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止院只余廖深行一人,风拂蔷薇,荡一院花香。 廖深行踏着夕阳余晖,挨至孤坟前,“我知你回来了。” 俯身,抬袖,细细擦拭一遍碑角,望着墓碑上的亡妻二字,他喃喃道:“这浩浩时光,幸而遇见你,可惜只是遇见你。” 好好的天,倏地乌云翻滚,似有雷雨将至。 廖深行的名字已比划清晰地落在菩提简上,只待木七执笔为他写个死法。 但木七却搁了笔,负手走去湖边,对着一湖水望了许久。 吊亡,剖心,剪舌,猝魇,与梁彩枝之死有关之人,名字对应诞辰死法,一一刻在凶简之上。 水阁里的几人围着桌上凶简,看了一遍又一遍。 草二忍不住,低声问身侧的温禾,“木七一动不动站了那么久,到底在想什么。” 浅雪接话道:“廖深行若被他写死,天雷立马劈下来,他也得死,自然是舍不得死了。” 草二白对方一眼,虽然她也不知为何,但只要浅雪说什么,她就否定什么,于是开口道:“肯定不是这样。” 浅雪转头问云汲,“大师兄,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云汲望向临湖的鸦青色长衫被风带起,沉声道:“我看不一定。” 浅雪不甘,往湖边走去,“我直接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这样等着憋着,大家不难受么。” 众人一致认为有理,浅雪走出门后,一并向湖边行去。 近看,众人才发现木七手中攥着一角帕子,颜色发旧,上头似落着精雅绣字。 “站了这么久,你在想什么?”浅雪问。 木七却并未回答,一如先前的姿势,眺望淡烟湖泊,以及头顶齐聚的雷云。 “你打算给廖深行一个怎样的死法。”浅雪直接问。 木七回首,眸底皎寂,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咔的一声惊雷后,暴雨落下。 一行人赶至春止院。 蔷薇孤坟前,一身湿透的长风,跪在地上,身侧躺着一道宝蓝色身影,面色青白,紧阖着双目,长睫上滚着雨珠。 云汲俯身一探,默默起身,“自碎心魂。” 长风这才哭喊出声:“主子……” 众人惊异廖深行的死,唯有木七面无情绪。 赫连断蓦地闪现,哗哗雨声中,有些惋惜的音调对身侧的木七道:“他自尽,倒救了你,你打算如何处置情敌的尸体,要不要帮你捻成灰。” 木七淡淡道:“他既留下一具尸首,便同彩枝合葬了吧。” 至此,蔷薇花坟下,埋葬一双人影。 廖深行于斋孤之日,应百姓之愿,应天道而生,护承虞国国运五百余年,期间无一大役,百姓和乐,经济繁荣,使得承虞国从一届小国发展成四方来贺的天朝大国。 即便他功高千秋,一人之下,侍奉之主乃一国帝王,亦不过是一届凡夫。 凡尘帝王受七情六欲所控,被凡世功利诸多幻象蒙蔽,看不长远。 廖深行之死,既社稷亡。承虞盛世已去,只留于后人做笔墨春秋。 卫大将军空有兵符,却无才干,朝国兵士枕戈待旦,窝阔阗的二十万铁骑,将踏破天阙繁华,一朝落幕,新国诞生。 当然,此乃后话。 木七欲再去趟冥界,送梁彩枝的魂魄入轮回道转生。 另众人未料到的是,赫连断竟这么轻易放木七走了,虽说木七已助他解决掉廖深行,但好歹是与自己结了契奴之约的人,留在身边,至少多个不敢背叛的奴属。 赫连断竟放人走了。 温禾忍不住询问魔头,“难道你被三个人的爱情故事打动了?有人情味了?天啊天啊,你会被感动,我不敢相信,你先别急着回答我,先让我静静。” 赫连断一脸鄙夷望着蒜苗,“你当我跟你一样的蠢。一个为情所困的废物,留在身边亦没多大用处。” 温禾:“……我就说嘛,魔头这么容易被感化,怎对得起魔头二字。” 赫连断再一次压制住割蒜苗的冲动。 温禾亲自送木七出大门,“你日后有何打算。” 木七抬脚,鸦青长衫拂过石槛,“我乃凶简衍生之物,怕是上天不会给我多好的结局,我已不奢其它,只盼能护着她,多护一日是一日。” “若你们来生有缘,莫要再错过。”温禾说。 木七渐行渐远,孑然一身,擎着一柄油纸伞,掠过长街两侧灰墙黛瓦,掌心始终紧紧攥着那方帕子。 送行团中的草二,问起那方帕子。 先前水阁内,廖深行的回影术,加木七的聚灵鼎,还原了当年廖深行与梁彩枝之间的故事,大家已看得清楚明白。 但木七却故意隐去最初他与梁彩枝相识的那部分。 温禾在细雨声中,将那段简短的初恋故事讲叙一遍。 几个仙门弟子又听得难受。 重新回味一边,温禾才发现,三个人的爱情里,木七戏份极少。 廖深行若是浓墨,木七便是淡彩。 他与梁彩枝的感情,如秋叶点静湖,若不仔细,很难发现起了涟漪。 两人之间无山盟,无海誓,淡淡处之,默默将情根深埋,及至结局,心脏蓦地被刺痛,方知那份浅淡情愫已扎根成针,拔亦拔不出来。 竹已轻叹一声:“阴差阳错,阴差阳错。倘若木七不曾打开那只檀木匣子就好了。” 浅雪:“天意谁说得准,况且天意专爱捉弄有情人。” 草二红着眼圈问:“梁彩枝送檀色匣子给木七,分明里头只搁了一条帕子,为何她说里头装的是世上最温柔的东西,难不成绣了情诗的帕子,乃世上最温柔的东西?” 众人摇摇头,懵懂不知。 温禾却突然明白,为何廖深行选择自尽。 他怕是已知道了梁彩枝魂魄复原的消息,若木七以菩提简杀死他,木七会随之遭天雷而亡。 她希望转世的梁彩枝有人照拂,他将这个机会留予木七。 此乃廖深行留给梁彩枝最后的温柔。 而当初梁彩枝送予木七的木匣内,装的不止是绣了诗的帕子,更是一份不能明说的相思。 温禾脑中甚至能脑补出梁彩枝送木七匣子时的模样,应是小小少女,微踮着脚尖,高高举起双臂,还有刻意垂下的头。 那一刻,她不敢看木七的眼睛,怕泄露眸底的窃喜与害羞。 温柔的并非帕子,而是心意,是明知无结果却舍不得丢弃的一份念想。 想必,那一刻的梁彩枝确信,世上相思最温柔。 温禾怔楞间,赫连断倏地落在她身侧。 魔头并未擎伞,雨滴略浇湿了卷发,贴至额前,更显邪魅不羁,赫连断口气低沉道:“发完了呆,该回魔阴王朝了。” 只觉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温禾心头一悸,结结巴巴问:“回回回去干吗。” 赫连断俯身,凑至蒜苗耳畔,咬牙切齿道:“你私逃的这笔账,本君得慢慢跟你算。” 温禾后颈发凉,浑身发麻,咧嘴,“咱们不是生死之交了么,别那么计较嘛。” 见赫连断已甩袖走向前,温禾小跑几步跟上,商量的口吻道:“能不能暂时不同你回去啊,我死里逃生,想跟师兄妹们多呆几日。” 赫连断一字一顿:“你试试。” 温禾欲哭无泪,只得伸手向国师府门口的众师兄妹招手道别,小手还在不舍地挥舞,蓦地肩上一重,被魔头抓着飞天。 草二泪奔向前,“怎么又突然被抓走了,大师兄,怎么办啊。” 云汲望向已消失于远天的黑点,“温禾被天界缉拿,目前留在魔阴王朝最安全。” 草二止步,长吁一口气。 桑桑突然站出来,弱弱道:“啊!我好像被忘了。”
第43章 上邪古墓【01】 绕了一圈,回到原地。 温禾被赫连断挟至魔阴王朝归息殿大门前,禁不住由衷感慨,人生如戏,全是失意。 魔头已跨步入殿门,温禾磨磨蹭蹭,跟守门的黑檀,嘘寒问暖拖延时间。 一道威胁之音自门缝传出,“不想进来,是惦念着西暗牢,还是月亮窟。” 温禾拿出客栈迎往小二的热情,高亢喊一嗓子,“来咯。” 提裙裾溜溜进门。 赫连断一脚踩玄冰床沿,另一条腿随意垂地,单手支在拱起的膝弯上,斜斜望向朝她小跑而来的蒜苗。 玄冰床前,温禾刹住脚尖,一手扒拉开摊在床头的赫连氏秘史,小粉拳迅速捶打上赫连断的肩胛,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君上辛苦了,哈!” 赫连断斜眄一眼,方被扒拉到床角的那册蓝底封面书,任由蒜苗为他殷勤地捏肩捶背。 “书里,第三十二章 ,第五回,你在效仿影妃讨好本君?”再温禾以为魔头已被她娴熟的按摩技巧按睡着了时,赫连断冷幽幽开口。 温禾停下殷勤小粉拳,心梗道:“能商量个事么,咱以后少看这种影响人身心健康的书可以么。” 顿了下,抄起蓝底书册,快步靠近墙壁前的青桐烛。 还第三十二章 ,第五回,魔头记得竟比她还清。 这,乃祸源,烧了省事。 橘色火苗舔舐书册边角的一瞬,一股寒阴之气荡来,铜灯上十八支烛火全数熄灭。 温禾心如明镜,悻悻端着书册,返回玄冰床,乖乖搁置一角,破罐子破摔嘟囔道:“不让烧,就留着,待留成孤本,卖笔钱。” 赫连断微眯眸,墙垣熄灭的连枝灯烛尽数燃亮,他望着垂首不敢直视他的蒜苗,“本君说的不对?你方才举动并非再效仿影妃?” 书里三十二章,确实讲得是赫连短与影妃的缠绵床事。 影妃天生一副柔若无骨的小手,捏揉在赫连短身上,那不叫按摩,叫挑逗,每次影妃为赫连短按摩解乏,都必按到床榻上去。 温禾思及情节,遽然抬头,“我绝非效仿影妃,你莫要什么事都要对号入座,硬往书里编排,你并非赫连短,我也不是你的魔妃。” 空气窒闷,恍惚的烛光中,赫连断蓦地启唇,“你当初为何起名叫赫连短?” 温禾心下一悸,这真是道送命题。 眼皮似缀了千斤顶,温禾拼足力气及勇气才敢瞥赫连短,不,赫连断一眼。 对方半面脸埋入烛光阴影,另半面脸则显出无比虔诚的求知欲。 “是为了……是为了呈现反差萌,名字叫短,实则……不短。”后头越说越气短,最后俩字,温禾自己都听不清。 魔头却听的真切,呵了一声,“你倒了解本君。” 温禾:“……” 不对,了解什么,了解个锤子啊。 温禾老脸一红,此话题必须得终止。 赫连断食指搭在封册上,闲闲敲几下,“你当初写这些情节,作这些艳画时,心里是如何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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