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也能有一点效果。 做完这些,楚明姣一颗在听到天青画说的那些话后忐忑的,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息下来,她不再看神祠,转身往上游。 宋玢撑着竹筏都将整个湖绕了一圈了,才看到一个冒出来的脑袋,他手忙脚乱地撑着竹竿过去,费了好大一番劲,才将筋疲力竭的楚明姣弄了上来。 楚明姣跌坐在竹筏上,一身水草湖藻,满身狼藉,她出来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后,被湖水冻住的各种知觉纷至沓来,冷,痛,手脚都没知觉了,眼睛很涩,头发像把枯草,重得像挂了几斤面糊,手肘上还有很多划痕,起了一片疹子。 宋玢早有准备,兜头落下一面柔软的长毛巾,一把摁在她不断打颤的肩头上,说:“忍忍,马上上岸了,上岸就能用灵力了。” “你干嘛去了?我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他忍不住叨叨:“你好歹提前和我说一声,没心理准备的人,吓都要被你吓死了。” 楚明姣道歉得很是诚挚,她揉着眼睛,诚心诚意道:“对不起啊宋玢,我其实……刚开始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这一听,宋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情之一字如何要命,他是没体会到,但通过身边人,也看到过不少例,当下见怪不怪,用干帕子揉她的头发,问:“所以你就是天青画嘴里暴殄天物中的其中一个?” 楚明姣牙关打着颤,点了点头。 “别动。”宋玢视线定在她的头发上,声音严肃起来:“你头发上,这都是什么?” 楚明姣愣了下,身子都不抖了,她伸手去摸,摸到满头埋在浓密发丝间的刺球,裹成一团一团,像炸开的蒲公英。 只摸了一下,她的头皮就开始发麻,血液往脑袋上涌。 她牙齿上边磕着下边,这次不是冻的,是怕的:“宋玢,我头发还有救吗?” 有救。 有救的前提是,要在靠岸之后结结实实地整理一个多时辰。 宋玢终于挑完左边最后一个球刺,摆摆手,宣布自己的工作结束了。 他现在头晕眼花,看到青色的小团就眼前发晕,忍不住问:“大小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周沅不都和你说了吗,湖底下有球刺,有球刺!你好歹给自己脑袋套个东西再下水罢?” “你平时不是连颗米粒沾上裙角都接受不了要崩溃吗,这满头的球刺你就接受得了了?” 楚明姣抚了抚自己终于不打结的长发,异常珍惜,听了这话,当即揉揉眉心,自己也和自己生闷气一样:“我不知道。我下去的时候,脑子一热,把这些全都忘了。” 光想着没了这些果子,那个本来就受过许多不为人知的惩罚的神灵在神诞期该怎么办。 什么湖水,刺球,全都自发自动抛诸脑后了。 楚明姣清理完头发,想起来什么,她掏出一颗特意从白色瓷瓶里倒出来的香丸,递到天青画面前,惊人的异香弥散开,说:“诺,特意给神物留的。” “神物”天青画嗖的一声飞到她身边,卷着那颗香丸打滚。 楚明姣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转身对宋玢说:“湖底的祠堂应该是周沅他们几个建的,连刺球会缠头发都知道,可见也被缠过,而且天极门研究地脉,三界的奇闻异志都有涉猎,大概只有他们会这么了解神物的事。” 宋玢对凡界任何人压根是没有任何好印象,他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伸手点了点天青画:“神物也不能白拿人东西吧,你不然让它看看本命剑?好歹也是神物,说不定能说出点有用的来。” 天青画得了吃的,还真很给面子,它看了看楚明姣,点头:“我对本命剑算有些了解,你若是想让我看看,也可以。” 虽然知道本命剑糟糕到这种境况,除了重修就是死亡,没有第三条路,但谁不想从中挖掘出一线生机?楚明姣当即也不扭捏推辞,她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手腕:“麻烦神物了。” 天青画将香丸小心地收起来,画轴彻底舒展,化为一张薄若蝉翼的纸,纸上画面流动变幻,光怪陆离一片。画纸贴上楚明姣的手腕,属于神物的神力下一刻就流淌进去。 几乎就在神力与她体内灵力接触的一刹那,刺目的光在两人一画面前炸开。充满爆发力的雷弧闪动,骤现成千上百道,蛛丝缚网般将天青画化作的那张纸钉在原地,雷弧暴雨般劈头盖脸倾泻,将那张纸彻底淹没。 刺目的蓝成了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天青画狂蛇般挣扎扭动,它也傻了,不过剧痛让它反应得很快,当即高声朝楚明姣喊:“停,停!让它停下。” 这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宋玢下意识往后连退五六步,用胳膊挡住了脸。楚明姣也愣住,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只知道额心滚热,抬手一摸,觉得有蝴蝶的翅膀在掌心扇动了下。 她急忙控制着敛回圣蝶的力量。 天青画这才得以脱身。 “怎么回事?”宋玢盯着天青画看了看,问:“这是怎么了?” 楚明姣疑惑,摇了摇头:“我从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楚南浔,苏韫玉,还有我父亲,他们给我输送灵力疗伤时,都是好好的。” 两人齐齐看向天青画,只见那张薄纸上,所有变幻的场面都停滞了,纸张四边的小角上,隐隐可以看出被雷打过的焦黑,宋玢眼皮一跳,问:“没事吧?” 天青画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吸收到荒芜果的快乐全部被雷打没了。 它绕着楚明姣回到了宋玢的身后,看着楚明姣额心那只圣蝶的目光十分怪异不解,当然,更多的是忌惮。 “这到底是什么神器?!”它将自己完全卷起来,以免再受无妄之灾,只留一条缝盯着楚明姣看,半晌,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什么神器能被锻造到这种程度——它甚至敢主动对神物出手。” “它方才应该是要保护你,但为什么别人给你探查身体都没事,我还没开始探查,碰一碰都不行?” 天青画百思不得其解:“只针对使用神力的神物?为什么?万物自有天意,神物不能对凡人出手,防我们干什么?” 宋玢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百思不得其解:“都是神物,为什么另外两个抬抬袖子就能翻云覆雨,颠倒乾坤,你却能被一件神器用雷劈得嗷嗷叫?” 天青画沉默了很久,想找话反驳,发现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它最后挺了挺胸膛,坚持为自己正名:“真不是我的问题。按道理,我虽然在神物中排名垫底,但不可能有神器能比得上我……就不该有神器敢主动对神物出手!” 说到后面,它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睡太久了,已经与这世间格格不入了。 这不论是神物,还是人,一旦开始不自信,声音也就立刻弱了下去:“……还是,这一任神灵太强了?” 强到连炼制出来的神器都能轻轻松松超过它这个榜上有名的神物? 宋玢冷笑:“半天前,你还问我江承函怎么那么弱。” 天青画彻底给自己卷了进去,这次连一条缝也没留。 楚明姣略过这一场闹剧,看了看天色,再看看宋玢,问:“时间差不多了,去和周沅汇合?”
第72章 两人在天黑前到了药城。 周沅和孟长宇在酒楼里点好了茶水与点心, 等候他们多时了。 再次见面,也都没什么好寒暄的,楚明姣朝对面略显局促的人点了点头, 介绍了下宋玢的身份:“这位是祭司殿新任大祭司, 宋玢。你们不算第一次见面, 当日在姜家祖脉, 小世子凌苏也是他。” 两边互相礼貌颔首过后,楚明姣朝周沅身后扫了一圈,没看见别人,手指不由在桌面上敲了两下, 开门见山地问:“四十八宗门的人,还没来?” “来了。”自从知道她的身份, 周沅对她的态度总是介于亲近与敬畏之间,回答问题很快:“他们不想在外露脸,都在上面包厢里等着。今日来的是绝情剑宗, 千里观,紫霞洞和我们天极门的掌门, 另外,蔓山宗和滕里湖也来了人,是宗门里颇有威望的太上长老。” 说着,周沅将他们往楼上引,在上楼梯时,这姑娘显得很是踟躇,最后还是靠过来,小声对楚明姣耳语:“殿下, 等会若是起了什么冲突,您别当真, 别往心里去,四十八仙门里上了年纪的长辈都这样。” “天极门和绝情剑宗都表态了,山海界传送出来的百姓,若是暂时没地方去,可以入我们两宗。” 楚明姣脚步停了停,低声道谢,但没有接受这番好意。 她实在没法相信明知后果,也执意将秽气扔回山海界的四十八仙门。他们好不容易才将族人送出界壁,不能在这件事上再出任何差池。 周沅明了她的想法,当下不再出声。 隔了一会儿,楚明姣问她:“你为神主在湖底建了神祠,放了荒芜果?” 周沅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脉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们也不知道那果子究竟有没有用……神主殿下爱民如子,体恤众生,我们都感念他的付出。” 楚明姣并不完全认可这句话,但还是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谢谢。” 上了走廊,又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最里层的包厢。 包厢里,十几位老者神色各异,各怀心思,在听到叩门声时齐齐起身,抬眼,在见到长袖女子时拜下去,在礼节这块做得叫人没有任何挑刺的地方:“见过殿下。” 楚明姣手指往上一抬,灵力将人托起:“请起。” 接下来的发展,这群人七嘴八舌又诉苦又自觉无奈的说辞,无一例外,都在她的预想之中。她和这群人周旋,从字眼上做文章,实际上,就如宋玢所说,尽是些陈词滥调,翻来覆去表达的,无非都是一个意思。 楚明姣从前最不耐烦的就是这种场合。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江承函可以一动不动地坐着听他们围着同一件事无病呻吟那么久,动辄两三个时辰,脸色始终能维持平静,能在所有人之间周旋平衡。她也十分敬佩楚南浔,他跟老狐狸一样,从小就能面带微笑地与人虚与委蛇。 她就好像永远学不会这些。 直到现在,她站在满室光怪陆离的荒诞中,却觉得神思一片清明,能冷静而坚定地面对所有长老的刁难试探。 在宋玢第三次用指尖忍耐地碾着额心时,这场见面终于接近尾声。 在推门出去之前,楚明姣垂着眼,捏着袖片,朝这些宗门掌门和长老微微躬身,感受到舌尖抵着齿根,一字一句,吐字流畅而清晰,十分真诚:“该分析的,我都分析了,该承诺的,也都承诺了,请诸位认真思考凡界在危难来临之际应有的立场。” “我们全力抵御与反击,不仅是为山海界近在咫尺的危机,也为人族生生不息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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