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袍袖之下有寒光闪动,容音不须仔细看,知道她的武器必定锋利到吹毛立断,且淬了毒。 和先进的热兵器比起来,冷兵器就是这点好,生怕一个人死不了,可以上双重保险,而且娴熟的杀手杀一个人就像庖丁解牛,闭着眼也能知道命门在哪里,一刀下去既不会发出声音,又不会喷溅太多的血液。 基本上在云深接受过训练的孩子都秉受着同一个原则——那就是手法要娴熟自信到,当敌人看见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谁让你来的?”容音不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继续自己的节奏,像在质问一个犯人。 对方步伐不停,说了一个名字。 容音蔑笑:“他已经死了。我说了,你不是他。” “是啊,我不是他。所以——我来替他报仇。容岁弦,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道寒光闪过,目标是她心脏的位置。 容音行动迟缓,预判能力还是在的,料到她这一击,因此滚到一旁躲开了。这刀刃一旦沾到就是死,她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电梯如果能上来就进电梯,到时候想办法把对方踹出去。 “十年了?这么老的台词亏你想得出来。你这么忠心耿耿,他在地下知道吗?也对,他去哪儿知道,他现在都在土里烂成蛆了吧?” 容音故意激怒对方,人在愤怒的时候破绽会比恐惧时更多,拼不了蛮力,就只能取巧。 果然,对方一听她的话几乎是立刻就盛怒,露出袖中武器迅猛如风地闪过来,动作几乎看不清“你很快就没机会说话了。记住你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等你死了,我会好好对待你的遗体,保证连变成蛆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容音在短暂的一瞬间看清了那只手,因为长期带着利爪式的武器训练,导致指骨都扭曲变形了,疤痕遍布整个手背,且一直蔓延到遮在斗篷下的手臂上去,十分骇人。 容音取笑道:“竟然还真有人愿意为了他做到这个份儿上,我是该说你受虐狂呢,还是该夸你一句好一条护主的走狗?” 对方熟知她躲避的套路,步步紧逼挥动利爪追上来,她越是愤怒容音就越是沉着,看准时机挥动拐杖敲在对方脆弱的关节部位,敌人被猝不及防放倒,容音趁机爬起来冲向电梯口,灵活得像个从猎犬嘴里逃命的兔崽子。 红色的数字闪动到5,然后是6,到了! 容音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电梯门还未打开,敌人的动作却有海啸之势,一阵阴风迎头刮过时,电梯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 对方在看见电梯里的人后,突然转变攻势,挥动武器向电梯里面抓去。 容音本来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拿这根昂贵的拐杖扛这一下然后逃跑的,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出牌方式闪了一下,当机立断用拐杖再去挡,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的利爪在容音手臂上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疼得溢出一声仓促的喊叫,眼前闪过太虚剑的寒芒,但只来得及砍下对方一片衣角。 “你没事吧?!”容音紧张地拽住电梯里的岑鹤九,惊魂未定地问道。 “你还有空担心我。”岑鹤九脸色很难看,乍一放出来的阴气来不及收回,整个人又回到那种鬼神莫近的状态。 容音看着他手里拎的矿泉水,整个人都萎了,“你下楼干什么去了?” “买水。” “买水需要带太虚剑?” 岑鹤九暴躁地拽着她回到房间,“你出门以后我心里不安得厉害,总觉得要出事。以防万一,把剑带上了。谁能想到还真出事了。” 容音总觉得自己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是在抱怨她没个消停,不让人省心,因此烦躁地问道:“是我想出事的吗?” 岑鹤九阴阴地瞥她一眼,盯住那道骇人的泛黑的伤口半天不说话。 背包里有慎鉴的医药箱,里面有一些简单的应急物品,岑鹤九表面上很镇定地翻找止血带,结果手控制不住地抖,医药箱被他碰翻,里头的杂物稀里哗啦倒了一地,手指还被剪刀划伤了。 岑鹤九看着指尖血红,眼底也泛出同样的血色。他想杀人。 如果不是怕对方在用什么调虎离山计,他刚才真的会追上去把那人就地正法。 容音叹息着蹲下把所有东西归位,把止血带挑出来抵给他,“找这个?别慌,我死不了。” 岑鹤九用血红的眼睛瞪着她,一面给她绑止血带一面恶狠狠地说:“容岁弦,我警告你,如果再让我听到那个字,有你好看的。” ……哇,好凶好可怕哦。 容音可能看出他的情绪之极度暴躁,也没有再说不好听的话刺激他,只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说:“算了,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没用,我去冲一下伤口。” 说着起身往卫生间走,语气轻巧得仿佛她要处理的是一根假肢。 岑鹤九坐在原地喊她,口气不善,感觉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她放倒,“这么深的伤口万一感染怎么办?你要不要命了?” 语气不似平时的调侃,而是严肃得可怕,压着浓郁的怒气,感觉随时要爆发。 可容音此刻没有心情不去踩他的线,自身泥菩萨过江,那里还有余力去照顾他的心情,更加破罐子破摔地说道:“你被毒蛇咬了要不要冲洗伤口?感染和原地去世,哪个划算?” 她走进卫生间把门一摔关上了,清水从水龙头里哗啦哗啦流出来,冲在破开的皮肉伤致命得疼,却怎么也冲不干净那些诡异的颜色。 容音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得仿佛一张死人脸。她勉力一笑,镜中形容顿时更可怕了,像死人脸诈尸。 手臂就这么放在水龙头下冲着,到最后她自己都觉得疼到麻木了。容音愣愣地盯着镜子里丧家犬一样的人,怎么也不想承认,自己有一天竟然真的会落到这么窝囊的地步。 满大街被人追杀,还要牵连爱人朋友。 受了伤也没处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很可能要在一个陌生的小宾馆里捂着伤口等死。 早知道当初干脆不要逃走就好了,干脆就和那个肮脏的地方同归于尽,能杀多少是多少,把里头的人杀个七七八八,然后再自杀。 死多容易啊,哪像活着这么累。 镜子里苍白泛着青黑的脸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色彩,她看着自己眼圈泛红,然后从两个无神黑洞中滚出一串接一串的液体,容音不觉得那是泪,而是她这些年脑子里积的水。 短短的几分钟内,她就做了一个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可能挺对不起岑鹤九,但是她还是得走。 原以为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吧。连猫都知道临死前给自己刨个清净地,不拖累主人,她怎么能比一只猫还不如呢。 一生骄傲如容音,竟然有一天也体会到了当初那只黑猫的心情。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卫生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岑鹤九身材挺拔又高挑,像一棵笔直的杉树一般站在容音身后,静静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把水龙头关上了。 划开的皮肉被冲得发白,因为止血带的捆绑和刚才持续的冲水,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觉,真的像个假肢了。 容音现在巴不得这只胳膊真是个假肢,那样好歹可以保住一条狗命。 “脑子里的水”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淌下来,容音麻木地抹了半脸的水渍,脸颊又持续不断地被眼泪打湿。 为什么要哭呢?她心里明明一点波动也没有。当初逃走的时候也预想到了最坏的情况——最坏不过是死,到底有什么好哭的? 岑鹤九微俯着身子,一只手撑在水池边,正好把容音圈在胳膊和墙之间。 从镜子里看不见他的表情,这个角度的岑鹤九看起来像一个煞神,大半边脸都笼在黑暗里,眼底腾腾升起的是狠决的情绪。 “我没事的。”容音想宽慰他几句,告诉他不用这么紧张,结果一开口,发现声线都是带着哭腔的,颤颤地发抖。 容音这次回神了,把脸上的泪乱七八糟抹干净,在岑鹤九的圈禁中回转了身子,压下泛酸的情绪说:“真的没事,很快就会好的,我以前也受过很多伤,都习惯了……” “别骗我了。”岑鹤九也在刻意压着情绪,但还是能听出细小的起伏。他撑在水池边的手臂在抖,额前垂落下来遮住眉眼的碎发也在抖。 他在害怕。 他害怕极了。 岑鹤九突然抬起头,深黑的眼底丝毫没有笑意,嘴角却勾出惑人的弧度,盯着容音狭长泛红的眼问道:“你害怕吗?” 容音怔了怔,继而摇头,“怕死吗?不怕的。” 她经历过很多生死线,是真的不怕。 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顺着下巴往下滴的水渍又连成了线,怎么也止不住。既然不怕死,她到底为什么哭呢? 岑鹤九咬着牙,俊雅的桃花眼泛起绯红,三分妖冶七分清隽,活像话本里走出来的精怪。眼里的温热落下之前,岑鹤九以窒息的力道将容音按到怀里,容音的耳贴住他的胸腔,听见其中有山海颤动,“可是我怕。” 容音任自己的眼泪将他的前襟打湿,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缓缓环住他的腰背,给了他一个有力的回应,可是这一刻,就连这有力的回应都显得那么没有底气。 岑鹤九把鼻息埋在容音瘦削的颈窝里,容音颈窝泛痒,能感觉到有水流顺着肌肤的纹理滑下来。 她的心突然翻搅似的发疼。 岑鹤九的声音几乎是乞求,贴在她耳边说:“别离开我……容岁弦,别离开我……我会想到办法……救你的,你不要怕。” 容音听见他放软的声音,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决堤,怎么忍都忍不住了。 她笑着回应:“那如果我真的……死了呢?” “不会的。容岁弦,你是个天师,那些歪门邪道夺不走你。”他的回答斩钉截铁,也令人心安,手臂用力到仿佛要把她刻进自己的骨肉中,“我不许。” “好。”容音的睫羽轻轻落下,遮住疲倦的双眼,她轻拍岑鹤九骨骼分明的脊背,安慰道,“我不会走的。” 刚才几分钟内下的决心,又不过几分钟,便被彻底打消了。 岑鹤九说得对,他们是同伴,是恋人,是携手作战的天作之合。比起敌人的强大,世上没什么比同伴互相不信任更可怕的事。 再一次下定决心的容音懂了,原来她不是害怕生,也不是害怕死。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再也捕捉不到他惊叹风尘的从容笑意。 原来软肋是这样教人牵挂的事物,明知那是致命的弱点,却也想将它藏起护好,不容许有一丝风波的扰动。
第82章 忆少年01 唐代诗人顾况有《登楼望水》云:“鸟啼花发柳含烟,掷却风光忆少年。更上高楼望江水,故乡何处一归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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