鲛人泪放在她掌心中。云浮道心几乎瓦解,看着那两颗鲛人泪,心如刀绞。这里面,一颗属于沧海,一颗属于雁禾。但鲛人生命线漫长,离开的时候,雁禾心里和沧海或许是一样的想法,那便是,走在前面,并无什么不好。 她与沧海都知道云浮志在清音宗。因此当年云浮的族人不许她与沧海结契,也不许她将雁禾的身世公之于众,云浮默许了,他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既然有她的道,雁禾作为她的女儿,自然也有自己的道。有道便不能全孝了。所以那天祸心秘境中雁禾说,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个令父亲与母亲骄傲的女儿。她不可能做到的。从出生起,她就注定被污浊之气替代,注定做数千个日夜的孤魂野鬼之后,再回来,不是为了认回父母,而是为了周全此道。 她等了许久,终于可以成全这道了。
第六十章 无数华光之下, 呆滞的合欢宗修士如同一个个人偶般,他们眼神空洞,他们面无表情, 但灵台中的心法痕迹,被抹去后, 就算之前跌落的境界也得到了复原。雁禾说出“鼎”真正用处的时候,从未提过, 这“鼎”竟然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让她瞬间成为这天地的主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2 首页 上一页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