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痛哼着抹了抹眼角的血痕,眼睛都看直了,她没力气回头,用手肘象征性碰了碰孟长宇, 语气中带着某种难以置信:“……师兄,我刚才施展静止术好像伤到眼睛了, 我怎么看到楚、那位殿下钻到——” 她隐晦地瞥了瞥头顶阴沉沉的天。 实在说不下去,也没胆子再说下去了。 孟长宇全身精力都在方才那场博弈和秘术施展中耗干了,五脏六腑跟被挪移着粉碎了一样, 疼得满头冷汗,这会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 他颇为虚弱地道:“我可能眼睛也出问题了。你别肘我。” “传言神主神念无处不在,意志所下,铺展千万里。” 他握拳置于唇边咳了咳,望向天空,语气简直比当年拜师时还要诚恳:“虽然也可能不会透过界壁看到凡界来……但有些事,该解释的还需要再郑重解释一番。” “我前头是夸赞过神后殿下美貌,可自打意识到她身份不对,就再也没有过了, 一丝一毫都没有了,苍天可鉴。”他抽着气艰难直起身, 看了看周沅,再转头去看白凛,那语气,简直比当年拜师时还要诚恳:“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话音落下,他察觉到不对,看向白凛,发现他半闭着眼,手里提着大名鼎鼎的龙吟,脸上的神情怎么看怎么都不像痛苦或是惊讶,如果非要形容,某种难以言喻的狂热最为贴切。 “你怎么回事?”孟长宇问:“杀红眼了?还是傻了?” 白凛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睁开眼睛,低声道:“原来刚才那一剑,才是本命剑崭露锋芒的样子。” 得了。 孟长宇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实话,若论结交好友,绝情剑宗榜上有名的那几个,全都不是什么好人选。四十八仙门里,什么千里观,归墟谷,还有他们天极门,那平时再怎么忙着修炼,也有闲暇放松的方式,也会这个年龄该有的一切特征,会喝酒,起哄,摩拳擦掌地比试,会偷偷去看自己心仪的姑娘,总之,凡界的各大酒楼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但绝情剑宗不一样,说得好听点叫绝情剑宗,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和尚窟。 一个两个的,眼里除了剑,别的什么都不认。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常年霸占着四十八仙门榜首的位置,在凡界,走到哪儿不是被追捧的那个?可偏偏有那么一座山,横亘在他们脑袋上。 孟长宇去绝情剑宗找过白凛,见识过这稳坐四十八之首教导弟子的方式,那叫一个简单粗暴,摧残人心。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么几段。 “——区区一个小试第一,就把你们能耐到了?觉得天下剑道,尽在你们手中了?” “井底之蛙,愚昧!” “十大名剑,你们真当只是乱叫叫的?还是你们真觉得,只是这些剑出名,人却没什么实力造诣?” 中年教习手里拎着把戒尺,说话时胡子一翘一翘的,望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十分不客气:“宗主的碧翡,千里观首席长老的玄色,你们是没见过?四十八仙门在凡界是顶了头了,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比别的呢?你们比得过嘛?” 下面站着听训的少年们于是不动声色地翻翻白眼,再撇撇嘴。 果真,教习将戒尺敲得啪啪响,疾言厉色:“一个个自视甚高,那怎么十大名剑不来认你们为主呢。别跟我说什么名剑都被位高权重的人截下来了,本命剑呢,也是被人截下来后才认主的?啊?”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这群人就要心梗。 若说十大名剑冥冥中开了窍,那窍也不多,终究是器物,凭本能择主,被人用大神通截了,也都随遇而安,但本命剑不同。本命剑象征着剑道极致,它自己给自己找主人,找到了便扎根在灵识中,这种灵物,挑人的眼光高得上了天,上千年也未必能有一个看上眼的。 而偏偏,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那批人中,就有那么一个,被它给挑中了。 楚明姣被选中的时候才多大啊,不到十岁! 更叫人心梗的是,她还成了三界的神后。 到了那种位置,日日住在潮澜河鬼斧神工堆砌出来的高楼殿宇中,珠翠罗绮,蝉衫麟带,凤冠下衔着天底下最为珍贵的明珠,喜怒嗔痴,谈笑之间,众人无不俯首为臣。 天底下最叫人沉迷的一切,于她而言,全都唾手可得。 这世上真有人能守得住这样的诱惑,能舍弃这样的舒服日子,去拼了命的修炼本命剑吗? 剑道与其他路子不同,明面上,剑修战斗力最强,真遇到了事永远是最能抗最能打的那个,是出入秘境和危险场合时人人都抢着要的香饽饽。可天底下注定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付出与回报总是相应的。 若是没有祛疤的灵药,剑修衣裳一脱,全身上下没一块肌肤是完好的。 普通剑修想要拔尖尚且如此,本命剑的修炼之道只会更严苛,超乎世人想象。 想要走成这条道,她必须时时突破自我,这也就意味着,受伤与陷入险境都是家常便饭。 每次想起这些,那群少年就开始长吁短叹,既痛心又惋惜,目睹明珠蒙尘是什么滋味,在这件事上,他们算是深切体会到了。 白凛话少,性格闷,但作为剑修在这方面难以免俗,某个瞬间,也会觉得痛惜。 直到今日真正目睹本命剑出鞘。 一剑而已。 那一刹那,白凛手握龙吟,站在她身侧,在那样绝对的攻伐之力下,依旧被压得几乎难以喘息。剑修最忌不战而退,对这条定律,他向来深以为然,可只有真正面对那一剑,才知道什么叫还没交战就认定自己已经输了。 什么为本命剑而起的惋惜,痛心,统统烟消云散。 没人会比剑修更了解剑修。 这种凝实到不行,伤害力拉到极致的剑意,没有别的可能,只可能是经过了千锤百炼后才能形成的。 “怎么了?”孟长宇看看周围,压低声音问他:“很强是吗?比我们强多少?差距大吗?” “根本探不到底。可能也就比传说中的神主殿下差一点吧。” 白凛敛着眉,言简意赅地回,思绪慢慢回拢,又像被刺激出了更强的斗志:“回去之后,你们别总来找我,我要闭关,与龙吟剑磨合。她的实力到了这种程度,山海界中她的同辈好友,个个也都声名显赫,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我不想被这群人甩得太远。” “你们呢?”他问:“这次破开地煞,星脉仪和司空命盘准备什么时候找她拿?” 孟长宇嘴角立马抽了抽。 周沅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察觉到此刻越来越诡异的气氛,总觉得头顶莫名发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又看看天,摇头又摆手:“不拿了不拿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她现在真的很怕天空突然炸开一道雷,把他们这些长了眼睛看了不该看东西的人通通劈上一道。 如果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师兄。 周沅甚至都想和孟长宇来个暂时的一刀两断以保平安。 === 一群老头手忙脚乱地处置封印地煞,这东西事关重大,他们不敢随便,更怕一个疏忽搞不好又给未来留下什么隐患,但即便在这种紧要关头,也还是有几个稍微年轻些的,撇着眼偷偷去看不远处的苏蕴玉。 这么多天,他们在外面布署着,对楚明姣的身份也是猜了再猜,白凛等人的心路历程,他们全部经历了一遍,最后心底所有的谜团,都在那凌天一剑中得到了解释。 楚家二姑娘,本命剑剑主,神后殿下。 她身上的头衔太多了。 但这……这男人是哪儿来的啊。 现在这状况,真够叫人不知所措的。 这可叫他们这些老臣子怎么做的好,上前去搭话问话吧,显得冒犯,而且摆明了神后殿下隐姓埋名来的凡界,不想被人识破身份,但这装作视而不见,事后会不会被神主清算啊? 当下只能眼观眼,心观心地佯装没有看见。 没等他们想出个章程来,苏蕴玉有了动作,他看向一边的宋汾,虽然眼角拉着微笑的弧度,眼仁里却看不见半点笑意:“凌苏兄,你不是一直挂念帝师吗,你们先聊着,我和明姣说点事。” 宋汾是一点不想和柏舟聊天,说实话,他现在甚至都不敢仔细打量他的脸色。 苏蕴玉才不管他的死活,他衣角带风地拉着楚明姣往外走,她这时候很听话,全然配合他,在外人眼里,就是她亦步亦趋被苏蕴玉拉着手,踩着他的影子往外面走。 还别说,有了他方才的那句“撒娇”,这两道交叠的背影,还真像是她受了委屈没处发泄,无声闹别扭那么一回事。 在这期间,柏舟始终保持着半蹲的姿态,身边收善恶魂的香燃得很快,没一会就烧到了尾,自发自动灭了。 他恍若未觉,自下而上抬着眼,视线紧随着苏蕴玉那件大氅,因为藏了个人,那里显得鼓囊,就这样一眼扫过去,像极了两人同披一件衣裳,亲密到几近难以分割。 等彻底看不见人影了,他才慢慢垂下睫。 那动作当真缓慢极了,缓到宋汾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个合适的角度开口说话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对瞳仁。 柏舟和江承函不止容貌不一样,眼睛里的神采也大不一致。 前者总是含蓄内敛,深究下去,就是一片柔软的清和,后者更为冷冽,眸色浅淡,有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仪。总之,这两种,宋汾都看惯了,时间长了,也能从里头分析个大概的情绪出来。 因而这一刻,宋汾发誓,他真的从里面看到了某种流淌于表面上的,并无遮掩的……杀意。 属于神灵真正的动怒之色。 宋汾头皮霎时间炸开了,他急忙几步走过去,蹲在柏舟身边,连着诶了几声,吸着气压低声音道:“你先别急,别气,楚明姣方才战斗过,摆明了没力气,没心情,不想应付那些等会肯定要问东问西的老头,而且这不是我们隐姓埋名来的吗。你若是不披着帝师这个身份,她现在肯定往你怀里钻。” “你要实在不高兴,后面回长安了,借着招魂术的由头,你多找点事,刁难刁难苏蕴玉。” 见柏舟一直不说话,宋汾顿了顿,拍了下他的肩:“楚明姣和苏蕴玉一直就这样的啊,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这两人打小就认识,在楚明姣眼里,苏蕴玉都不算个男的。” 这些话,从真正与楚明姣说上话的那一天,江承函就已经听过。 起先无甚在意,这红尘中芸芸众生,于他而言,都太过渺小,纵使再优秀出色,也仍旧不值一提。 直到他被那种朦朦胧胧的生涩情愫牵引着,朝着楚明姣一步步走过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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