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淡相宜,凉月委实解不出他话里含义,为与其多多说话,她索性坐下,替自己也斟来一杯,似无意地问道:“公子,我们来万聿城也有好几日了,何时才回去?” 苍驳又提笔在纸上写下:不喜这里? 凉月苦闷地摇摇头,“我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觉得还是莫空催好,安安静静,不会有人打扰。”凉月哪里是自己不喜欢热闹,分明是因为苍驳喜静,她才这样说。 因为她常听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已经打定主意要嫁他,那她就要喜欢他所喜之物。 纸上又多了三字:“一个月。” 凉月问道:“一个月?是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一个月吗?” 苍驳颔首。 凉月瞬间转喜,“只要你也在这里,便是一辈子,我也待地下去。”说完后,凉月冷不丁冒出一句:“苍驳,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问得极其认真,也极其郑重。 这一次,苍驳却不再提笔。 凉月不禁想起雀姑娘曾说过:“公子并不是个冷漠的孩子,只是两年前的那场变故,让他从此关上心门。他本就拥有的不多,但他却从不索求,他怕拥有过后的失去。如果从来不曾拥有,那便永远也尝不到失去的滋味,所以他才择居在荒无人烟的香木林里,建了莫空催。” 说这句话时,雀姑娘还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凉月,请你一定要对公子有耐心,他并非冰冷心肠。公子生来不会言语,世人无不惋惜赫赫有名的苍夬将军,却得一哑儿。有人说是将军杀孽太重,所以老天爷惩罚他。凉月,你信吗?” 当时,凉月一听便立马摇头,“这种无稽之谈若也有人信,那才真是愚不可及。” 凉月还记得,雀姑娘听完她的回答后,笑得很是欣慰。 “苍驳,”凉月突然握住他的手,透骨的冰冷瞬间自手心传来,她目光沈定,“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说娶我的那日。十年我也等,三十年我也等,一生一世我也等。等枯骨成沙,等大漠成泽,无论海角天涯,我都会等你。若你今生另娶她人,那我便等你来生。” 苍驳被她握着的手当下一颤,很难想象,以一人之力挽下狂澜、救泱泱大国于危难之中、拒人于千里之外、被百姓和敌人奉为战神的大将军,在一个女子面前,竟会有难得一见的失措之举。 凉月一把扯下腰间玉佩,拍在桌上,摆出一副逼婚的架势,郑重其辞:“一年为期,若一年之后你愿娶我,那便以玉佩为聘。若一年之后你仍不愿娶我,那我便找你索回玉佩。” 苍驳拿起玉佩,以指腹轻轻摩挲,不拒,也不应。 无疑,凉月的出现于苍驳而言,是他这悄无声息的漫漫人生里一桩波涛汹涌的意外,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不成规矩。 孤傲只是他为掩饰自己内心的一种手段,这世上,没有人不需要被爱。 凉月离开不久,北行又敲门而入,进去后便略显神秘地关上房门,并且带来一截中指长短的空心牛骨。 这牛骨,普通,却又不普通,因为骨腔内装了一道沉甸甸的密函。 北行将密函取出交予苍驳,苍驳捻开密函,有三列小字。 第一列是:卧崖,披棘,岂安乎? 第二列是:南道生乔木,可休思。 第三列是:西楼摘金乌,可烹之。 “卧崖,披棘”,意指圣上处境。 “南道生乔木”,当暗指城南,只城南才有一片乔木林。 而最后这句“西楼摘金乌”,城南有座锁乌楼,锁乌锁乌,先摘,后锁。 金乌为日,锁乌楼有个朝西的房间,名为不思归,一日当中,唯日落时能承少时金灿灿的阳光,所以最后两行连起来应当是:日落时,城南锁乌楼,不思归,见。 北行点了一盏灯,放在苍驳手旁,这道皇帝亲笔的密函,在一星灯火中化为灰烬。 此时已至未时,而冬日昼短,申时便开始夕落。 北行熄了灯,将烛台移开,“公子,可要备车?” 岁暮楼在北,锁乌楼在南,若由好手来驾车,最快也得一盏茶功夫,苍驳虽素来不喜乘车骑马,但眼下为避人耳目,也只能如此,遂而点点头,北行随即领诺退下。 未时三刻,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自岁暮楼后的一条僻巷驶出,驾车的是一位花白胡子的老翁。老翁虽身形瘦削,且个子不高,但精神矍铄,驭起马来游刃有余。 车里坐了两人,一是苍驳,二是北行。 苍驳闭目肃坐,后虚剑横置腿上。 北行从旁静坐,不言一词。 夜幕将临,万聿城依旧热闹如初,仿佛数日前的血雨腥风只是一场惊梦,活下来的人们很快便将悲痛化作对亡人的惦念,继续着被打断的生活。 只要还活着,伤口总有一日会结痂。 上天在赋予每一个生命的同时,也给予了一份责任,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一份责任来到世上,而很多人都肩负着同一份责任,那就是好好活着。所以,即使有一日天地倾覆,但凡还有人能活下来,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继续创造新的生命,并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一盏茶功夫后,随着车夫长吁一声,马车停在一幢两层楼前。 此楼仅岁暮楼一半大,但内里装饰却比岁暮楼金碧辉煌地多。 若说岁暮楼是以静雅为调,那锁乌楼便是富丽堂皇。 除开装饰,锁乌楼与岁暮楼最大的不同之处还在于锁乌楼里美姬如云,各色风情皆具,所以来锁乌楼的客人,便是眼再挑的,都能寻到称心的美姬。 说锁乌楼乃是天下男子魂梦之乡,也丝毫不为过。 但锁乌楼可不是只要出得起钱就能玩的,客人挑姑娘,姑娘也要挑客人,得双方相中才成。倘若有人违了这规矩,那就要被不客气地“请”出去,至于如何请,便要看姑娘的心情了。 夕阳落上西楼,不思归迎来一日中最明亮的时刻。 苍驳刚迈入锁乌楼,便引来一堆红衫绿罗的姑娘将他密密围上一圈,馥郁的脂粉香绕其身而芳,犹如置身万花园里,而比他先进入的北行却被挤在万花园之外。 红飞翠舞的姑娘们巧笑嫣然地围着苍驳打转,皆不住夸赞:“好俊俏的哥哥,以前可从未见过,莫不是第一回 来咱们锁乌楼?” “真真儿是画里的人,哥哥可否说个名姓,好叫妹妹日日挂念。” “这下可完了,今日见了哥哥,再瞧其他人,都入不得眼了。” 有位头戴玛瑙步摇的姑娘突然拔高调儿,娇媚一笑,“今儿你们可都别跟我抢,若是这位哥哥,我一个子都不收。” 有人则开始酸了:“你可罢了,小郎君一看便知喜的不是你那型儿,瞧你那狐媚子样,小郎君哪里能瞧得上你。” 被讥讽的那位姑娘却并不生气,笑着还嘴:“湘姐姐,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哥哥从刚才进来,眼里看的都是我,你说他喜是不喜?” 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在苍驳进来后看的是谁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丝毫不觉身旁负袖凝立之人眉宇间早已峰峦叠翠,眸色渐寒。 不仅仅因为他不喜人靠近,更讨厌被人触碰,还有一个,就是那销魂蚀骨的脂粉香直叫他生烦。 人群外的北行怎么也扒不开这层人障,说话又无人听,更不好对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动粗,只得在外面干着急。 苍驳寒气逼人,背后握剑之手青筋突起,眼见就要发作,一道清越的声音蓦然响起:“姑娘们都散了,别挡着客官的路。”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朱漆楼梯上,一身着翠衫的姑娘正款款而来。 翠衫姑娘朝着苍驳恭敬行上一礼,“姑娘们不懂事,公子勿要怪罪,不思归夕光已盛,公子且随奴家来。”说完便打出个请的手势。 翠衫姑娘年纪虽不大,看上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却是锁乌楼的掌事人,名为琨瑶。不管是锁乌楼里的姑娘小厮,还是进来的客人,都尊其一声“琨瑶姑姑”。 既然琨瑶姑姑都已发话,姑娘们再心有不甘,却还是乖乖散了开去。 少了腻人的脂粉香,苍驳紧锁的眉头顿时一舒,起身往楼上行去。 而一直被排于人群之外,大有解脱之感的北行也不做片刻逗留,立马趋步跟上。
第163章 附骨之疽 琨瑶将苍驳引至不思归前,在房门处停下,垂首躬身,道:“爷已经在里面了,公子请进去罢。” “多谢琨瑶姑娘。”北行道过谢后立马将门拉开,苍驳随即抬脚踏入,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至始至终,琨瑶和北行都垂首视地,不曾往里看去,这是规矩。 此时的不思归里,夕阳满铺,落地金黄。 锁乌楼和岁暮楼,一样,又不一样。 岁暮楼是官家产业,众所周知。 而锁乌楼是当朝皇帝命人暗中开设,鲜有人晓,便是整个锁乌楼,也仅琨瑶一人知晓此事,即便如此,琨瑶却从未见过皇帝真容。 锁乌楼在京城开了两年,但皇上来此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回回皆白龙鱼服出行,且所乔装扮都大相径庭。 上一次乔成了头戴帷帽的江湖侠客,上上次扮成了邋遢的花子。当然,其贴身随行之人的装扮皆与之相称。 这一次,皇上一行三人,其中俩人都扮成了头戴大花的媒婆子。而皇上身边武功最为高强的护卫叶兆,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硬生生被扮成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 叶兆向来话少,且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古板,但一身功夫了得,不在王嵬之下,乃是王嵬亲自从一众年轻的精兵强将中挑选而出,亲自教习,而今青出于蓝,一直担着保护皇上安全的重任,皇帝每每常服出宫,叶兆必定相随。 房里,同叶兆并立一旁,与皇上皆作媒婆子扮相之人乃是一直在皇上跟前伺候的贴身太监,亦是大内总管,刁公公。 苍驳半跪于前,抱拳行礼,坐于桌前的皇帝连忙抬手,“宫外无君臣,苍卿快请起,这厢入座。” 桌上四宝横置,苍驳与皇帝同桌而坐,刁公公提壶为其斟上一盏暖茶。 免去不必要的寒暄,皇帝直切正题:“而今天灾虽去,但人祸却有蠢蠢之势。苍卿日前呈来的画,叫人阅之心惊。近日里,朕虽夜卧高枕,却困心横虑,辗转反侧。天下局势初定,暗流深涌,便是卧榻之侧,也不乏逐眈之目,如肉中之刺,尚不致命,但痛痒不疏。” 苍驳明晓圣意,提笔便书:清君侧,诛外贼。 此六字正中圣心,皇上满意地点点头。 两年前,外患初平之时,苍驳便上书奏请皇帝,允其启用身边亲信组成小宗使,欲查当年属国起兵之事。 皇帝阅帖后,当即批复四字:严查不殆。 这两年里,苍驳虽避世于林,但暗中一直在命小宗使深查当年之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5 首页 上一页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