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内,此次议事并没讨论出个什么名堂,而是成了一场桃园结义,与那占同龄的罗也三人,在杨隆与诸位前辈的见证下,歃血为盟,拜天拜地,结为金兰,立下祸福与共、白首同归之誓。 这次猝不及防的结拜表面上像是杨隆在议事完后的突发奇想,但看着那些似乎早先就准备好的酒、碗等一应用具,那占豁然明白,杨隆此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结拜后的第八日,卯初时刻,惊涛拍岸的碧丝绦岛屿里,东方飞白之前,浩浩荡荡航出十二艘巨舰,齐头北上。
第202章 前尘旧事 三日后,日落之际,东渊国,扫桑城,十二艘巨舰齐齐挤入吴咸古渡。 吴咸古渡属于扫桑城之渡口,而扫桑城与鱼歌城为邻,若从吴咸古渡入鱼歌城,快马加鞭约需四日脚程。 鱼歌城是东渊国都城,亦是腹地,距其最近的渡口即是吴咸古渡,所以金蝉帮便将巨舰泊在吴咸古渡,又带上一千人自扫桑城转陆路。 本该四日便抵鱼歌城,但因杨隆说许久不曾上陆地,遂且行且停,如此走了近半月,一千人才闲闲散散地抵达鱼歌城。 到鱼歌城时天色已暗,那占马不停蹄奔回王宫复命,而金蝉帮一千人便于城外驿馆歇下,只杨隆、秦掷几人轻装入城。 那占此行一举解决了那干的肘腋之患,且令一千水兵毫发无伤地返回,于上于下,都算功成。 但那占在向父王复命后,那干却只是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不说罚,也不论赏,既无批点,亦无赞扬,一言不发便挥退那占。 对于父王冷漠的态度,那占早就习以为常,从殿里退出后便一径去了母妃宫中。 母子二人阔别一月,自互诉了一番。不过关于杨湫之事,那占只字未提,只与母妃说了些无关紧要之事。 从母妃宫里出来时,戌时刚过,疲累不堪的那占匆匆浴身后,倒头便扎进床里。 但回宫后的第一晚,那占却睡的不大舒坦。不知是习惯了岛上的风露生活,还是已经不习惯王宫里的锦被软枕,一晚上辗转反侧,没成好觉。 回宫的第二日,那占未得旨参朝,故而待早朝结束后,便以请安之由上了丰来殿。 那占请见时,那干刚下朝回殿未几,此刻正倚在凭几上用白玉羹,言亲王生母琉妃侍奉在侧。 “儿臣给父王请安,给琉妃娘娘请安。”那占工整行礼,但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刻意,毫无从前那般顺然。 没想到,离开不过短短一月,这施了近二十年的礼数,竟变得有些生疏。 昨夜便是如此,本以为过了一晚就会恢复如初,然而却是越发的生疏。 琉妃一边伺候那干用羹汤,一边笑盈盈地道:“占儿回来了。”说话间,打量了那占一眼,如丝媚眼掠过一丝鄙夷,但朱唇上的笑色却微微加深,“一月不见,占儿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海上的日子的确挺苦,若是换做川儿,哪能受得住,光是他对父王的这份儿思念,都让他不舍迟归。” 对于琉妃的含沙射影,那占置若罔闻,恭立不语。这些话,不过是家常便饭,那占早已听腻。 那干不禁露出慈祥的笑,张口含下琉妃递来的羹匙,温声道:“川儿是个孝顺孩子。” 琉妃言笑晏晏地道:“川儿常常在臣妾跟前说,他此生最敬佩之人,唯有父王,在他心里,他的父王是顶顶英雄。” 那干笑得合不拢嘴,夸赞道:“川儿懂事了。” 刚笑着,眼睛突然瞥到那占身上,笑脸顿时垮下,声音冰冷地道:“占儿有事?” “父王,”那占往前微挪一步,“儿臣无意打搅父王,此次前来,确为一事。” “何事?”那干睨他一眼,随即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只与琉妃就着一碗羹汤你侬我侬。 那占不动声色地道:“儿臣恳请父王屏退左右。” 这是那占第一次对那干提出请求,所以那干先是一愣,随即声色一变,愠怒道:“是什么天机之事,还不能当着人前说?” 那占还未出声,琉妃便一脸委屈地看着那干,火上浇油地道:“想是占儿把臣妾当做外人了。”说着就从榻上下来,“既如此,那臣妾便不打扰王上父子议事,臣妾晚些时候再来侍奉王上。”柔柔然施了一礼,就要退下。 出乎意料的是,那干并未留她,所以在琉妃路过那占身旁时,那占分明看到她眼里的怒火和惊讶。 而殿里侍立的一干人,在看到琉妃出去后,也都自觉地鱼贯退下。 那干闭上眼,松松散散地靠在凭几上,以手支额。 殿里清净之后,那占霍地撩袍跪下,“儿臣斗胆,恳请父王告知,儿臣生母是何人?” 那干猛然睁眼,表情瞬间转阴,死死盯着那占,目光阴寒。 此时的那干,如腊月墙角下暗影里蜷着的猫,戒备,凛戾,冷傲,让人难以亲近。 半晌无言,那占不知哪来的胆量,竟又不惊不慌地平气讨问:“请父王相告。”此举大有逼迫之意。 那干放下手,身子缓缓离开凭几,一眼不错地盯着那占,厉声质问:“你听到什么了?” 那占伏身叩首,再抬起头时,眼睛竟直视那干,毫无闪避之意,“儿臣不敢欺瞒父王,此行出宫,确实听到一些风言。” “什么风言?说来听听。”那干却没叫那占起来,而是由着他在下面跪得端直。 “回父王,坊间传闻儿臣之母,与几十年前的一桩戏园案有关。当年的案子,儿臣只听说了一二,并不知具体。儿臣虽知传言不可轻信,但儿臣这几日一直耿耿于怀,梦里总会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却不知是谁。儿臣很清楚不该问父王此事,可儿臣心里疑惑,所以才冒死一请。”那占在说话时一直有意无意地观察那干,只见其神色上倒是没有太大变化,但放在腿上的五根手指却不停地点叩膝顶。 良久,那干手指一停,终于徐徐开口:“陈年旧事,你提起做什么,知道了又能如何?” 那占心一横,又是重重一磕,硬冷的地砖登时发出一声钝响,响声过后,那占却未起身,而是保持着长伏抢地之姿,嘶声求道:“求父王告诉儿臣。” 那占不知那干此时是何神情,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正不安时,头上忽而传来声音,“没错,你生母确实是戏园子出身。” 不料父王竟松口承认,心里虽早有准备,但当真在父王口中听到生母之事时,那占还是忍不住深喘了一口气,抬起头,又继续问道:“母亲她,”问及名姓时,那占竟无端紧张起来,“闺名是何字?” “杨湫。”那干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地说了出来。 那占发觉,那干在说出这个名字时,神情异乎寻常的平淡,没有一丝厌恶,也没有一丝惋惜,更没有一点悔不当初,仿佛此人与自己无半点干系,说出口的不过是两个简简单单的字而已。 反倒是那占,在听到杨湫二字时,一颗心砰砰直跳,脑子里如千鼓齐擂,当所有鼓声都停下之后,在寂静无声处,那占方觉五味杂陈。 杨湫是他的生母,但这个给予他生命的女子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离他而去,他不知道那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子是带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人世,宁愿狠心舍弃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也不愿苟活下去。如若不是万念俱灰,初为人母的她又如何舍得? “父亲,”那占冷不丁改了口,又猝不及防地问道:“您心中有过她吗?” 这一连串的变化连那占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换作往常,他绝对不敢这样同那干说话。 “放肆。”那干勃然变色,雷霆之威大作,仿若逆鳞被触,当下怒指门口,朝那占斥吼一声,“逆子,滚出去。” “儿臣遵命。”那占已经问到想要知道也需要知道的事,那干正在气头上,那占不敢再违逆半句,猛地自地上站起,不顾双腿酸麻,迅速退下。 走出丰来殿,那占手持未及归还的记名牙牌,马不停蹄地出了王宫,却不是去找杨隆,而是去了百谷坊。 这座曾盛极一时的鱼歌城第一大坊,早已无人问津,终于在三年前散了班子,关上那扇无论王公贵胄还是平头百姓皆可随意出入的大门。 不过,奇怪的是,这座坊子在多年前就被一个神秘人连带着里面的一应旧物统统买下,因而并未关停。但三年前散了班子后,此坊却迟迟未再见任何动静,便如此闲置了三年,也不知这座园子还会不会有重启的一日。 几扇大门外都挂上锈迹斑斑的粗实铁链,那占站在坊外,将旧迹片片的百谷坊从下到上目巡数遍,从涩黯无光的朱漆里,从尘网满布的雕栏间,从支离破碎的灯笼上,妄图寻找出从前喧嚣的一丝半缕。 将百谷坊买下的那个神秘人,那占未经思考便立即想到杨隆。这世上,恐怕只有杨隆才有买下这里却可任其闲置的理由。若换做其他商人,早就摘下百谷坊的陈旧招牌,改头换面,重新开门迎客了。 但是,那占猜错了,当他找到杨隆一问,却见杨隆满脸遗憾。 三年前,杨隆在得知百谷坊要关门时,他立马找到老坊主,并当场表示,无论老坊主卖多少银子,他都二话不说、一个子儿也不少地将银子奉上。 但老坊主却说,百谷坊其实早已非其手里产业,十八年前便已被人卖走,只是那人说他们不必搬走,可以继续经营,而且不收一分租子。所以,杨隆晚了整整十八年。 至于买走坊子的人是谁,老坊主也不知晓,只知那人相当神秘,从未露过面,都是手底下的人代为行事。 那占疑惑了,既然不是杨隆,那会是谁?常去百谷坊的勾栏徒?偶尔入东渊国一次的外商? 这个疑问,想必是解不开了。 自那干口中确认生母名讳后,那占自然而然便将杨隆当成亲人,一见面便唤其表哥。 起初,杨隆还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一把将那占抱住,兄弟二人相顾无言。 当天晚上,杨隆在酒馆里摆了一席。以二人之身份,实在不便太过张扬,所以只寻了个位置稍偏的酒馆,其内觞肴虽不算丰美,但一桌人仍喝了个尽兴。 尤其杨隆,酒过三巡之后,他抄着两罐酒,不管不顾地拉着那占,非要去祭拜杨湫,祭拜长者,祭拜当年惨死的杨家班十一口人,而且是谁劝都不听。最后,莫可奈何之下,还是宋岐出手,往其上星穴扎了一针,才终于将其镇住。 在酒馆别过众人后,那占径直回了王宫。 小酒馆里的一通闹饮,将本就因偌大而显得寂静无比的王宫衬托地更加萧疏,更加没有情味,甚至更加冰冷,让人禁不住地打颤,仿佛滚烫鲜血里,毫无防备地混入了大片大片的霜粒子,源源不断地与血相融,迫使热血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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