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占突然很想逃离这里,哪怕是回到岛上打渔,也好过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曲意逢迎。 身上的酒气依然浓郁,按着规矩,他该先沐浴更衣,再放帘就寝,但今晚,他全身经脉似乎都有些叛逆,引着他冲空荡荡的宫室痛快地喊了句:“我偏不。” 一嗓子吼完,那占不由自主地发出一阵傻笑,坐在床沿上,既不许人放帘,也不要人伺候沐浴,一挥手遣出守夜黄门,又兀自麻溜地脱下革靴,“砰砰”两下甩地老远,就着身上未换的衣裳一径躺了下去。 衣袍上散出的酒香让那占感到一阵油然的通体舒泰,他猛地一脚蹬开丝被,任意摆着姿势。 回宫的第三日,一觉醒来,那占蓦然发现,原来侧身入睡,比一动不动地平躺上一整夜,更令人筋骨舒坦。
第203章 杨隆等人入城后的第三日,才得那干召见。 觐见国主,只允一人前来,杨隆是帮主,理所当然由他入宫,那占因是当初招抚金蝉帮的使人,所以也被破天荒地准允上朝。 大殿上,掌旨太监声如洪钟地宣读君命,一长话段涛浪般念下来,句句都不离剿匪期限,以及赏金几何。 杨隆虽举止得体地跪领了君令,但并未作出一定将流寇歼灭等任何承诺。 那占看得出,那干对杨隆之举颇有怒气,只是强忍着没发作。 那干是一国之主,东渊国何曾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狂妄过。 大臣们察言观色,俱知主君心情不好,所以只有两三人提了些无关紧要之事,便再无人上奏,如此,朝会在诡异的气氛里匆匆结束。 杨隆在朝会结束前便已出殿,但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栏杆下等候,等了约莫半盏茶功夫,方见众臣有序走出。 杨隆一眼便瞧见人群中并行而出的那占和索多,即刻快步迎去,不由分说加入到二人的谈话中。 “戌亲王,索多大人。”杨隆微微施上一礼,继而看向索多,“索多大人,别来无恙。” 杨隆和索多在殿里朝会时便已见过,只是互相颔首以礼,并未做任何交谈,这会儿碰着了,自要先寒暄一番,“虽然索多大人只在我帮中留了两日,但眼下在贵国王宫遇见索多大人,杨某也难免生出亲切之感。” “杨帮主此次能如约前来,倒叫老夫刮目相看。”相对于杨隆的热情,索多的态度便要淡漠许多。 杨隆睨了那占一眼,笑道:“哪里哪里,杨某既已承诺戌亲王,又怎会食言?索多大人多虑了。” 索多对此次突如其来的交谈似乎兴致缺缺,对那占弓身拱手,道:“戌亲王,老臣有事在身,先行告辞。”随即又转向杨隆,“杨帮主,恕老夫失礼,就不奉陪了,先在此预祝杨帮主旗开得胜。” 那占回上一礼,“索多大人繁务缠身,我便不留大人了。” 杨隆也抱拳道:“索多大人慢走。” 目送索多远去,杨隆打趣道:“这位索多大人好像挺不待见我。” 那占道:“索多大人一向耿介,不会使虚招子,也从不谄上傲下,是一员难得的良将。” 杨隆赞同地点点头,“这位大人的名号早就耳熟能详,对他,我倒是有几分敬服,是条汉子。” “可惜啊。”那占油然一叹,词调里都是惋惜。 “可惜什么?”杨隆不解地看着他。 那占抬脚往前走,“这位不可多得的好汉,已经写好辞呈了。” “此言差矣,”杨隆两步跟上,“我倒不觉得可惜。” 那占“咦”了一声,道:“杨帮主有何见地?” “总不能把人往死了压榨罢,一八旬老头,还不该颐养天年?”杨隆鼻子里哼着重气儿,振振有词地为索多鸣不平:“若换做我,三四十年前我就把那身破官服给脱了,云游四海多惬意,非得让一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拄着拐上战场?兵营里又不是没人了,成日里竟把心思往一老头身上打,多狠的心肠。有那闲暇工夫,不如多练练营子里的青兵,方为正途。” 那占满脸无奈,“我又何尝不知?今日你也看到了,朝堂之事,岂有我掺言之地?我冷干干地杵在那里,连只花瓶都不如。” “这倒也是,依我看,你这个亲王,倒像是专为我金蝉帮而封的。”杨隆拍了拍那占的肩膀,又左顾右盼了一圈,低声道:“你别愁,你表哥我早给你想了一条好路,想不想听听?” 那占觑他一眼,“愿闻其详。” 杨隆神神秘秘地道:“表哥只问你,想不想自己手里也握有权力?” 那占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我对权势从不贪求。” 杨隆兴声称赞:“不沽名钓誉,好。不过有的时候,权力却是必须。你可以将权力当成行大事的一块垫脚石,一方敲门砖,不贪恋权力,但是一定要有权力。拿你现在来说,你就打算如此浑浑噩噩下去?挂着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撤掉的虚衔?”杨隆垂手指着脚下方砖地,“一辈子囿于其中,继续当一只叫人看轻的米虫?你甘心吗?” 见那占静默不语,杨隆倏地往前大跨一步,猛然转过身来,与那占面对面而立,声色俱肃:“权力是一把剑,它能杀人,亦能救人,就要看剑柄握在谁人之手。握在佛的手上,它就是一本渡人之经。若握在魔的手上,它便将成一场毁人之灾。” 杨隆一番话叫那占震惊不已,周身热血沸腾,他骤然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如宋岐前辈,我也希望东渊国有朝一日成为自主国,不必向别国进贡,不用对别国俯首帖耳,我们的百姓仓禀丰实,我们的主君明真削伪,我们的朝堂一派清气。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六合之内,四海升平。” “好,事在人为。”对于那占的壮志雄心,杨隆报以其坚定的目光,“实现宏图大志的先决,就是权力。只有手里握有足够大的权力,才能尽可能地施展抱负。” 湛思良久,那占突然道:“父王命鱼歌尹杜量与你相协,一会儿出宫,你就去找杜量,以金蝉帮非编制军,为免地方官员不予配合为由,务请朝廷派出正三品以上官员陪同前往,杜量自会写本上奏。” “为何要官员陪同?”杨隆一时没明白过来。 那占笑了笑,道:“你想想看,目前朝中正三品以上官员,除了索多,还有谁适合剿匪一事?” 杨隆思忖之下,颔首道:“朝中官员文人居多,细细一想,正三品以上,的确找不出还有比索多更合适之人。” “但是,索多今日却被父王另外公派,明日一早动身,五日后才回。”那占停了一下,又问:“你再想想,索多一走,何人次之?” 杨隆刚张嘴想说什么,话还没出口,忽然反应过来,盯着那占,眸眼间滑过一道诧异,“你是说,你打算跟我们一路去剿匪?” 那占不以为意地反问道:“有何不可?我连远在海上的金蝉帮都入得,难不成东渊国境内的流寇比大名鼎鼎的金蝉帮还要厉害?” 杨隆颇觉意外地道:“你想立功?” 那占沉声道:“一个挂着虚衔且备受冷落的亲王,除了用功绩来稳固顶上尚未撤去之衔而外,还有何良方可使?” 杨隆精神一振,“好小子,脑子够机敏,可造之材,你表哥我一会儿就去找杜量。不过,”杨隆惑然道:“你就如此肯定国主一定会指派你?” 那占洋洋笑道:“这就要靠表哥你了。” “此话怎讲?”杨隆显然不明其意。 “杜量肯不肯将此事写入奏本,全仗表哥你态度坚不坚决,此次明面上是想借金蝉帮之力清剿流寇,但谁人不知是在项庄舞剑?”此时的那占,心窝深处盘踞多年的巨蛇已然苏醒,他冷静布划:“明日朝会时,我会趁机同父王提出归还牙牌一事,牙牌乃是出海前由父王钦赐,自要先禀父王,再由内廷核收……” “表哥真忍不住想同情你,”杨隆一脸怜悯地摇摇头,“本是宫中人,又身为王子,连用个牙牌都这样憋屈。” “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食不果腹、捉襟见肘之人,比比皆是,至少我衣食不忧,无甚可怜之处。再者,我无功无绩,又无职权,白食王粮二十年,已是天恩,富贵闲人可不是谁想当就当得成的。”那占忍不住自嘲一番,他再不满又能怎样?那些所谓的不可怜之人,还不是要受王权制压,没人逃得过。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近宫门,杨隆半转过身,觑定那占,神情突然严肃不已,“好吧,你说不可怜,那便不可怜,今日我与你所说,不过冰山一角,若你明日能请得恩准,届时宫外详谋。” “一定,”那占支揖而别,“杨帮主,后会有期。”
第204章 借风使船 备受冷落的王子那占被授爵之时,也领了一道指令,依召参朝。 按着回宫后的待遇,明日早朝当是不会召他,所以他要想办法让父王下旨令其参朝。 举目宫朝,唯有太子那勤能帮到他。 那勤乃王后嫡出,生来便是储君之位,身份自比其他王子更显尊贵,自小便有宿儒大家为师,以君王之礼典为教,习的是治国韬略,承的是君王之气,其向来德贤品正,又人如其名,枵腹从公,深为那干器爱。 只一点,那勤为人淳厚,无甚城府,虽有王气,但终究内里中虚,王位易坐,但难稳坐。庙堂之上,心思各量,中者装傻充愣,置身墙脊,重者口蜜腹剑,暗中作梗。统理一国之务,若无几分手段,制得服谁呢? 下晌时分,宫外的杨隆在去往鱼歌府的同时,宫里的那占,也在去往东宫的路上。 东宫,那勤正在埋头协理奏册,那占破天荒请见,令他略微吃了一惊。 那占一向深居简出,与诸位王子甚少往来,即便宫中尚只那勤和那占二位王子在居,但这寝宫之向相背较远的兄弟二人也是鲜有走动之时,所以绝对算不上亲近。 那勤坐在座上翻阅奏章,那占一进来便依礼敛衽,那勤连忙将他唤住:“占弟不必行礼,你我同脉兄弟,无需拘于这些虚礼。” 那占刚行了一半的礼只得收住,“多谢兄长。” 那勤放下手中将将阅毕的折子,温温而笑,微一扬手,蔼气道:“占弟坐下说话,今日特意过来,可是有要紧之事?” “谢兄长。”那占举步落座,请责道:“不知兄长正在理事,贸然相扰实在不该,若误了兄长正事,还请兄长勿怪。” “占弟你总是这般客气,莫说你有事,即便平日无事,也该多来我这里走动才是。我虽得父王信任,协理政务,但哪里会忙得连与自家兄弟叙叙话的时间都挤不出了?”那勤举止谈吐都很是风雅,就是心胸太过仁慈。 为君者,不仁则残,如帝辛。过仁则愚,如宋襄公。 那占揖了揖,“兄长气度,弟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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