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月西乖巧点头,“师兄放心,我很自觉的,自习课没有老师也会好好读书的……”才怪。 人走出房门,孑然才将目光自少女背影上移开。 头顶的绿芽又彭得钻出来。 孑然站在镜子前,瞧着头顶细细嫩嫩的小绿芽,连叹三声。 郁峰主的这一味臧红丸,实则是个情花。 心动便自行发芽。 吃下去的瞬间,药性入脏腑,拔不掉除不净,除非断情绝爱。 方才那丫头扯领子,扰他心绪,他强忍着未当人面发芽。 那丫头擅会撩人,看来日后强忍的时候应该会不少,想想都忧伤。 郁峰主探他脉息,情根深种,着实惊讶。 郁峰主能感觉孑然待那个疯丫头不同,但却未曾想到短短时日,不染尘埃的仙门大师兄会对小师妹生出如此情根。 那药本来是用来提醒那丫头的,他一早瞧出那丫头心术不正,想着让她服下臧红丸发芽,以此威胁她莫要做什么出格之事少给孑然惹麻烦,谁知,孑然对那小丫头的情不比那小丫头对他的少。 孑然想到悬壶峰主离去时那担忧的眼神,“你怎会……你怎会……” 他眸光黯淡:“此事还需峰主替我瞒下。” — 慕月西看书是看不下去,躺椅上的她,拿书盖着脸,为大师兄的身体担忧。 听闻千年前魔渊中的九头烛龙苏醒,祸害苍生,女床山修士替天行道下山捕获烛龙,烛龙凶残,众仙不敌,是孑然以箫声催眠恶龙,方止了大祸。 孑然此战耗损灵力过重,自此身子再没好过,日日拿药汤子吊着。 慕月西又想起从南柯楼灵库里已得手却来不及送出去的人脸灵芝,灵芝不知所踪,娜娜毫无音讯,还有月华不晓得在哪…… 想着想着睡着了。 流光峰主日常来蹭饭,将轮椅上睡得昏天暗地的人叫醒。 黔灵做了一盒子糕点,托流光给慕月西送来,慕月西塞着可口的糕点,念着姐妹情,求流光:“我在外门大厨院时大家都笑话我,只有黔灵一人待我好,书上说苟富贵勿相忘,我已成了宗主徒弟,自然要帮往昔的姐妹一把,大师兄的院子不要人,老流你能不能破例收了黔灵,看在她做糕这么好吃的份上。” 流光摇着扇面,“求我啊。” 慕月西点点头,幻出金唢呐,“为表感谢,我特意为峰主奏一曲吧。” 孑然去了净室闭关,净室自带隔音阵,考虑到扰不到大师兄,慕月西放心大胆将唢呐哨子贴到唇边。 腮帮子刚要鼓起来,池边的老龟飞速往外跑,口中喊道:“慢着慢着,待我爬远了你再吹不迟。” 流光瞪大眼睛瞧着一向温吞的老龟爬出一溜烟,啧啧惊叹,“我怀疑当年龟兔赛跑,乌龟是这么赢的。” 报应来得太快,很快,嘲笑老龟的流光峰主就明白老龟为何在小师妹吹起唢呐前跑出兔子的速度…… 慕月西吹奏前,一脸真诚地望着摆好姿势准备欣赏音乐的流光,“老流,我有个不情之请,那个我音修火候不够,吹的曲子可能有点不太好听,你能不能忍着点,中途不要打断,认真听我吹完,您看大师兄罢课了,你就当自己是代课老师,听闻你虽不是音修,却深谙乐曲之道,没当修士前流连各大歌伎乐馆,是个享受生活之人。待我吹完,有不足之处请严厉指出,我定虚心受教加以改正。” 流光摇着扇子,这态度不错,当即点头应了,“不知你欲奏何曲。” 慕月西拿袖子擦唢呐碗,“啊,《嫦娥奔月》,是天君赏赐的书里的一首曲子,原是筝曲,我觉得用唢呐吹出来应该别有一番风味。” 流光竟有些期待,端气桌边茶盏,拿茶盖撇着茶沫,一副监考官的气势。 慕月西:“那我开始了……” 一声嘹亮唢呐音拔地而起,流光嘴里的茶蓦地喷出来,山楂树杈上睡着的老鹤给惊着,冷不丁从树上掉下来,险些砸流光身上。 流光端着洒了一半的茶盏堪堪躲开,老鹤扑腾两下翅膀,幻作人身,哎呦呦扶着老腰起身,“你们女床山有丧事?” …… 厨房忙乎的小白骨听到震得米缸直颤的唢呐声,跑出来瞧见院中的小师妹正闭着眼睛吹唢呐,一旁的老鹤听得直哆嗦,流光一副受惊不小的模样,手里的茶盏歪了,里头的水已洒干净,小白骨忍着刺耳的音乐咔嚓咔嚓过来端走流光手中的杯子,老鹤捂着心口,“我天啊,别吹了,停下吧,造孽啊……” 慕月西不为所动,尽管闭着眼睛吹她的呐,一声比一声拐,一声比一声高…… 老鹤终于受不了了,一手捂着耳朵往外跑,跑出小院后化作仙鹤一飞冲天。 他信念坚定没日没夜监守小院三月有余,不曾挪动方寸,头一次被逼得离岗,正所谓功亏一篑晚节不保…… 慕月西的唢呐声还在继续,方圆百丈惊鸟飞起走兽出逃……整个小院笼罩在一种诡异氛围内,流光已忍到极限,若非他答应这霍霍人的丫头坚持听她吹完一曲,他早骑着老鹤跑了,不但他听得牙齿打颤肝胆俱裂,小骨头也被魔音震得咔咔掉骨头…… 最终,流光没能战胜自己,他拽住忘情吹奏的人的胳膊,“停,停。” 魔音止,万籁俱寂,大地仿似新生。 流光峰主掸了下几乎被振得失聪的耳朵,等终于能听到山楂果子哗啦啦往下掉的声音,这才问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女,“你吹的这是什么。” “《嫦娥奔月》啊,先前我报了曲目啊。”慕月西摇晃着金唢呐说。 流光忍着脏腑里涌上的恶意,及每个毛孔里透出的寒气,“这真的不是《嫦娥奔坟》?” …… 慕月西深受打击的模样,“意境差别那么大么。” 流光忍不住说实话,“对,就那么大,仙乐飘飘的曲子你楞给吹出十里乱葬岗无数吊死鬼齐齐奔坟的画面,你真是个奇才。” 他说的一点不假,一曲《嫦娥奔坟》吹跑了乌龟,吹飞了老鹤,吹得山楂树哗哗掉果子,吹得小白骨咔咔散骨头,吹得他焦躁如焚想找人干架…… 慕月西颓丧脸,“可是我真的很努力在学习乐理,连大师兄都说我有长进。” 流光听了这话恨不得当场给孑然送锦旗,“你说孑然最近辅导你乐理课?我怎么没听到有魔音打这小院传出。” “大师兄为了不影响别人,乐理课唤我去隔音的净室上。” 流光感动了,“你大师兄有颗造福众人的佛心,真是能忍常人不能忍,常人忍不了的他亦能忍,就冲这毅力与心性,早晚飞升成神。” 流光太阳穴突突疼,想去找郁老讨个镇痛的药丸吃,他摸着耳根转身朝外走,“恕我才疏学浅,你的曲子不能点评,我先去安静一会。” 慕月西抱着唢呐后头喊:“别啊老流,我这还有一首有趣的曲子,你再听一听嘛……” 流光抽出腰间软剑,御剑而起,嗖的一下不见了,速度不比一飞冲天的老鹤慢。 人已飞远,天空中只剩一个黑点,慕月西切一声。 她不相信是自己吹奏技术的问题,可能是《嫦娥奔月》这种飘逸曲风不适宜用唢呐吹。 眼下,院子空荡荡的,都走光了,慕月西弯腰捡掉了一地的山楂往嘴里塞,发现墙旮旯的小骨头拾起最后一根大腿骨给自己安上。 慕月西音乐细胞被调上来,抓住知音一样抓住小白骨,“还是你懂音乐,没跑,我这还有一首曲子想吹给人听,你不要拒绝我好不好。” 小白骨上下颌骨咔吧打颤,他一向温和,不大懂得拒绝人,见人满是期冀的望着她,于是勉为其难点下头。 慕月西给了小白骨一个额心吻做感谢,刚要抱起唢呐吹,只见小白骨抄起墙角的铁锹咔咔跑出小院。 透过小院的门,慕月西瞧见骨头选了块离院子不近的荒地挖了个坑,然后拿棉絮塞住耳朵,拆了自己的头骨放坑里埋了,然后吭哧吭哧填土,埋了自己脑袋的小骨头咔嚓咔嚓跑回来,坐着慕月西面前的台阶上。 好了,他准备好了,伤害性已经降到最低了,她可以开始吹她的阴间唢呐了。 …… 这就没意思了,慕月西失望地收起唢呐。 45°仰天长叹,天地之大,众生万千,竟无知音一缕。 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第39章 呐 孑然闭关, 不影响流光峰主日日跑来小院蹭饭。只要他来,慕月西便强迫他当她的代课老师,胡搅蛮缠让他听她吹唢呐。 流光峰主被她的魔音扰得头昏眼花食欲不振头痛失眠,这日他顶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又来蹭饭, 树上的老鹤见他来了, 就明白那丫又要吹唢呐了, 于是流光入门的一瞬间,老鹤掐点溜了。 小白骨照例做好四菜一汤摆在院中石桌上。 清蒸鲤鱼, 糖醋排骨, 山楂百合羹,拔丝山药, 往日最爱的菜也让流光峰主生不出多少食欲来。 坐屋门台阶上擦唢呐的慕月西瞧见人来, 眸底一亮, 起身跑过去,“老流老流, 今个是先吃再听还是先听再吃。先听吧,昨个你吃了听, 都吐了,怪浪费粮食的。” 言罢, 不给人选择的机会,端着唢呐凑唇边就要吹, 流光赶忙扯住人袖子, “还是《嫦娥奔坟》?你已经连吹三天了。” 他指指桌上摆的清蒸鲤鱼,“孑然养的四条鲤鱼,你吹死了三, 现下鱼塘就剩一条鱼了, 你饶了鱼也饶了我吧。” “可是今天这个曲子跟往常的不一样, 我稍加改动,悦耳多了,不信你听听。” 流光不信邪,赶忙打住,说了实话,“孑然闭关前拜托我日日来院子里陪你说说话,他知道你性子活泼,院子里就剩你一个,担心你会孤单,所以让我多走动走动给你解闷,但你天天强~奸我耳朵,将我整郁闷了,你别再吹了,你再吹我可不来了。” ……原是这样。 她以为除了小骨头厨艺好,勾得老流天天来蹭饭,还有就是老流多少认可她的唢呐。 这几天她的唢呐音吸引不少人来瞧热闹。 天籁峰的弟子几乎到了个全,慕月西敞开大门迎客,谁来给谁吹,只是她只吹一节,人就陆续跑光了,音修弟子中,只有简不语司空焦最有耐力,好歹坚持到她吹完一曲。 她扬着唇角,问两位僵尸脸同门,“怎样?” 简不语唇角嚅嗫半响,“……挺好的,下次不要再吹了。” 司空焦也说安慰话,“我从未听过如此惊世骇俗的曲子,真的。本来这几日我有些嗜睡,自听了师妹的曲子,我已经成功失眠了,谢谢师妹。” …… 简不语司空焦礼貌性冲她道别,再没来过。 唯有流光峰主天天跑这小院跑。 这几日她认真改曲,依着大师兄往日教导的那些摸索门路,她似乎快要悟了,能将自己的心境融入曲子,通过唢呐展示出来,曲中的杀气也学会拿捏,想要几分随手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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