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慢慢地恢复至正常大小,漂亮清辉落下,天地间如同褪去了海潮一般,涌现出原本地貌,山谷高耸,圆月高悬。但笼罩这宗门的愁云惨雾,竟在此刻消散一空。留下的唯有空灵的月色,照耀着轻轻吹拂着灵植的夜风。 女修放下手,裹挟的灵力化作流水,回到她袖中,雁禾眉眼像是笼着一池秋水的淡漠白雾,看不清神色,但灵力显然消耗了许多,寻常修士此刻已瘫软跪倒了,她仍稳稳站在那,话语平缓:“余下各自打坐,可恢复你们修为至原来三成。” 这已经是她尽力为之了,因为她一扫陆裳,陆裳下意识起身迎上去时,竟稳稳地搀扶住了女修冰冷的手指。 雁禾的纱幔垂下来,像是满月也躲在了云层之后,声音如烟似雾:“把他们带下去吧。” 追随陆裳的弟子对视几眼,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有人咬咬牙,按照她说的,将应沧澜等人带下去,回来时,只发现宗门大阵已重新关闭,里面数千个神魂,安安静静地沉睡着,在磅礴灵力的庇佑下,安然无恙地沉睡着,一如既往。 雁禾在洞府里小憩了片刻。她原先是清音宗的大师姐,清音宗富有,又是第一大宗门,所用器物自然是最好的,雁禾创立合欢宗之后,也极尽奢靡,但是陆裳来报清音宗动向的时候,洞府内的东西已全部收了下去,只余一个光秃秃的洞府,看上去倒真有几分清修的雅趣。 陆裳掩去眸中复杂神色:“宗主,清音宗前几日.......” 雁禾睁开眼,斗笠放置在一旁,没有了纱幔遮挡的眉眼更显清丽姝越,看着却只能叫人生出凛然不敢侵犯之感,她淡淡打断陆裳:“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陆裳微怔,手指微紧,拱手:“蒙宗主庇佑,一切安好。” 雁禾放下手起身,陆裳下意识靠近搀扶,等发觉雁禾周身似乎有魔气逸散征兆之后才猛地一怔。旁人或许不知,但陆裳作为合欢宗元老,其实是见过沧海,也知道雁禾身世的。她更比任何人都清楚,雁禾身上没有魔气,是因为她的血脉被云浮道君以自身精血封印,云浮道君不死,封印万万没有松动可能。但还有一种可能是封印会随着人生命的逝去松动的。 就是被封印者本人神魂在缓慢地湮灭,这湮灭甚至是无声的。 但陆裳晃晃脑袋,觉得雁禾怎么会突然陨落呢,虽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合欢宗的弟子都能摆脱“无情道法”的影响,是一件好事。 女修悄然按住腰间法器。如此一来,他们运转灵力时便不会被那心法操控,也不会想要转投其他道而入道无门,只能囿于邪修这个身份一辈子无法挣脱。更要紧的是,没有了“无情道法”,如今的合欢宗便是散的,是她梦寐以求的,不必清音宗费尽功夫说服其他宗门一同来围剿,这邪宗门派便可自行瓦解的残瓦碎砾,日后再拯救那些女童时,也没有硕大一个邪宗阻拦在前了...... 雁禾却往前几步,裙裾在她脚底轻移。“恢复灵力后,你需令他们按门规行事。” 陆裳心猛地一沉,听女修继续轻缓道:“合欢宗以无情道立宗,不可轻易废止。” 原来还是要维持这邪宗继续存在,不过不是再用无情道法,而是什么别的心法......陆裳心中讽刺,说不上是因对雁禾本有所期待,如今才越发失望,还是因她本就觉得合欢宗是不该继续存在的,但是面上,她还是装作没有任何意见的样子低头:“是。” 雁禾侧眸看了她一眼:“你去吧。” 陆裳对洞府一拜,离开时望见那莹莹的白月沉在水面上,仿佛不蔓不枝孤生的花。 陆裳回到了副宗主之位上,清音宗自然也就对合欢宗宗内的变故有所了解,只是林霁拧眉,还是不信雁禾就此宽恕了陆裳和其他弟子,她与陆裳想法相同,更倾向于这是雁禾以此为饵料,在筹谋更大的什么,但应沧澜等人被俘的消息代表仙门也无法置身事外,于是合欢宗荼害普通百姓的消息,第一次传遍了九州四海,邪宗门派,人人得而诛之。 闹市上,有人在哭诉自己七岁的女儿三年前被掳走,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有人愤怒于女儿婚事将近,却被迫做了那邪宗修邪恶心法的邪修一员;还有人声泪俱下,说父亲都含恨而死了,女儿还没法归家。合欢宗所做的恶事何止这几桩,但在场的人都因这几个传言而沸腾震怒了。 酒楼之上,女子摘下纱幔,还没喝口茶,面前之人就将法器压下,却是一把久未血刃,却带有化神锋芒的刀。 晋起喉咙滚动:“沈扶闻的心魔,在哪里。” 雁禾眉眼比之三月雪还要淡漠皎洁:“死了。” 晋起:“你撒谎。” 雁禾视线转向他,又看向他身后推门而入这些人:“你们也是来问沈扶闻神魂何处的?”应沧澜脸色难看。半月前,他们被合欢宗布置下的祸心秘境所捕获,被押入了合欢宗,还以为会被看守,没想到没过多久,合欢宗就将他们释放,对于外界宗门的质问和声讨,也不管不顾。 应沧澜即便相信雁禾,相信沈扶闻和师兄不会看错人,更相信她那日对于小师妹的维护都是真的,可却无法对如今局势坐视不理:“你到底想要什么?” 晋起将手拍在桌上:“沈扶闻已经以身殉道,师兄也与天同归,这世间再无人能阻你,你到底还在等什么?”祂已经将传承都给了她,她如今已算是此界主宰的继承者,万里无一不是吗?雁禾却轻轻移开茶杯,等盛梳推开门进来,才道:“你们觉得,我不肯将沈扶闻与燕无争的残魂交给你们,是因为我想为难你们?” 覃清水心一紧,下意识去看小师妹。 小师妹再清醒后一定要跟在雁禾身边,他们虽然不愿却毫无办法,如今见小师妹像是没听到这两个名字,心里竟是一酸。她又不记得了。 盛梳:默默地低头吃茶点并且选择性忽略自己有时候记得失忆人设,有时候不记得,导致主角团也觉得她记忆在挣扎中反复的事实。 雁禾:“我并非有通天之能。” 沈望还想说她那日轻易便抹去了“无情道法”在合欢宗修士上留下的印记,雁禾眉心之中就突然现出了一点蓝色的锋芒,状若鳞片,泛着银光,与她瞳眸一起,仿若潮汐突然掀起,但很快便退下。她坐在原地不动,一直到潮水声席卷而来,才轻声:“云浮。” 应沧澜心下微紧,猛地转身。他如今刚至渡劫期修为,按理说不该在这位清音宗原宗主面前露怯,可云浮道君虽然接近陨落,可却有不少上等法器,非寻常大能可比拟,在他们面前,仍然可以做到无声无息,瞬时便至。但是雁禾察觉到了。 而且她并未称母亲或师父,只是淡淡地坐在原地,等盛梳似乎想说什么,抬手将她隔绝在结界之外。 云浮并未多言,抬手便直取她眉心:“无情道法本是邪道,合欢宗也不该存在,你身为清音宗叛徒,本君有义务将你擒拿回地牢,交由仙门审判。”雁禾动也不动,这些熟悉的罪名落下来,她也看也不看对她怒目而视的林霁等人一眼,只是等陆裳也加入战局,才平静移开视线,似乎没发现陆裳与林霁他们站在一处:“我让你令他们休养生息,休息得如何?” 谁都知道无情道法的功效已被抹去,休养生息过后,合欢宗便要接受另一种心法的烙印,合欢宗大部分人不愿。于是这些日子,修仙界舆论发酵的同时,她们也在与清音宗的修士联合,架空雁禾这个被封印了许久,如今在宗门之中也无多少实权的宗主。 陆裳握剑:“雁禾,你作恶多端,死不悔改,如今无情道法已非合欢宗修士命脉,你更无能力借此操纵他人,上下一万余名弟子,皆可自由做主,主导自己的人生,你已经是独木难支,还要执迷不悔吗!” 林霁咬紧牙关:“和她废话什么,直接抓了她便是!” 雁禾视线移过来,竟是连韶光的法诀也可以径直忽略,将林霁凌乱的剑法挡下,清冷瞳眸似在落雪,垂下眼睫来,总叫林霁想起自己被抓去为她挡剑那一日。 在那之前林霁还是雁禾的追随者,她誓死不相信雁禾会背叛宗门,更不知雁禾早知自己身世,还以为她有鲛人血脉,是清音宗其他人陷害,因而那日云浮道君因为受伤闭关,没有关闭弥海的封印,是她借了玉牌的便利,打开了那通道,也是她为雁禾望风,直到弟子来搜查,她才知,沧海师叔已经陨落。 鲛人性命恒久,若非被暗算,绝无可能如此轻易便殒命。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雁禾她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魔族血脉! 她不想被其他人视为低贱的魔种,便带头杀了自己的父亲,而后又矫饰是非,在韶光师姐渡劫时抢走心法,用合欢宗逼迫应沧澜与自己结契......林霁知道真相之前有多崇拜雁禾,之后便有多恨。但这恨意远远比不上她残害年岁小的女童,叫她们根本无其他路可走要紧。 因为多年前,她便是这样一个女童,她便是这样被雁禾从魔窟中救出。 她便是这样念着这恩情,与韶光师姐一道,对这魔头毕恭毕敬,最后才发现,所谓心善不过是她的伪装,她多年前可以随手救下她们两人,多年后却可如此戕害其他的女童,便说明,她之前的随手施恩是假。 见到自己和韶光师姐天赋异禀,刻意营造这恩情妄图对她们实现掌控才是真! 林霁焉能不恨,她恨雁禾心机如此深沉,更恨这天道让雁禾这样的魔头长存,为了此间正义她也要将雁禾痕迹于此世抹杀! 语罢不等云浮的法诀余威散开,就再度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剑招,而后才猛地甩出一记软鞭:雁禾与世隔绝太久,怎么会知道她早已不再用剑,而是用软鞭—— 孰料雁禾坐于方圆之地未动,磅礴灵气就自门窗窄缝之中迸射而出,铁骑突出,将他们压得直不起身。 满堂萧瑟,竟是有云浮道君在场也敌不过雁禾一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雁禾眼睫也没有动一下,重又问:“他们休养得如何了?” 陆裳咬紧牙关,不愿出卖宗门内其他弟子,叫他们才摆脱无情道法这种邪法,又要背上新的枷锁,然而根本控制不住。雁禾是以心入道,法器虽是琴,法诀也多为清音宗所传授,但她本身是无情道集大成者,不可能无法令一个小小的金丹开口。于是陆裳只能满脸挣扎地听自己说:“宗门休整三日,上下无有不痊愈者。” 如此强悍的覆盖和治愈能力,若雁禾是正道修士,仙门何惧无法抵抗魔族?只是她偏偏内心狭隘,非要旁人顺从她不可。韶光不愿让出少宗主之位,她就要抢她的功法,打断她的经脉,应沧澜不愿与她结契,她就要迁怒与自己有婚约的门派,毁了沈望师兄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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