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淑皱眉想了想: “哦——那批烂掉渣的竹片子?是了,周请言一直惦记着。” 她目光重新落在程与身上,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你会看南域古文?倒是难得。走吧。” 程与压下心跳,松了口气: “多谢前辈。” 莴苣忙不迭地就去赶车。 ** 程与再跟姚都说上话,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 伴着此起彼伏的鸟类大合唱,姚都在天光微亮的时候将自己从塌上拔了出来。 她出了院子,闻到一阵带着蒸汽的甜香,有些迷茫地望向侧院飘起的白雾。 ……是了。 这院子里还住了另一个人。 姚都耷拉着眼睛,循着味儿找过去。 “怎么这么早便起了?” 程与听到脚步,在一片蒸汽氤氲中回头,“昨日不是凌晨才回来么?”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凌晨回来?” 姚都懒懒地坐在一旁,脑子有些迟钝,“哦……我想起了,我看回来的时候看你屋里亮着灯。你在等我吗?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程与将蒸笼放在桌上。 “没有。只是不放心,想等着你,看你回来没有。” 姚都刚伸手碰到程与端上来的蒸笼,闻言被吓得一缩——被烫得一缩。 “当心。” 程与把沾了凉水的帕子敷在她手上,在桌旁坐下,“你之前连日赶路,回来后脚不沾地又被拉走,这才睡了几个时辰?” “也就这两日这样。” 姚都含糊道,喝了一口豆浆,“唔……是我喝惯的那家,提前买的?对了,你昨日晚膳在哪儿吃的?” 程与:“……悬壶堂。” 姚都挑眉: “行啊,自己找去悬壶堂了,还被她们热情地留下用晚膳?” “不是。” 程与道,“事实上……情况大概与你想的有些出入。我还没出门,就碰到吴前辈了。后来一起去了悬壶堂,她顺口让我留下用晚膳。” 姚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等她脑子转过来时,咬了一半的包子只好顿在半空: “……” 这下脑子彻底醒了。 程与轻咳了一声: “莴苣跟我说,太上君及君太后当年忙于政务,所以是吴医长照料你更多。所以,她其实可以算是你的长辈?” “嗯。” 姚都哼唧了一声,慢慢嚼着包子,“你在她面前,该怎样就怎样就好,不必特别注意什么。她看过你的身子没?怎么说?” “没多说,让按时喝药,明天她还会来——” 程与贴心地补充了后面半句关键信息,“找你。” “……” 姚都:“谢谢提醒。不说这个,说正事,你去悬壶堂,看过那批古卷了?” 程与拿起一个豆沙包: “昨日听周医说,你专门设了一个‘制砚司’,包含译古卷在内的一系列事,都会统一归那边负责。” “没错,那边只有几栋空房子,人员为零,也就是说一切从头建起。” 姚都道,“你应该知道,我属意的负责人是你。” “嗯,我会试一试。” 程与道,“不过,我听说原本早就修好了,但是现在正在扩建?” 姚都朝他挑眉: “因为原先没想到能抢个这么有才的压寨回来。现在既然有了,制砚司负责的事务也需要依据你的才能扩增,地盘当然也得扩。” “虽然……” 程与想起了桌上成堆的笔墨制砚,“……但还是谢上君赏识之恩。” 姚都哼哼道: “给压寨的东西,自然要又大又豪气。佩环首饰啥的就不给你添置了,送你一大片地皮加几大栋书阁。” 程与面露犹疑: “不过我怎么听说,制砚司的预算不足,正欠着钱?原本早就该往修好的书阁里添书架、书案了,但是钱还欠着,以至于此刻楼里空空如也——除了只有一堆被运过去但没人加工的木板。” “……这不本来是够的吗?” 姚都慢腾腾地将包子从手上换到筷子上,理直气壮道。 “但现在拿去建新楼了嘛。管钱的那群朝臣拖拖拉拉,要是等新批的钱,还得有一阵才能拿到。实在不行可以走我私账,你上君有的是钱,我给你拨钱。” 程与:“莫要给男子花钱。” 姚都咽了一半的东西愣是卡在中途。 半晌后缓了过来: “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即便你有钱,也不要给男人花,因为男子俱是不知廉耻之徒……” 程与道,“这是我娘说的。” “程夫人真知灼见啊……” 姚都道,“那你母亲给你爹钱花么?” “我爹是军中小卒,与我母亲相慕之后,母亲便从家里私奔出来。因其与我祖父母关系破裂,她离家的时候,非常决绝地没从家里带走一文钱……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一文也没给我爹。从此以后,家里挣的钱便都在她手里了。” 姚都之前因为刻意查了一些,对他爹娘——主要是他母亲——程小姐,从前的壮举有所耳闻。此刻听他讲,愈发觉得了无滋味的早点都香了几分。 她眼睛一眨: “大祭司想必像程夫人多一些。” 程与一愣: “你如何得知?我确实在样貌上与母亲更像。” 姚都:“大祭司不也抛下家业,跑来南域跟我私奔了?” 程与:“……”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 感谢阅读~!
第17章 夏试 姚都继续道: “想当初,我深夜独闯守备森严的祭司府,烛光摇曳之间,见大祭司穿得单薄,人又生的温润好看,遂起了歹心。怎料大祭司与我心意相通,竟径直拉着我直奔无人的内院……” 程与轻咳两声,手里拿的圆圆白白的豆沙包被不自觉地捏出了指印。 姚都美滋滋地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 “完事之后……赵梁官兵突然撞门捉奸——我只好冒雨匆忙翻墙逃窜,临走还将屋内好一片狼藉收拾了个干净。” “你……” 程与脸旁有些微微泛红,无奈道,“……我们之前在说什么,我已经忘了。” 姚都憋着笑了两声: “走吗?一起出门?” 待上了车,姚都突然正色道: “先前不是让你写一封亲笔信,我派人捎给你祖父吗?” 程与沉默片刻: “他还是不肯来南域?” “不错,我的人一去劝,老爷子便拿家国大义、忠节什么的砸过来,坚决不信你跟我来了南域。我的人能让他住在边界都不错了,让他越过过境则是想都别想。把你的信给他后……” 姚都轻笑一声。 “他倒是不骂了,也不暴跳如雷了。只说要当面见你,否则挪窝的事儿没得谈。” 这变化背后的缘由是什么,姚都没说。 不骂了,是因为失望了。 “我替祖父向你道歉。” 程与低声道。 “祖父脾气刚直……且固执,三朝为官不但没有减轻这个特点,反倒是愈发加重了。但他恩怨分明,心里分得清你与南域对他的救命之恩,他的怨气都是冲我,我明白。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我会今早亲自前去见他,将此事解决。” 姚都靠在车上闭目养神: “困扰谈不上。” 程与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嘴唇动了动,低不可闻道: “元熠,若是等你有了闲暇,你愿意同我一起去吗?” 姚都睁了眼,里头毫无睡意。 程与一对上她的眼神,心里便凉了半截。 姚都:“这件事是替你办的,如何处理,你自己有了决断就行。” “……好。” 程与点头,“我会尽快处理。我会与祖父说明原委,原本一切均是我求你帮忙所致,不该你担的,我会说明白。至于其他……无论祖父意见如何,我都会留下来——留在南域,完成该报答你的事。” 姚都颔首: “你的家事,自觉妥善便好。” 车内沉寂下去。 程与看得出来—— 姚都生气的时候,多半语气平淡,话语礼貌但客气疏离,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便是此刻这样。 马车晃悠悠地到了南君宫城前——姚都虽然不爱住这儿,但通常会在此办事。 但此刻,俨然还没到她下车的地方。 “臣杨通明拜见上君。” 一个女声在车前几步外响起。 姚都掀开窗前的帘子,若有所感地望向议事堂的方向。 “出什么事了?” 杨通明面露难色: “上君,申尚书领着一群……一群人,拥在议事堂吵闹非常,声称仍是为了夏试之事来。” “夏试之事势在必行。” 姚都此刻处于谁惹谁滚的状态。 “这件事昨日不是已经敲定了么?申广帆那个老货要是再嚷嚷,直接拿我的令找铸币司,派人轰出去!” “上君息怒。” 杨通明道,“今天之事没那么简单,申广帆已然明白上君推行夏试之决心,此刻带人过来,是为了插手夏试进程。” 姚都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道: “说。” 杨通明:“他要求以求稳一脉的老学士参与命题及判文,并以其自家长子为首的一干人等参与试题分发转移等过程,要求最终任免结果由其统率的吏部……” “打住。” 姚都言简意赅道,“他做梦。夏试后续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让他自行淌唾液去。你且说夏试命题一事。” “书院总府传信——” 杨通明低头道,“几柱香前,申广帆挑中的人竟然越过上君旨意,擅自去了书院总府,大有先斩后奏、试图强逼总府一干人等的意味……” “夏试——” 程与突然轻声开口。 “若我没有理解错,应当与赵梁科举有异曲同工之用?既然如此,此举事关南域全境寒门学士,决不可让在朝权贵有半分置喙。倘若今年是上君推行夏试的第一年,那本次夏试便不单是一场比试,更是上君在南域上下树立新学的重要契机。命题是第一步,必须严防死守。” 杨通明听到这一席话,下意识想点头称是。 她稳住手脚,先暗自瞥了姚都神色,见方才随时可能暴起的姚某人仍旧是撑着额角,但神色却微妙地放松了些。 杨通明心下有了数,便朝车内道: “这位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杨珀,草字通明,对临阁四政使之一。冒昧请问,公子是?” 姚都偏了偏头: “制砚司,程长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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