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虞的是,金蝉帮到幼州好几日都不见任何动作,没有打家劫盗,也没有杀人夺财。 而另一拨游匪,同样风平浪静,幼州百姓竟然在两伙强盗的夹击下难得过了几天尚算安稳的日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占如此用意,出于多方面考虑。 既是游匪,自不同于山匪那般稳定,他们今日在幼州,明日或许就会去别的州郡,若一早便将金蝉帮受朝廷委派特来剿匪之事传得满城皆知,难保游匪会为了稳妥起见,拔巢而遁。如此一来,将会耗费更多的人力和时间去追捕,得不偿失。 但如果本来是在海上称王称霸的金蝉帮突然将手伸向陆上,那么山匪所要考虑的便是自身地位问题,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一旦畏于金蝉帮之威势,以后凡是金蝉帮所到之处,都难有他们容身之地。 更且,金蝉帮是海上起家,他们是陆里竖旗,金蝉帮此番海转陆,决然不为游耍而来,他们如何不担心?金蝉帮在海上就已声名在外,此次上岸,势必威胁其利益,所以他们不会跑,只会应战。 最后便是幼州百姓,倘若百姓知道金蝉帮是朝廷派指而来,必然会放松警惕,开门相迎,将非常不利于金蝉帮行事。 反之,若一个小小的幼州突然挤入两帮匪盗,百姓哪里还敢随意出门?这就大大避免了金蝉帮将心思一分为二。如果一面对付游匪,一面还要顾及百姓安危,行动之中难免缚手缚脚。 扎进幼州的第七日,夤夜时分,金蝉帮在幼州的多个驻点遭到突袭,好在一早便有防备,四名堂主当机立断展开反攻,双方打成一团。 两帮一交手才发现,这是一帮纪律严明的流寇,行动极有章法,不像其他组织松散的匪徒,一上来只顾一通乱打。 而且此次夜袭,其目的显然只为试探金蝉帮实力几何,所以并未缠斗,双方交战正激时,对方哄然撤退。 难怪地方官署拿他们没辙,就连金蝉帮都不如来时所料那般顺利,那占当即断定其中定有高人坐镇指挥。 一场互斗下来,金蝉帮虽无折损,但到底有些不服气,杨隆着急忙慌地召众人齐聚一堂,着力商谈。 落座后,杨隆一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叱骂:“小兔崽子,成功把爷爷惹火了。” “帮主稍安勿躁。”宋岐温和如旧,笑似暖风,“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今晚这一场,主为探一探我方底细,我们也趁机把了把对方之脉。而且原是他们占山为王在先,我们一来就抢地子,他们自然不满,所以让他们一回合也无妨,权且当切磋罢。” 杨隆若有所思地道:“宋兄思虑周全,道上的规矩,要守还是得守,今晚他们先出手,便是点了火,接下来就轮到我们回敬。” “对方之实力,实是不虞。”那占分析道:“加之,幼州多山地,藏掩便利,而且从这次交手来看,对手对幼州地势、都邑格局烂若披掌,看来强攻不是上策,得换计。” 秦掷平静地道:“戌亲王言之成理,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先剔其主心骨。” 张井不禁插话道:“道上蚁驹,路儿准样,我们想逮他们舵把子,他们一准儿也想逮我们哩。” 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杨隆,杨隆深思片时,一本正经地道:“正好,我也想去他们老巢转转。” 于奎头一个出声反对:“帮主又在玩笑,一帮之主怎可丢?以后金蝉帮怕是不能在江湖上立足了。” 分明是一句玩笑话,于奎却当了真,那占不禁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日后少不得要被人耻笑赫赫有名的金蝉帮也不过如此。” 杨隆仰头大笑,“这倒也是,我自个儿也丢不起这人。好了,言归正传,如何擒那位王,诸位可有良策?” 张井道:“帮里弟兄正在追查点子下落,我琢磨,干脆带上弓箭手一路杀过去,直接把舵把子给逮了。” “对方此次有备而来,踪迹断然会抹个干净,即使能追查到,也不过是一肢半节。并且,”宋岐笑弥弥地道:“张井兄,你忽略了一件事。” 张井反复想了想,纳闷道:“哪道子事?” 宋岐不答反问:“谁是王?” “没错,宋兄说到了重点。”一直在听别人讨论的周录到这里终于出声:“虽已交过一次手,但目前为止,我们尚且不知对方主阵之人是谁。” 张井当即恍然,“苍蝇不见头,是个难。” 杨隆脸色阴沉地接过话:“此人的确很神秘,幼州官兵与之交手数次,明里暗里查访多回,都未能扒出其半点信息。” 那占眼睛盯着地上虚虚一处,嘴里喃喃自语道:“看似一盘散沙,但每一把沙都有方向,沙子沾了不少,就是还没碰到扬沙的那只手。” 因为那占说话声实在太小,所以连与他促席而坐的于奎都未听清,于奎偏首瞄了他一眼,询道:“戌亲王在说什么?” 那占突然一醒,望向众人,“我有法子能找到他们的首脑。” “哦?”杨隆眼睛一眯,“戌亲王说来听听。” “准确地说,是引蛇出洞。”那占站在幼州山区地形图前,“本地官兵搜山都没能将其巢穴找到,以我们之力,恐怕把握也不大。与其守株待兔,不如设计诱捕。” 秦掷突然说了句:“大隐隐于市。” 那占余光扫向秦掷,听杨隆说,自一年前起,秦先生身体就越来越差,近些时日更是常常感到有气无力,只要一沾椅子,就忍不住闭眼软软靠着,食量比之一年前也减少许多,一日日下来,整个人清瘦了不少,出岛前还染了风寒,人一到风烛残年之际,随便一个小毛病,都能久拖不愈,这都一个月了,不管什么药都不起作用,夜里犹然咳个不停,虽是初夏天气,但先生晚上还是要盖两层棉被,方才闷得出热气。 “秦公话儿不明。”那占正担忧秦掷身体,张井一句话将其思绪拉回。 宋岐反应很快,替秦掷解说道:“我想,秦公之意应当是既然连搜山都未能挖出其营寨,可见其窝子并非在山间里,我们固有的认知断然是以为匪徒只会藏于山里,因为山中密林纯然就是一道天然屏障,殊不知也有人会反其道而行,匿于闹市。” 于奎愁眉道:“那这就不好找了,既然有心隐藏在人群之中,肯定有一套周密详尽的方案以及行事规程,往往摆在面前的东西,反而容易被忽视。” “宋岐前辈和于奎前辈的分析,非常到位。”那占背对地形图,游目众人,“铜墙铁壁也有缝,各位前辈不妨想想,如果换做是金蝉帮,你们在何事上最易露出破绽?” 张井直截了当地道:“帮主外头招摇的当儿。” 话一出,堂里突然陷入一片坠针可闻的静默,良久,众人实在憋得难受,一场哄堂大笑瞬间如冷水浇热油般“噼哩拍啦”炸开。 “张兄,”杨隆面皮上顿时青黄相接,假意咳了两声,继而强行辩解:“我一向谨言慎行,藏形匿影,张兄童心了。” 张井这才反应过来,目光一缩,“我……我话儿歪了。” 合不拢嘴的那占勉强收了笑,又问道:“如果对方帮主言行敛迹?” 堂中人开始认真思考,须臾,宋岐缓缓道:“行动之前。” “没错。”那占咧嘴一笑,“下雨之前,风云皆有征兆,而行动之前,往往最易露出破绽,也是人人尽皆小心翼翼之时,这个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晃动人心。” “珰”地一声,杨隆将手里精巧的匕首敲上花瓶口,转目望向那占,“你打算怎么做?” 那占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并未说话,而是用手当空比划了一番,众人看得仔细,皆是一副恍然之色。
第206章 将计就计 幼州之物产比不得相邻几个州郡丰饶,但幼州贵在瓷器,历来便有瓷乡之称。幼州瓷,主打血釉,其形状独特,画技精良,烧制工艺极为复杂,每只瓷器都要经炉火三烧,因为量少,所以价高,尤受富人青睐。 杨隆一到幼州便风风火火四处搜罗,几天下来,统共办了两箱幼瓷,宝贝似地锁在屋里,念叨着要将这两箱幼瓷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算是给后辈儿孙积的家当。 每当他说到这里,秦掷都会催他快些成个家,不然哪里来的子孙? 金蝉帮管事的这帮汉子,个个都无家室,按他们的话来说,以前是太过漂泊,居无定所,根本没存那份心思,入金蝉帮后,算是稳定了,却又干起了刀口舔血的勾当,无牵无挂反而心无所虑,久而久之便也没了成家的心思。 不过,自离开碧丝绦岛后,那占渐渐发觉,杨隆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他和罗也说在一块儿,似乎有意要撮合二人。杨隆也不止一次私下问及那占对罗也的看法,那占通常都以岔开话题收尾。 要说那占对罗也有无想法,那占自己也说不清,但是,不可否认,这个姑娘的性气真真是让人一眼难忘。 许是看多了王宫里的作虚作伪,罗也身上毫无矫饰的那份真,无端地教人敢于予其一份信任,所以那天晚上,那占在看到罗院二字时,几乎是未经思考便敲上她的门,生死关头,他竟会对仅见过一面的罗也抱有希望,仅仅因为金蝉帮里,罗也算是相识之人吗? 或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占到底是久居深宫,又日日醉心书籍,出宫之前的他,哪里会有这些心思?所以杨隆每每拿罗也与之玩笑时,他总是问官答花,敷衍了事。 与流匪交手的第三日,杨隆又玩起了小心思。 他一大早便叫来那占和罗也,神神秘秘地给两人指派了一个任务,便是去茶肆里听说书。理由是,他们追查到有一支流匪就藏于那间茶肆里,特派二人去暗查一下。 杨隆说的煞有其事,那占却有些犹豫。杨隆一眼便看穿他的顾虑,遂而一个劲儿地同他说此次计划之外的任务与先前谋定毫无冲突,大可同时进行。 那占拗他不过,只好依言同罗也前往茶肆。 杨隆所说的茶肆原是幼州最热闹的一间,可而今幼州之形势,两虎相争,剑拔弩张,能有闲情逸致出来听书的,寥寥可数。 打扮素朴的一男一女坐在角落,兴致缺缺,一心两用,任堂上老先生讲的唾沫横飞,激情四溢,却丝毫不影响二人东张西望,神思不属。 “那占兄,”罗也微微倾身,凑向那占,“帮主是否消息有差?我们进来好半日了,并未发觉有可疑之人。” 那占第三百零一次放眼四顾后,信手拈起一粒葵花籽,欲磕不磕,悄声道:“深以为然,再等上半个时辰,若仍无动静,我们便走。” “好。”罗也从小碟里抓了一小把葵花籽在手上,漫不经心地磕着,眼珠轱辘打转。 二人刚咬完耳朵,台上惊堂木猝地拍下,震得堂内一众昏昏欲睡之人陡然一惊,脆响尤在耳边,又闻外面一阵嘈杂,隐有刀剑相揕之声,罗也“噌”地一下站起,目光如炬地望向楼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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