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璠退到姜赤缇身旁,弯身抱拳,“小姐,先生似乎不在。” 小菊也道:“小姐,兴许先生外出了。要不我们先回去,指不定先生已在府里了。” 忖量须臾,姜赤缇环顾附近,对古璠道:“去问问旁边的人家,看他们是否知道先生去了何处。” “是。” 古璠走后,小菊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劝着:“小姐,要不先回轿里歇着,外面实在热得厉害。” 姜赤缇睐了眼一旁驻足观看的几人,点点头,坐回轿中。 片时,古璠折返,“小姐,一个大娘说,昨儿一早便看到谈先生背了个包袱匆匆离去,直到晚上也未见院里有灯。她今早出门一看,树上的桃子全都没了,她还以为谈先生回来了,本来还想问他讨几颗鲜桃给孙儿,结果敲了半天都无人应门。” 轿里的姜赤缇神色悒悒,喃喃自问:“先生会去哪儿呢?” 古璠道:“下人不知。” 小菊猜道:“会不会先生出了远门?” 姜赤缇回想两天前,先生入府时还一切如常,并未觉出半分异常之处。直到后来,父亲忽然请先生入客堂一絮。而后先生又仓促离去,连半句交待都未留下。现在大娘又说先生昨日一早便背着包袱离开,不知所踪。 种种迹象实在惹疑,越想越觉得其中定有蹊跷,而追溯源头,一切异常都在父亲将先生请去客堂之后。姜赤缇由此断定,此事必与父亲脱不了干系。 小菊在轿外问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办?” 姜赤缇冷言道:“先回府。” 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姜赤缇便去找了姜猖,奈何姜猖不在,便只有去问张潇潇。 是时,张潇潇正和姜宰在亭中纳凉,没有两位夫人同在,母子二人皆面色陶然。 见姜赤缇远远行来,张潇潇顿时绽出笑颜。 姜赤缇面纱已摘,从容走近,“娘。” 一瞧见姜赤缇,昏昏欲睡的姜宰立马来了精神,“姐,大热的天儿,你上哪儿去了?我方才寻你一圈都没见着人。” 姜赤缇笑答:“出去了一趟。” 张潇潇拉着姜赤缇坐下,“缇儿,热坏了罢?”说话间,将一只盛了七分满的琉璃杯放在姜赤缇面前,“刚榨的梅汁,里面加了两粒冰珠,饮下退退热。” “好。”姜赤缇淡饮两口,复又放下。 张潇潇看着姜赤缇心事满怀、欲言又止的模样,忽而对姜宰道:“宰儿,去窖里瞧瞧西瓜冰好了没有。” “让小順去不就行了吗?为何非要我亲自去瞧?”姜宰有些不乐意。 张潇潇依然温和:“你方才说给姐姐冻了西瓜,怎么这会儿姐姐回来你又犯懒了?” 闻言,姜宰一拍胸脯,“行,为了我姐,少爷我这就亲自去提。”一脸稚气却故作老成,模样甚是惹喜。 姜宰走后,张潇潇又把亭里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待亭里只剩得她与姜赤缇时,张潇潇才不紧不慢地道:“缇儿,有见着谈先生吗?” 姜赤缇怅然摇头,问出心中所虑:“娘,爹是不是已经知晓了我和先生的事?” 张潇潇对姜赤缇的话不惊不怔,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般来问,反倒问她:“缇儿何故发此一问?” “前日,先生本在书房授课,爹爹忽然将先生请去客堂,说是叙话,可先生从书房走后便再也没有返回。我方才找去先生住处,也未见他踪迹。问了隔壁大娘,才知先生昨日一早便已离去,不知去向。”姜赤缇一一相道。 张潇潇面色波澜不惊,“所以,缇儿便认为,是你爹知晓了你的心思,因而迁怒了谈先生?” “女儿……”姜赤缇面色微红,她也只是根据后面种种迹象猜测而已,又一时慌神,才会将这几日发生的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这会儿被母亲挑明一问,她倒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你爹前日请谈先生过去,只是与他品了品一幅新得的画作而已,并未言说其他。至于谈先生何故忽然离去,娘也委实不知。或许谈先生临时有事,去去方回,也未可知。”张潇潇耐心地同姜赤缇解释前日发生的事,言辞诚笃。 “女儿莽撞。”姜赤缇为自己轻率的言辞感到自责,当即低头认错。 “缇儿,你可还记得娘之前同你说过的话?”张潇潇目光和蔼,慈母光辉在身上圈圈流转。 姜赤缇抿唇点头。 张潇潇又复述了一遍当时的话:“娘同你讲过,先生并非你的良人,学生崇敬先生才情是情理之中,但却不能等同于朝暮情思,娘希望你能明白。” 姜赤缇心知母亲的初衷是为了自己,所以并未出言反驳,却不代表她赞同母亲之言。 何为良人?难道锦衣玉食、朱轮华毂才算良人? 在张潇潇身为母亲的立场,自然希望姜赤缇从内心将谈问西放下,所以,当初在知道姜赤缇存有这份心思后,张潇潇不是极力反对,更不是千方百计地阻止,而是让这个于风月□□上尚且懵懂的女儿先认清自己的心思,然后再对她以情以理地规劝。 一言以蔽之,张潇潇是想用现实对姜赤缇当头棒喝。而现实就是,粗茶淡饭和锦衣玉食之差。 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但患病之人每每见到药时都皱眉示嫌。既然怕药苦,何不先含口蜜再饮? 话虽如此,但明不明白与放不放下则完全是两回事,终究无法混为一谈。 很多时候,并非看不清,而是即便看得再透彻,却仍然改变不了业已发生的事实。好比树上结的一颗果子,被摘下之后,如何还能将之接回树上而不腐? 或许于姜赤缇而言,得一人心直至白首,才是其心向往之。 她的爹娘,当初正是因为父母之命才成就了这段姻缘,可要说如今二人之间的牵绊,恐怕也只剩一双儿女,否则姜猖也不会娶进二位姨娘。 人,生而不同。姜赤缇不是母亲,自然不会有母亲的决然与豁达。 在姜赤缇看来,爱情就该是一生一世唯此一人,生死相依,荣辱相随。 一直以来,姜赤缇因为种种顾虑而不敢表露情思,所以一再错过,一再隐忍,终成憾事,难以奈何。 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当初的顾虑和畏惧竟是如此可笑,又是如此可悲。可笑到竟需用自己的余生去惦念,而可悲到自己最后只剩下一点早该散作烟雾的回忆。 很多时候,不过是需要一个真相罢了。
第40章 冯家亲事 姜赤缇几乎每日都会让古璠去谈问西的小院,看他是否归来,而她自己隔三差五也会亲自去看。 起初倒还无人闲话,可日子一久,明眼人都能瞧出。尤其府中二位好挑事的姨娘,早在姜猖耳旁吹了不少邪风。 而因此事,姜猖与她说了两三次,又让张潇潇与她说了数次,皆如石投水。 姜赤缇仍旧我行我素,倒让姜猖十分后悔将谈问西请来授课。 到最后,姜猖索性下令,倘若姜赤缇再去谈问西的小院,便打断小菊及一众厮役的腿。 姜猖之令犹如一把悬顶之刃,令姜赤缇不得不为此收敛。 而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谈问西像是人间蒸发,自始至终都没再出现。 姜赤缇有时甚至怀疑,是否曾有这么一个人,一身月白,怀抱画卷,从廊上经过。 但整整齐齐码在抽屉里的画作与夹在书页间那朵早已静默的杏花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那个名叫谈问西的人,曾真真切切撞入过她的生命,匆匆到来,又匆匆委去。如烟如雾,如雨如风。 院中桂树又入开花时节,姜赤缇每日都站在桂花树下,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在等,等那个怀抱画卷出现在廊下的人。 奈何上天总是捉弄于她,没有等回谈问西,却等来了另一个人,便是一年前与她定下婚约的冯家公子,冯元峥。 而此事,还是从她的弟弟姜宰口中得知。 那日,姜赤缇一如既往地站在桂花树下,凝视满树丹色。 小菊则静立廊下,不敢惊扰。 姜宰一阵风似的呼啸而来,“姐,来了来了,他来了。”边跑边喊,欢喜地像只在原上蹦跳的小鹿。 姜赤缇猛然醒神,立即迎上姜宰,盖不住的兴奋从眼底流出,着急问道:“在哪里?他在哪里?” 姜宰高兴地道:“就在客堂,这会儿正在与爹爹谈事,还带了许多聘礼来。” “聘礼?”姜赤缇陡然冷静下来。 “姐,我与你说,姐夫不愧是少年将军,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姜宰对冯元峥好感十足,一早便想亲眼见见这个未来姐夫,也好奠一奠自己将来的从军之基。 “将军”二字一出,姜赤缇再听不进姜宰后面的话,无力自喃:“将军……不是先生……”整个人犹如一朵凋败的花,脚下猛地失力,直往后踉跄数步。 “姐,你怎么了?”姜宰登时如离弦之箭般奔上前,将之扶住。若再迟半步,恐怕她已重摔在地。 “小姐。”小菊也连忙跑了过去,一只手扶住她手臂,一只手撑在她腰上,眼中满是惊惶。 姜赤缇看着面前二人,稍稍立定,恍若一夕之间生了一场大病,面色苍白胜霜,荏弱如风中之柳,亡魂失魄,气息薄薄,“小菊,扶我回房。” “姐。”姜宰忧心跟上。 “你去玩罢,我有些疲了。”姜赤缇几乎连抬脚的力气都使不上,整个人倾在小菊身上,步子松软,犹若无骨。 回屋后,姜赤缇又将自己关了起来,把一切尘障都关在门外,独留一室凄恻。 又到更深人静时,所有的情绪即便白日里隐藏地再好,一旦夜色降临,都会如土里深埋千年的白骨那般,悉数觉醒,掀土而出。 而这时,哪怕是皎皎月光,看在眼里,也宛如一地森森白骨。 张潇潇又挑在这个时候,来了。 而这次,姜赤缇看向母亲的眼神里尽是陌生与质问。 “乖女儿,何故这般看娘?”张潇潇不知怎的,竟被姜赤缇的眼神盯地有些发怵,微光晃在姜赤缇毫无血色的脸上,让张潇潇生出不太真切之感。 “娘,为何不与我商量?”姜赤缇的语气格外平静,却反倒让人牵心。 张潇潇答非所问:“女儿,你可是忘记了?一年前我们便与冯家定了亲事,前几日恰巧冯元峥从边疆回来,不日又要离开,所以冯家那边希望尽快将我的女儿迎娶过门。我与你爹也正有此意,他们今日已将聘礼送上,冯家那边也择好了吉日,定在四日后。你不知道,娘有多开心,娘整日盼着我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这冯家公子,娘今日见了,一表人才,与我女儿正好相称。” 她自顾自说得欣喜,全然不觉姜赤缇始终无动于衷,一言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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