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永暮被他们俩同时盯着,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嘛。黎公子也太谨慎了。这是我们的宅邸,哪里会有事?”单昭给了他一个眼刀,示意黎司非和单永暮跟他到一旁的屋子里。而演武场旁边的竹丛之中,一条青绿小蛇吐了吐信子,望着他们离开。片刻后又消失在竹影之中。 三人进了屋,屋里备好了茶水,看来是早有安排。单昭确定门窗都关上以后,才对单永暮道:“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懂?以前叫你读的书看来都是进了狗肚子,不然你怎么会想不明白黎公子为什么不能再入军营?” 单永暮一脸的不满,黎司非赶忙出来打圆场:“老将军是我的长辈,叫我司非就好。陛下虽是我舅舅,但靖远黎氏历来是望族,我父亲又曾掌握西北大军。我在军中长大,难免被忌惮。”他看了一眼单昭,突然跪下,冲他行了个大礼:“请老将军受司非一礼!若不是老将军,司非便再无上疆场之日,只能在这京华之中了却余生。老将军之恩,没齿难忘!” 单永暮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单昭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道:“起来吧。这是你父亲的愿望,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愿望,你不必谢我。你是个难得的良才,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不该在这金碧枷锁之中结束一生。我有些话想问你,你愿说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黎司非抬起头来,眼尾泛着红。单昭示意他到一边坐下,也同时让单永暮也坐过去:“你给我好好听着,单家日后是要交给你的,多学着些。” 单永暮应了一声,坐在一旁看着黎司非,原本好奇的眼里多出了几分迷茫。黎司非平复了一下心神,才道:“老将军想问什么?” “陛下说,八年前你第一次遇上大战,在战场上目睹了黎晖的死后,便再也不敢拿刀。加之敬德长公主因你父亲的死生了疾病,你只得离开西北军营,回到京中照顾母亲。”单昭的眼睛像鹰一样锐利,“可你自幼长在军中,心性坚韧为常人所不能及,他的话有几分是真?” 黎司非苦笑道:“老将军既然这样问,是知道了什么吧?” 单永暮看着他,单昭也看着他:“只是猜测。陛下多疑,他肯定发觉了黎晖的死有蹊跷。能把手伸到战场上,幕后之人的势力必然很强大,他本应把你和你父亲一起处理掉。可你身上有皇家的血脉,动你必定会引起陛下的猜疑。既然陛下‘命’你回京城,很有可能就是你知道了什么,需要被保护起来。所以,你真的……看到了什么?” 黎司非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才开口:“陛下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您的猜测则是半对半错,我的确看到了一些东西,但陛下恐怕不是为了保护我,才逼我回京的。” 单昭流露出讶异的神情,示意他说下去。黎司非又继续:“这件事我从未对外提起过。您说得对,我父亲的死的确有蹊跷。我没猜错的话,是有杀手混进乱军之中,借混乱刺杀了他。我当时就在他身后,见到了那杀手的手段——绝非一个普通兵将能够做到的!以及……我看到了那个杀手身上的刺青,是父亲砍破了他的战甲与衣服,才露出来的。”说到这里,黎司非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只卧着的北斗麒麟。” “什么?!”单昭面前的茶杯摔了个粉粹,他不顾地上那些碎瓷片,走到黎司非面前,“皇室的……卧着的北斗麒麟?你可有看错?” “我决不可能看错。父亲也见到了他身上的刺青,才撕破了他的衣服,大抵也是想我看见。父亲见到刺青后愣了片刻,那杀手才得手的。”黎司非垂下眼帘,“以及,杀手不止一个,不止一伙人想要我父亲的命。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杀手,我趁他们缠斗时带走了父亲,可到军营时已是无力回天……” “怎么可能……”单昭喃喃自语,“不,不,如果是黎晖,或许真是有可能的事。幕后主使不知你是否看到了暴露他身份的东西,而你也为保全自己,回到了京华之中。” “是。”黎司非低下头,“老将军大可耻笑我懦弱。” “你当时只有十岁,又见到了那种事,能把这件事隐瞒起来已是不易了。没人会怪你。”单昭摇了摇头。而单永暮磕磕绊绊道:“那个,我能问一句不?就算不是……只是普通的皇室中人,他们为什么想杀黎帅。当年西北局势不稳,黎帅一死,北羌立刻大举进犯。这么做得不偿失啊!” 黎司非转头看他:“你听说过辰州八宿么?” 单永暮点头:“当然!这是我朝立国时的传说!传说人间无道,天下混乱不堪之时,上天将降下八颗星辰,恢复世间正法,平定天下。先帝在世时,本纪星回的辰州八宿便陆续现世,但至今还有一宿未明——”他说着说着,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出声了。黎司非接过他的话:“我的父亲黎晖,被认为是本纪辰州八宿之一,命格为毕月乌——预兆边境之军!而我出生时虚宿大盛,不少术士和观星者认为我是本纪最后一宿,命格为虚日鼠。” “可,可,可传说不只是传说吗?国土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单永暮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一句话。黎司非苦笑起来:“未必。只要还有手握权柄的人对它深信不疑,它就不只是一个传说。死了一个黎晖又如何,失去土地又如何?只要这天下还在他们手中,一切都有回来的机会。” 单永暮说不出话,向单昭投去求助的视线。单昭点了点头:“他说得没错。永暮,日后你要是想保住单家,这些道理就必须知道。司非,这些年来,你受人忌惮,甚至连在禁军之中担任闲职都做不到;你父亲的旧部与你的本家靖远黎氏也不敢与你联络。你父亲过世前曾托我照拂你,可我……” “不是您的错。”黎司非声音轻轻的,“从我明事理的那天起,我就有了这种觉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您不必自责。” 屋子里静默了片刻,三个人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黎司非才开口:“老将军,我们何时动身?” 单昭揉了揉太阳穴:“清点兵甲物资还要一些时日,陛下不算特别愿意出兵云诏,最快七日后能出发。这些日子你就先跟着永暮去军营里熟悉一些事务,不至于因生疏乱了阵脚。” 黎司非点了点头。单昭又说:“至于云诏圣女危月燕……陛下命她为使者与我们一同南下,我军中事务缠身,而她亦是不方便进军营的,还是要麻烦你与她接触。虽说她到京华十六年,从来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可谨慎总是没错的。南疆的手段我们不熟悉,你同她接触时还是小心为上。” “我会的。我一会儿就去见她。老将军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么?”黎司非心中了然。单昭摇了摇头:“不用直接同她说。我备了一本册子,叫她熟悉那上面的东西就可以。还有一些礼物,你一并带过去吧。你只要告知她我们何时动身,发兵之日将她带到军中即可。时候也不算太早了,你用过午饭再走吧。” 黎司非站起身来,拱手行礼:“不麻烦老将军了。司非先告辞了。明日再来登门拜访。” “难得来一次,这怎么能行?”单昭挑了挑眉,“永暮,看着他。吃完饭再放他走。” “好嘞!我们这就去!”单永暮应得很快,拖着黎司非一道出门去。路上黎司非几番推辞都没用,单永暮尽职尽责把他拖到了饭厅去用午饭。吃完午饭后又送他去拿东西,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临别时单永暮才再开口问他:“黎公子,明日开始你与我一道进军营。要我去宫中等你么?” “不必那么麻烦,你在营中等我就好。”黎司非说,“麻烦了。” 单永暮倒是笑得很高兴:“不麻烦的。我很仰慕黎帅,有机会与你一起共事,更是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多给我讲讲黎帅以前的事就好了。” 黎司非也难得露出一个笑容:“好,一言为定。” 从单府出来后,黎司非便带着一堆东西往城中另一头的云诏质子府去。对于她,黎司非还有印象:云诏圣女危月燕是在五年前云诏战败之时被送入京华为质的。那时黎司非还在边关,没有见到她,这些年回京华后倒是常在宫宴上碰见。危月燕自知地位尴尬,很少与人往来。黎司非每每碰见她,恍惚间都会看到自己的影子——折了翅膀,关在朱墙绿瓦中的鸟儿。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黎司非摇了摇头,像要把那些念头都甩出去。 单府接近城西的军营,而质子府更靠近皇城,在城南一处较隐蔽的巷子里,离达官显贵的府邸也比较近。黎司非很少往那边去,位置又偏,找路还花了一些时间。到质子府时日头已经稍有偏西。黎司非望着门上略显破旧的牌匾,下了马便上前去敲门。 “谁呀?”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瘦小的女孩。黎司非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了些:“我姓黎,是军营那边派来的人,要见你们圣女。能帮我通传一声么?” “这样啊。那公子你等一会儿,我去和胧女姐姐说一声。”女孩没给他开门,黎司非也不急。过了一会儿,一个带着云诏风格银饰的女子出来给他开了门,想必就是女孩口中的胧女姐姐:“黎公子,圣女请您进去,她在院子里等您。” “麻烦了。”黎司非说。胧女笑了起来:“只是跑个腿而已,不打紧的,我帮公子拿东西。”她接过黎司非手里的缰绳,牵着马进了院子:“我们很少出门,没有马厩,公子的马只能拴在后院里了。” “不要紧的。”黎司非说。质子府并不大,他们很快到了后院。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子正在后院的石桌边逗弄着一条青绿小蛇。她一身紫衣,带着银做的头饰与发簪,耳朵上的银月牙随风发出发出轻响。她听见脚步声变抬起头来,黎司非对上她那双有些奇异的紫眸,不由得愣了一下。女子很快反应过来,熟稔地向他行瑞朝的女子礼:“云诏危月燕,见过黎公子。” “靖远黎司非,见过圣女大人。”黎司非还礼,借机继续打量她。危月燕身量较瘦,生得很白,额间有与她瞳色颜色相似的紫色花纹,有些像蛇。危月燕站直身子,腰上的银饰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响声。 他在打量危月燕,危月燕也在打量他:面前的俊秀青年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眸子如岫中青云,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贵气。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胧女走过去附耳说了几句,危月燕听罢后点点头:“公子原来是奉了军中的意思过来的,本应我亲自过去的,倒是麻烦公子了。” “圣女说的哪里话。老将军挂帅出征,事务缠身,派我来给您送东西,我本就应当过来拜见您的。”黎司非笑着道,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册子,双手递给危月燕,“单老将军嘱咐我把这些东西带给您,这本册子里是他要您先熟悉的东西,礼单也在里面,您记得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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