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不堪重量一般垂下手,任由弩脱落,“嘭”得坠在地上。 “走吧。” 陆万宜嘴唇动了动,几乎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姚都伸手握住程与举着的手腕——他手腕有些用力过猛地颤抖。 陆万宜周边的人陆续反应过来他们这位“公子”做了什么,纷纷愣在原地,手足无措,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姚都果断扯过缰绳,就要准备驾车。 然而就在此刻,骤变陡生—— 姚都骤然望向陆万宜的身后。 程与瞳孔皱缩:“当心!” “噌——” 陆万宜身形一晃,表情凝聚在了那一刻。 视线是望着马车—— 准确说,是望着程与。 说不清那目光里头有什么。 他“扑通”跪了下来,直直地扑倒下去。 后背上,赫然插着一支一击命中要害的利箭。 赵晟私卫的卫长在其后几十米外,稳稳地举着空荡荡的弓,眯着眼,看向了马车前的两人。 然后迅速抽出下一支箭上了弓! 姚都一把抽出匕首,往车前马背上一刺—— 马车猛地发动向前奔去,利箭堪堪擦过马车前沿,刺入车壁。 姚都没有站稳,向后一摔,正准备摔个全身酸痛,却被一只手臂揽住,垫在一个人的怀中。 程与的手臂有些发抖,紧紧勒住姚都。 姚都顾不上看他,把他的手强行掰开,把人从身上扒下去,囫囵塞进车里。 自己则坐到车前扯着缰绳: “寇衍!” “是!” 寇衍招呼道,“走了!” 赵晟那卫长又朝马车射了一箭,没中,也不继续追了。 他环顾战场: “把陆逆党羽收拾了!其余不必恋战。” 徐讨虏一干山匪再是栩州一霸,此刻连赵梁天子私卫的“顺手”围剿都禁不住。 此刻见人家不屑于打他,赶忙招呼了被打得东倒西歪的喽啰,跟着姚都的人一起冲了出去。 “弟兄们伤亡多少?” 徐讨虏边策马狂奔边朝后看。 下头喽啰不敢吭声。 这一看,看得他心里拔凉。 “南君!你这个无耻之徒!竟敢勾结赵梁官府的人对付我!” 他哄着眼怒吼道,“给我追上去,直接杀了!” 姚都赶着车,用正常音量嘲讽道: “那真是谢谢你高估我——连赵梁天子的私卫精锐和世家子弟兵都请得动。” 寇衍自觉地充当喇叭,替姚都喊回去: “放屁!你是什么品种的蠢货啊姓徐的!没见我们也被追着打吗!” 徐讨虏把先去那油滑又讨好的面具丢的一干二净,“哈哈”大笑两声: “我管你使什么阴谋诡计!南君不会觉得自己是我徐讨虏的唯一选择吧?来人!只管随便杀,左右有人在背后替咱们担着!” “哦——” 姚都冷冷地看了眼前方,依旧用正常的音量道。 “你不会觉得你也是本君的唯一选择吧?” 贴心大棉袄寇衍再次放声替她骂回去: “姓徐的狗东西,睁大狗眼看好了!你姚姐姐给你准备的礼物在这儿呢!没事儿少替我们瞎攀什么赵梁亲戚!” 话音刚落,道路两侧飞出暗箭,将徐讨虏一众狠狠一拦—— 随后一群打头截然不同的山匪应声冲出,将这群残兵败将收拾得游刃有余。 “上君。” 一行穿戴整齐的人走到跟前,跪下行礼。 “属下办事不力,致上君途中遇险,请上君治罪。” 姚都轻嗤一声: “商队分开后,另外两队呢?” “回上君,已基本顺利进入南域管控范围内。” “也就是说,” 姚都拍了拍手上的灰,“只有我在的这一队经历如此丰富多彩。” 他们保持着跪地颔首的姿势,不敢作声。 “寇衍,” 姚都冷声道,“回去把分道后涉及这一道的所有人都查一遍。” 寇衍:“是。上君,那边徐讨虏拿住了,如何处置,还请上君吩咐。” 姚都靠在车上: “问我做什么?交给咱们新的合作者便好。” 寇衍:“是,明白了——现在他是咱们扶持的栩州山匪头子,底下‘作乱’的山匪如何处置,自然要由他来立个威——咱们是送了人情了。” 姚都:“休整好了立刻动身,我要尽快回去。” “是!” 一个下属上前赶车,被姚都挥退了。 “不必——” 姚都有些疲惫地挥挥手,扯过缰绳,“我自己赶。”
第15章 十年 夜色渐凉,姚都却觉得此刻吹一吹凉风正合适。 她借着敞开的车门朝里头望了一眼,伸出手。 程与坐在门内对面,愣了一下: “嗯?” 姚都抬了抬手。 程与迟疑了一下,将手搭了上去。 姚都握住他凉得有些僵硬的手。 “摸个小手怎么了?还要问原因么。” 说是“摸个小手”,她握住以后却一动不动,就这样紧紧地牵着。 她的手心柔软,将程与冻僵的指关节捂温热。 程与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透过体温,察觉到了姚都无声的安慰。 他拿起一件披风,搭在姚都肩上,随后自己也坐了出去,接过缰绳: “我来吧。” 姚都“嗯”了一声。 “你给我披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冷。”她把披风往程与那边扯。 “一起搭着吧?” 程与道。 姚都:“随你。” 说完这句话,姚都就后悔了。 “……” 披风固然大,但两个人挤在里头,势必靠得极近,甚至肢体相贴相靠。 程与像是能知晓她的心意一般,自己朝姚都微微侧身,肩膀错开了一些,只和她虚虚地靠着。 姚都遂放松了一些,和程与一起沉默。 晚风带着草木清香,轻轻撩起鬓边的碎发。 车轮“咕噜咕噜”地轻微颠簸,路边的树丛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 “我从前也在临师书院就读。” 程与轻声道。 “那时还叫临泉书院。当初小皇帝赵斓即位后,为了显示其奋发图志,一通大改,其中就是将原本的都城‘临泉’改为‘临师’。” 没有问为什么说起这个,没有对此发表评价——姚都只是及时而轻柔地“嗯”了一声。 表示她在听,她愿意听。 她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程与:“陆万宜也是。他原本该比我们早几年入学,但因为出身的缘故……争议颇多,被耽搁了。” 大祭司与凡人生下的孩子—— 他算什么?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一句“争议颇多”,概括了陆万宜的少年时光。 “临师书院很大,早些年我与他并无甚交集。” 程与顿了一下。 “直到我被选定为下任祭司继承人。” 姚都:“当时离你老师过世还有段时日吧?这是为什么?” 程与:“制度如此。前任祭司自觉时日无多后,便会从……一群备选中抉择出下一个承受神官灵魂的□□——继承者。所以当时我被他选中后,虽然仍每日照常前往临师书院就学,但已然被勒令从家中搬了出来。虽是‘继任者’,但在众人概念中,其实已然与祭司无异了。” 披风下,姚都握住了他的手: “……但你仍需要在人群中走动。” “不错。” 程与回握回去。 “在我的视角中,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原本时常聊上几句的同窗,见了我只会垂眸作揖;但凡我走到哪里,周围喧闹的人群便自动噤声;以我站立坐卧的地方为中心,方圆几米的范围内总是空了出来,即便屋内其他地方已经人满为患。就连书院的学究也……” 程与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从不觉得我像‘神’,而是更像‘鬼’。那时候我开始意识到,这会是我未来一生至死的常态。” 姚都心底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你那时才多大?” “十三,” 程与回想了一下,“还是十二?是十二,距今正好十年。” 姚都:“现在二十有二?” 程与:“嗯。” 比我年长。 姚都心思默不作声地跑了个题。 “自那时以后,我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便是万宜。” 程与陷入回忆。 “或许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他原本是个活络的性子,却被难以启齿的出身隔绝在了热闹之外。最初是他先来找我,此后便熟了起来。” 姚都颔首: “你固然不是‘活络’的性子,不过只要但凡有人肯主动找你,你都能与之妥善相处。” “嗯。我家中有什么消息,或是祖父母要给我带什么,后来全是靠的他。师娘本就病痛缠身,缺人照料,他也不忘一边往我家中跑,替我照看祖父母。在外人面前憋了气,也会找我倾诉……或者说,互相倾诉。虽然讲话的人是他,但我仅是听着,也往往像是自己说出来了似的。” 程与垂眸,原本冻僵的手指此刻不但不凉,连骨头缝里都泛着温热。 “再后来的事……你便知道了。” “是他自己走了歧途。” 姚都轻声道,“你不要自责。” 程与睫毛颤了颤。 “我一直未察觉他的不对——或者察觉过一点,但没有往这样的方向想。现在想来,老师最后情绪激烈,想来……是万宜在那时将自己的谋划透了一些给了他。老师骤然得知万宜走上岔路,已然再无力阻止,也不可能告诉我……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一生到头,总还是要护着他。” “说到底,是你老师自己早年不负责任,有了妻儿又疏于管教。有了这种愧疚,他也不会卖他儿子,能做的只有尽力提点你。” 姚都道,“陆万宜反了后,他母亲还在京城吗?我传信去问问。她是南域人?” 程与点头: “不错。你若是能找到她,也可以从她那里问出一些事。比如,是谁处心积虑引导陆万宜走上岔路的,以及当年老师在南域到底还见闻了些什么。” 说罢,他似乎终于忍不住,难耐地偏头掩着咳嗽起来。 姚都扯过他手里的缰绳,递给一旁的随从。 “进车。” 弯身进了车,程与看上去除了脸色苍白些,倒是面色如常。 但肢体动作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一直牢牢地握着姚都的手,且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今天我看到陆万宜的时候,觉得他言行神色不同寻常。”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