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扶稳草二,“你怎样,发生何事,你们怎会伤成这样。” 草二摇摇头。 一道嚎哭声自塌了半面墙的胭脂铺子内传来。 女掌柜拍着大腿,“我造了什么孽啊,好好一个店被砸成这样,这么多的修仙弟子竟敌不过一个妖精,可怜我的棺材本啊。” 温禾回身,问捂着胸口的竹已,“你们是被妖物所伤?” 宿新郡前不久经过仙门中人一番洗礼,妖迹难觅,缥缈宗同千浮岛女修,已三五成群往酒肆茶楼消遣。怎就突然冒出这般厉害的妖精,将十几个仙门弟子打伤。 草二仍有些回不过味的模样,“你不知道那女妖多厉害,她临走前说她还没出手,我们就倒下了,当真嚣张至极。” 木棉烟花弹,引来云汲,众人被接回国师府疗伤。 原是竹已几人正在西坊巡视,见一胭脂铺子内噼里啪啦丢出几名方士,及几个仙门子弟。 一位黄衣女子一撩裙裾,出了门,踩上一位仙门弟子的脸,口中之话甚是嚣张,“就这点三脚猫功夫,我都懒得揍你们。” 被踩的是缥缈宗弟子,同为仙门中人,最受不得仙门之人被当街侮辱,于是竹已一行,群而攻之,再于是,被黄衣女一并揍了。 打斗之间,众人依稀嗅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魔气。 据胭脂铺女掌柜道,今日店里来了个十分貌美高挑的黄衣姑娘,她便热情推荐几款胭脂,瞧着对方十分有兴趣的模样,但最后却将胭脂一一还给她,道一句她没钱。 恰好旁边有一对情侣正择胭脂水粉,那位公子瞧着黄衣女貌美如仙,便主动提出给人结账,可他旁边的小娘子不依,扑上前便要挠抓美人。 那美人一只手便折断小娘子的腕骨,小娘子留下一句给我等着,便痛呼着离去。 不久,胭脂铺子来了两位方士,被黄衣女一手一个丢出门,寻梭附近的仙门弟子闻声赶至,与黄衣女交手,诚然不是对手,后来又将少室山弟子引了过去。 这便是事件的前因后果。 能将众仙打伤,可见黄衣女道行不浅,或许城中邪祟一事与此女有关。 方入夜,云汲敲开温禾的房门,主动来指导对方画往生符。 今晚不知为何,温禾心绪不宁,总觉得窗外有暗影觊觎,一连作废几张符。 云汲心疼温禾的鲜血,便手把手教她画符箓。 云汲掌心温热,触感如暖玉,白楠沉香近在鼻息间,温禾不由得恍神。 她脑中倏地忆起一张不和谐的脸:稠艳,乖戾,冷冽,唇角勾一抹讥诮。 当初她就是与赫连断如这般亲昵姿势作画。 煞风景,憋镜头啊,温禾心底碎碎念,罪过罪过。 “你缘何心不在焉。”云汲松开她的小手,直起身。 温禾脸颊微微酡红,“可能,我晚上吃多了,撑着了吧。” 云汲:“……” “那么,明日再画,你今夜好生休息。”云汲言罢,走出房门。 温禾懊恼,一屁股坐下,不明白今夜自己到底怎么回事,疑神疑鬼。 又望一眼窗外拂枝花影,“小花,我怎么觉得赫连断来了,这周身竟是他的气息。” “啊?小主你清醒点,你不会是想念魔头了吧。” “胡说,我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想念那个魔头。” “那我怎么没感觉到啊,还有啊,赫连断是一种什么样的气息啊。” 温禾嗅了嗅,想了想,“黑暗,躁动,惶恐,血腥的气息。” 窗外,一道灰雾一闪而过,落于檐顶。 赫连断单足立至瓦垄神兽之上,眺望万家灯火,翻飞卷发肆虐于夜风中,唇角勾着一抹邪佞,“小蒜苗,倒是挺了解本君。” 稍顷,赫连断眉峰微攒,他已收敛全数气息,为何旁人感觉不到他,甚至连那个大师兄亦未察觉分毫,小蒜苗是如何感知他的内息。 黛青穹宇,月牙隐了半面,夜风狂躁不安。 国师府大门被推开,陈郡守挑着风灯,领着一堆护卫法师踉跄赶来。 据陈郡守道,爱妻祖上曾留下一件霓裳赤羽衣,万金难求,十足珍贵,作为嫁妆同爱妻一起入了陈府。 昨夜一位黄衫女翻墙而入,盗走羽衣,并打伤守门的一双法师。 不多时,鲜味斋的掌柜,领着两个厨子求见,说是半个时辰前,鲜味斋入了贼人,偷吃了方大厨熬了一夜的佛跳墙,还顺走了两只烧鸭,一百银锭。 贼人亦是身着黄纱衣,看形貌,类似砸胭脂铺子的妖精,兹事体大,便亲自前来禀报。 众仙不由得感慨,此妖狂妄至极,敢在众仙云集的郡城毫无忌惮造次,实属打脸仙门。 缥缈宗千浮岛少室山弟子齐聚一堂,誓捉黄衫女妖。 天未明,众仙家弟子手持法器,于郡内各坊街道暗伏,只待女妖现身。 经昨日黄衫女妖一番造作,城内居民皆收到官府发放的通缉画像。 若见画中人需谨慎,不可起正面冲突,第一时间报告官署。 太阳只擦出个金边,花巷口摆豆花地摊的张大爷报,女妖正在她地摊上吃豆腐脑。 众仙接到暗信,齐奔豆花摊。 青石板小巷,第一缕朝阳蔓上桌角,满是豆花香的小摊前,坐着黄衫女。 侧颜极美,指骨修长白皙,正捏着粗勺往热气腾腾的豆花中放香荽;右肘三寸,置着一叠方出锅的油条。 油条配豆腐脑。好个接地气的妖精。 温禾心道。 来往行人稀疏,但见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仙门中人,皆躲在暗处观望。 盛满豆花的尖叶勺,顿在唇角,黄衫女放掉勺子,“闲杂人等回避,仙门狗一起上,免得浪费我时间。” 如此狂妄语气,逼得隐于八方的众仙齐攻。 黄衫女纱袖一扫,一掌拍至桌案。 碗中豆花未洒出一滴,但掌心余波震向八方,飞身而上的众仙如遭重击,纷纷捂胸坠地。 “安心吃个豆花都不能,一群臭傻逼。” 温禾差点被黄衫女这话糙话逗乐。 臭傻逼三字,源远流长,自古延今。 黄衫女骂完街,这才回身,明眸皓齿,绝色出尘。 温禾惊住,花神? 她欲走上前,方迈开一步,便被青色纱袖拦住。 “她并非花神月倾。”云汲面露危色。 温禾这才认真打量对方。 眉眼却同花神有七八分像。但气质绝不雷同。 此人飘逸妖冶,带着几分放荡桀骜之气。 地上众仙纷纷持剑而起,黄衫女斜乜着眼,“看来不揍得你们找娘,是不罢手啊。” 温禾只觉这道略微沙哑的声音耳熟得紧,又忆不起,在哪里听过。 思忖间,余光瞥见黄衫女双袖一展,如蝶翼翩跹,平地乍风起,众仙纷纷飞上天。 黄纱宽袖,轻巧垂下,眼前唯有三人稳立。 一是云汲,二为国师,最后一个是被花铃强行稳住的温禾。 黄衫女徐徐靠近,“还真有几个有本事之人。”目光一一扫过前方两位男子,触及后面的温禾时,眸光显见着一亮,移步幻影向前,在云汲与国师正要出手时,她一手一个扒拉开两人,闪到温禾身前,“小水仙。” 温禾:“……你认识我?” 黄衫女一指头戳上对方脑门,“你个没良心的,才多久就把人家给忘了,要不是我替你解了火蛇之毒,你能在冰天雪地的寒窟,吃到热腾腾的蛇羹么。” 温禾脑中景象,万花筒似得乱转,最后一具干巴吊尸,停格心头。 “……甘了了。” “想起我拉,算你还有点良心。”甘了了揪了揪对方鼻下黏得结实的两撮小胡须。 温禾不由得打量眼前美人,“前辈怎么在这……”还有,她这一身肉是怎么长回来的? “我刑期到了,自然被放出来了,这不逛荡着逛荡着就到了这么个破地界。”说着侧首狠狠剜了几眼仍浮在半空的一群仙门弟子,“把我当妖魔,说我是邪祟,还不让安稳吃个早膳,我是不给钱还是咋地。” 温禾拉住对方纱袖,替同伴求情,“前辈,这些都是我同门,你快放他们下来。” 甘了了倒也爽快,一甩袖子,空中飞人纷纷坠地。 咚咚咚咚,每个人身下皆砸出个大坑。 温禾一手捂眼,不忍直视。 云汲国师一同上前。 “温禾,你们认识?”云汲面带诧异。 “这个……”这个不好解释,温禾不好说两人曾是狱友,只道:“这是我打魔阴王朝认识的朋友。” “魔阴王朝之人?”云汲国师异口同声。 温禾摇头解释,“不是,她并非魔头的人,是被魔头关起来的一个前辈。” 甘了了回了国师府,解释了近日宿新郡内邪祟一事同她无关,她是昨日才被放出牢狱,准备洗心革面的新人,但失败了。 对于胭脂铺子揍人,郡守府盗窃,鲜味斋偷吃顺银子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百银锭全数送回,吃进肚子的食物总不能吐出来,但陈郡守家的霓裳赤羽衣,她决不交出。 她道那件羽衣是用她已逝姐妹身上的羽翼裁缝而成,她要收起来做个念想。 陈郡守又到国师面前哭啼哀嚎,道霓裳赤羽乃亡妻心爱之物。 亡妻已逝,若将心爱之物弄丢,怕是无颜去见地下爱妻。 廖深行采取怀柔政策,为贪吃好乐的甘了了备下酒宴乐席,望她能还回羽衣。 然后,国师府众人,见识了甘了了的脸皮,人家酒足饭饱,筷子一扔,呲牙一笑:“不还。” 国师府住进不少仙人,比先前热闹些许。 然,府邸基建面积诺达,无论走在哪,依旧冷清。 玉岚郡主草草食了晚膳,一人出院,随意漫步溜达。 唐心去了,新晋的丫鬟素心,远不如侍奉她二十多年之久的唐心熨帖。 忆着旧人,不知不觉走到灼心湖。 湖中筑水榭阁楼,烟波缥缈间,檐下风铎作响,窗牖间透着淡淡光亮,鼻息间有异香萦绕。 里面被国师禁着一可疑之人,身带异香,惹得整个国师府飘香,而那氛香,勾得她心头难安,被封于心底的久远回忆,零零星星往上冒,玉岚郡主一阵头痛。 欲转身离去之际,湖中楼阁内传出淡雅琴声。 琴音娓娓,如涓涓细流,漫过心头每一寸。 点绛唇是她未出阁前最爱的曲子。 那时,闺中姐妹皆道,此曲乃少女诉衷情相思之曲,凡是能将点绛唇弹好的,必是有了意中人。 后来,那首点绛唇,她弹给了廖深行听。 待郎长相守,为郎点绛唇。 楼阁半敞,灯影映水成双,玉岚郡主静步走在暗漆木板上,素衫公子邻水奏乐,轻纱帷幔时不时扫过窗角香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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