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娘,娘知道你未睡,可以让娘进来吗?”张潇潇的声音打碎了姜赤缇脑中正忆的一幅画卷。 姜赤缇赶紧敛下情绪,应了一声:“这就来。”喉音涩涩,浑无往日灵润。 门外,张潇潇玉纱覆体,面挂浅笑,虽孕下两子,仍风韵不减,加之出身朱门绣户,举手投足皆优雅端庄,身上固有的气质是姜猖的两位偏房比不得也学不来的。 “娘,这么晚了怎还未安寝?”姜赤缇乖巧地挽着张潇潇藕臂,将母亲请入房内。 张潇潇轻拍着姜赤缇的手,温婉道:“天气燥热,娘睡意阑珊,就来找我的女儿说说体己话。” 母女二人围烛而坐,姜赤缇为张潇潇奉上一杯凉茶,“是不是二位姨娘又寻了娘的麻烦,才搅扰得娘无法安睡?” 曛昧烛光下,姜赤缇剪着烛心,整个屋子瞬即亮了几分。 张潇潇打趣道:“若是因那二人,娘岂不是夜夜不得安枕了?” “如此便好。”烛花已落,姜赤缇随手放下蜡剪。 “娘见你今日情绪消沉,晚膳时也没吃多少,娘很是担心,女儿是遇上了烦心事?能否同娘说说?”张潇潇一脸忧色,神情也不似方才轻松。 张潇潇的关怀无疑触动了姜赤缇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心绪,再也强装不住,当即藜光盈眶,伏首而泣。 “娘的乖女儿。”张潇潇挪动凳子,朝姜赤缇坐近了些,像儿时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看着眼前的姜赤缇,张潇潇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曾几何时,她也辗转反侧,夜湿梦枕,好在她乃当断则断之人,绝不行藕断丝连之事,亦不会为一己私情违逆父母之命,她深刻明白,谁才能给自己想要的生活。 一时的儿女情长,到最后也不过只剩下柴米油盐、布帛菽粟罢了。 姜赤缇身子轻颤,半晌,抬首望着母亲,清面如洗。 “我的女儿可是动了情思?”张潇潇一语道破。 姜赤缇惊讶万分,玉泪立止,她从未对人说过,娘是如何知晓?眼神怔怔,不知语何。 张潇潇抚着姜赤缇的如墨发丝,温声道:“你是娘怀胎十月所诞,是娘心头的一朵花,娘岂会看不出你的心思。” “娘。”姜赤缇欲言又止,垂睫而思,她还不知如何同母亲言说此事。 张潇潇见状后又换了种问法:“那你且同娘说说,我的女儿从何时起会时不时注意谈先生的一举一动?而当谈先生不在时,便会觉得那一日长如六月梅雨?” 又是一阵沉默。 渊穆良久,姜赤缇摇了摇头,她也不知自己是从何时起开始注意先生,或许是桂香薰魂那日,廊下初见之时,又或许是杏雨纷纷那日,霜色入画之时…… 张潇潇语重心长地道:“娘曾经也与你一样,心里想着念着一个人。不过,我的女儿,得一人心者甚多,但又有几人能相守白头?谈先生惊才风逸,画技尤著,委实不可多得,为娘当年也极为欣赏风流才子。可是,这一世很长,仅凭一点仰慕之情如何撑过岁月悠悠?你是娘最疼爱的女儿,娘又怎能眼看着我的珍宝疲于灶台之上?冯家公子少年成将,乃堂上疆场热血儿郎,我的女儿应当嫁于这样的铮铮男儿。”语调由缓至急,由柔至刚,入情入理。 屋外月光静谧,屋内萤爝绵绵,姜赤缇阁泪汪汪,“娘,可是女儿对冯公子却无一丝情意。” 张潇潇笑了笑,似乎听到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故事,语气松缓下来:“乖女儿,你尚未见过冯公子,安知自己不会对他生出情愫?” 姜赤缇不知该如何回答,心中思考着,若是冯元峥先于先生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她是否便不会对先生生出情思,而是会顺应姻缘,嫁给冯元峥? 可是,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如果?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是冥冥注定的契机,乃推动事物发展的因素,岂是如果二字能逆转乾坤? 张潇潇又转了副语气,柔缓道:“谈先生虽好,却不是你的良人。”随即下入一剂猛药:“况且,谈先生对我的女儿却无半分情意,他只是在完成当初与你爹的约定而已,也是为了还他好友的一份恩情罢了。” 从张潇潇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狠戳着姜赤缇那颗犹如风中花絮的心,她面上神情凝滞,如木所化,双眼却潸潸不止。 张潇潇起身拉住姜赤缇的手,“好女儿,夜已深,去歇息罢。” 姜赤缇木然地跟在张潇潇身后,两眼空洞,落枕那刻,对母亲乖巧一笑,“娘也早些歇息,女儿明白了。” 张潇潇坐在床畔,拂着姜赤缇秀额,“女儿,娘都是为你好。”随后给姜赤缇盖上薄被,轻轻退出房间。 关上房门后,张潇潇又叮嘱守在屋外的护院,务必打叠精神,注意小姐房内的动静。 粉帐里,姜赤缇阖帘静伤,眼角寒液如瀑。
第37章 大病一场 翌日,已至巳时却仍未见姜赤缇开门,小菊在外面唤了数次也无人回应,情急之下只得擅自揎门而入。 入内后,小菊径直迈向粉床,掀起帐幔。 姜赤缇正闭目躺在床上,面颊微红。 小菊赶紧伸手抚探姜赤缇的额头,竟烫得厉害。 唤门迟迟未应时,小菊已有不好预感,此时更是大惊失色,瞬即收回手,慌忙跑出房间,在凉亭里寻到张潇潇,禀上此事。 张潇潇亦是惊骇,当即吩咐小菊去请大夫,自己也快步行往姜赤缇房中,将贴身婢女留在房外,独自坐在床边,守着女儿。 约莫一炷香工夫后,一位白须飘飘的大夫背着药箱,在小菊的引领下急遽行来。 张潇潇从帐幔里起身,神色焦急,却不失仪态,侧身让出床畔,“有劳屈大夫。” 屈大夫将药箱放在桌上,“老夫先为姜小姐把脉。” 小菊进屋后便钻入帐幔,在姜赤缇的雪腕盖上一块缎巾,而后持着姜赤缇的手,伸出帐幔。 屈大夫坐在床边的一张绣墩上,四指搁上缎巾,仔细探脉。 须臾,屈大夫收回四指,小菊也轻轻挪回姜赤缇玉手。 张潇潇眸凝愁雾,赶忙问道:“屈大夫,小女所患何症?” “姜小姐心火太盛,且脾劳肺伤,火气尚能以药却之,而脾藏意生思,思伤脾,肺之志,悲忧二绪,还得姜小姐自己清心才是。”屈大夫说完便用小菊适才备上的笔墨写了一张下火药方,交与小菊,又叮嘱数句,而后背箱离去。 小菊亦拿着方子跟上屈大夫。 张潇潇有些懊恼自己昨夜那番言辞是否过重,才致姜赤缇急火攻心。她坐回床边,抚着女儿的手,喃喃道:“娘也是为你好。”除了这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叹气间,屋外银铃脆响,姜宰猛一头扎了进来,“娘,我姐如何了?” 张潇潇立即小声呵斥:“姐姐在休息,莫要吵闹。” “娘,你让我看看姐。”姜宰说着就要去掀帐子。 张潇潇忽地从帐幔里出来,揪住他欲掀帐子的手,拉到一旁,“方才屈大夫已经来瞧过了,姐姐喝下药就会好,你就莫要去扰姐姐了。”随即把姜宰推了出去。 屋里静下后,姜赤缇缓缓睁开双眼,望着虚无一处,目光冷冷。 姜赤缇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冥冥不愿醒来。张潇潇和小菊唤了她许多次,她却始终双眼紧闭,不肯睁开。 期间,二位姨娘趁着张潇潇和小菊都不在时,偷偷来到姜赤缇房里查探,就想瞧瞧姜家嫡女是否忽患大病,命不久矣。 直到次日早晨,姜赤缇才恹恹委委地开门,青丝披肩坠腰,一张巧秀的脸上毫无血色。 今日,先生要来。 正端来汤药的小菊忽然瞥见姜赤缇站在门外,一时欢喜过甚,手一抖,洒出数滴褐汁,险些连药带碗一并摔在地上,“小姐,你可算醒了。”稍显憔悴的小脸绽出笑纹,连忙快步走到姜赤缇身旁,随手将药碗放在栏台上,扶稳姜赤缇。 姜赤缇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先生可是要来了?” 小菊如实答道:“时辰尚早,先生还未来。” 姜赤缇微微颔首,辞气如棉:“净面罢。” 病尚未痊愈,身子便仍是乏软无力,小菊遂将早膳拿来房中,姜赤缇直接在房内用膳。 用膳期间,张潇潇过来查看了一下姜赤缇的身体状况,宽慰了几句,又小坐片刻,随后起身离开,似有要事待办。 姜宰倒是嚷着要陪姐姐,不过姜赤缇却提不起半分兴致,三两句话便将弟弟打发了去。 早膳过后,姜赤缇一直等在书房,为不闲思乱想,便在纸上随意作画。 画到一半,“小姐,谈先生来了。”小菊在门口提醒。 抬眸之时,一抹霜色入眼。 姜赤缇滞笔噙笑,如枝头一朵将萎之花,人见惜怜,柔柔起身施礼,“先生。” 谈问西迈近几步,言语关切:“听闻你昏迷了一日,今日可转好?不然我后日再来,你且养好身子先。” “让先生挂怀,小病罢了,今早已经痊愈。学生愚笨,一日不提笔,倒觉手生了不少。”姜赤缇强提语力,以笑当掩。 “如此便好。”谈问西朝书案走来。 先生此时就在身旁,那样近,近得她能清晰地闻到先生身上浅淡的桃果香。 小菊以前告诉过她,先生的屋前种了两株桃树,结出的桃又大又甜。 那幅景象,姜赤缇也只能在脑中描绘,暂无缘亲眼一睹。 此刻,桃香熏面,她倒像曾见过那两株桃树一般,满树鲜桃压枝低之景逐渐浮于眼前。 谈问西不再具体让她画某个景物,而是问她:“今日想画些什么?” 姜赤缇想也不想,脱口便道:“桃树。” 谈问西蕴笑点头,“那便画桃树。”而后如常坐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圈椅上。 姜赤缇手里握笔落墨,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悄然侧移。 半晌,她捧起茶盏小饮一口,继而放下,对小菊道:“茶凉了。” 在桌旁观画的小菊立即应声:“奴婢马上给小姐重新沏壶香片。” 小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一瞬间,姜赤缇的心恍若一串挂在墙上的爆竹,忽然被某个调皮的小童点燃了火捻,火星顺着捻子飞速直上,眼见着就是一阵如雷贯耳的爆裂声,姜赤缇紧攥着画笔的手不禁发颤,画上桃树的枝桠横空斜生,喉咙里更是仿佛有一条欢快的小鱼,时潜时浮,薄薄里衫已经粘在身上,心思全然不在画上。 翘望画纸的谈问西觉出异常,立马关切道:“身体不适吗?” 谈问西这一声如魔音入耳,将姜赤缇的心弦狠狠一弹。 姜赤缇猛地望向谈问西,似要道出能颠乾倒坤之秘,更如一个即将上战场的将军,领着寥寥残兵对战十万精兵强将,已抱定必死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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