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去厨房洗半个月碗。”阿尝浑不在意,扬声对其他人说,“谭山长让我带个话,一会儿戌时正都去后院,这次是真要查失魂的事儿。” 凌耽已经笑倒在床上起不来,“看来洗半个月还不够。” 瘦子自从身边的人纷纷出事后,一直愁眉苦脸,听见后深深叹了口气。季公子抬头看了一眼阿尝。其他人全像没听到一样。 “这次是真的。”阿尝环顾四周正色道,“我还得去通知其他班。”又出门走了。
第5章 失魂4 戌时正,书院正厅,谭山长端坐正中长桌前,对着空落落的大厅,心事重重。端方的堂长依旧端方,面无表情立在旁边。 身着白衣的学生们鱼贯而入,人虽多,却各个低头垂目,屏息静气,鸦雀无声,不一会儿功夫,就在厅中站满了。 最后进来的那个却风格迥异。 阿尝嬉皮笑脸地进来,打量了一下满屋子的人,似乎心满意足,回身将厅门关好插上,溜达到长桌前。用鞭柄捅捅堂长,将他挤到旁边,自己跳到长桌上坐下,笑道,“我有话说。” “咱们书院,出了个妖怪。” 所有人都看向阿尝,除了谭山长,人人脸上流露出诧异之色。一屋子男子,长得都还过得去,每个都带着点书卷气,一样的头发,一样的衣服,齐刷刷一起看着阿尝,那感觉实在是非常的——可怕。 “这妖怪借书院的名义,引人过来,吸食人的魂魄,开始时手生,直接吸空了脑子,后来就上手了,还挺挑食,只吃主魂。为什么要挑这个吃?因为它喜欢算数,吸了能算得更快。堂长,书院莫名其妙要教算数,是你的主张吧?” 堂长脸色大变。阿尝笑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吸魂的就是你。昨天晚上我撞见吸魂的妖怪了,虽然没看清样貌,但至少是学生打扮,而且绝对不是您那张有个性的脸。” 看堂长脸色缓了缓,阿尝继续,“吸魂的若是学生,想找点线索可不大容易,因为这书院的人都不爱说话。我今天下午随手试了试,你们互相不说话,消息却传得极快。快得简直不正常。” “于是就在刚刚,我去通知了各班,戌时正去后院集合。我却唯独让谭山长告诉一个人,集合的地方是正厅。那个人就是堂长。” 阿尝对堂长微微一笑。 “谭山长告诉堂长后,就找借口将堂长扣在正厅,堂长并没有机会和其他人说话。” “我有骗人的前科,我说的话自然没有堂长亲耳听到谭山长说的可信。现在戌时正,除了庚班那几个外,你们剩下的这些人一起都来了正厅。你们疏忽了一件事,并没人通知你们要来正厅,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人知而百人知,彼此心意相通,确实不用互相说话,我就在想,可能你们原本就是一个东西。这东西被胖子提过,才会犯了你们的忌,让他遭了毒手。” “我引你们来正厅时,唯恐带累无辜,费心数了数,刚好九十一个,不多不少。想想外面莫名其妙立着的十三根杆子,要是把你们一个个串在上面,每根串七个,不就刚刚好是一个算盘上的十三档,一共九十一颗算盘珠?” “算盘珠”这三字一出,一屋子白衣人不再掩饰,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情木然地看着阿尝。 正厅中忽然妖风大作,呼啸着在墙壁间来回激荡,九十一个白衣人一起旋转着腾空而起,变成一团团白影,白影迅速缩小,现出原型,真的是无数不知用什么骨头做成的算盘珠,白惨惨泛着幽光,飞矢流星般直射向阿尝。 骨珠凶猛异常,打到墙上就是一个一个的深坑,一击不中,立刻重新飞起来再向阿尝射去,满屋子都是交织来去疾飞的白影,一会儿功夫,就打得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坑洞。要是被打中,身上难免不多个窟窿。 阿尝施展身法,边左躲右闪,边抖开一个锦袋,一颗颗去收骨珠,珠子又多又猛,阿尝打点了精神,小心应付。 大厅梁上忽然轻轻巧巧翻下来一个人。 “凌耽,你小子真敢跟我抢怪?”阿尝百忙之中喝道。 然而抽空定睛一看,下来的却不是凌耽,而是季公子。 只见季公子拿出一个与阿尝一样的锦袋,也去收射来射去的珠子,身法轻盈,姿态翩跹,在疾飞的骨珠中,像一只在雨中不想沾湿翅膀的白蝶。 这锦袋叫做逍遥袋,是十三坊发了用来收妖的。上面发下来的东西里,只有这逍遥袋真是个宝贝。季公子手里也有一个,而且居然一模一样,也是官制,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 珠子收得差不多了,阿尝一眼看见堂长已经趁乱快摸到后门,笑道,“算盘架子,你也别跑啊。” 季公子比阿尝还快,已到堂长近前。 堂长走投无路,手竟然弯弯曲曲陡长数尺,一把抓住早已躲在长桌下的谭山长,挡在身前,“你们敢收我,我就连他一起带进去。” 逍遥袋是收妖的仙物,凡人经不住,进了逍遥袋,立刻就会变成一滩脓血。 季公子闻言面露迟疑之色,阿尝却笑道,“你逗我?我收妖赚钱,管他一个凡人的死活。”照样向堂长展开逍遥袋。堂长见她不是说笑,扔了谭山长开门就跑,可惜跑得没有逍遥袋的白光快,转眼就被收了进去。 算盘到手,可惜珠子只有一半,阿尝瞪着季公子。 季公子微微挑了挑嘴角,“你捉妖前,都是这么跟妖废话吗?话说多了,妖容易被抢。”不等阿尝回答,已经出门去了。 这两天除了凌耽,阿尝确实没怎么和人说话,憋得难受,刚才多少是有点犯了话痨。而且好不容易想出谁是妖怪,却只能跟妖怪本人说说思路,人生何以会寂寞如斯啊。 阿尝追出去,看见正厅门前那十三根穿珠子的杆子居然也被他收走了,一根都没给阿尝留。 “哎,趁乱抢东西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回来,咱们直接打一架一决胜负!” 外面月朗星稀,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 阿尝用了剩下不多的灵力,顶着明晃晃的太阳慢悠悠飞了半日,才遥遥看到十三坊的门楼。 十三坊不是教坊也不是酒坊,是仙界小小的一个衙门。此衙门专管北海地界的神器妖兽。 说起来都是神器,此神器却非彼神器。 仙界所谓神器,比如祝方,比如宙衡,用起来毁天灭地,神仙都不敢乱动。 十三坊管的神器,就亲民得多了。比方说那年太上老君喝多了,半夜爬起来起夜,失手把随常用的夜壶掉到北海。那夜壶跟着老君几万年,非同凡响,结果害得北海地界连着发了三年大水,洪水里遮都遮不住尿骚气。这清淤泥挖尿壶呈上去的活儿,就是十三坊的。 十三坊还管着些人间的小妖小怪,总有那么些小妖兽,偶然得了一星半点的灵气,嫌踏踏实实修炼太慢,专挑野路子走,在人间淘气作妖。 十三坊的功用,就是将这些神器妖兽收敛了来交到上面,至于交上去以后是炼化还是驯服,是顺手砸了一刀砍了还是干脆放了,那就不用管了。 因而仙界送给这种衙门一个别致的雅称—— 收破烂的。 北海这收破烂的衙门是两三百年前刚建的,那时斗舅刚被调来,这里连个瓦片都没有,上面说是要拨仙铢下来建房子,斗舅一个子儿都没见着。 正巧那时候人间的历阳城一个有名的青楼闹鬼,直闹了好几年,把个好好的小楼荒废了没人敢住。斗舅狠狠心,耗尽仙力挪上来,爬上爬下粉刷了一遍,总算是有了个像样的房子。斗舅粉刷完抬头一打量,门上挂着的那块招牌——春十三坊——挂在一个仙界衙门的门上,实在有点太过招眼,可是牌子后藏着一窝叽叽喳喳刚孵出来的家雀,就没忍心摘下来,顺手一挥,把个“春”字给抹了。 十三坊这个名字,就此算是叫开了。 如今在这块挂了几百年的青楼牌子下,斗舅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也不知在大太阳底下已经等了多久,脖子里一层汗,看见阿尝,“你总算回来了。书院的东西抓到了?” 阿尝叹口气,将牡阳簪还给斗舅,“本来是抓到了,是个算盘,结果让一个臭小子给截胡了,抢走一大半。这人眼生,也不知道是哪条道上的。敢是黑市的老祝他们雇了新人?居然敢从我手底下抢买卖,回头我去剁了他们。” “你别生气,新来的不懂规矩。阿尝,我有两个消息……” 阿尝劈头说,“一个坏的,一个更坏的?” “一好一坏。”斗舅呵呵一笑。 阿尝道,“真没劲。没梗。” 斗舅不理她,“好的是上面的仙令到了,从今儿起你就正式是十三坊的人了。” 阿尝点点头。 阿尝是不到一百年前,有人扔在十三坊门口的一小坨滋生了血肉的元魂,被斗舅顺手捡回来的。斗舅探了探,发现这阿尝既不是凡胎,也没有仙根,不人不仙,非魔非妖,精元中倒是带着些许草木气。待阿尝好歹长出点人样,对斗舅说明了原委,斗舅心一软,就把她留下了。 在十三坊抓小妖,找神器,阿尝埋头苦干了百八十年,只因前世的关系,一直连个正经名分都没有。如今上面总算是批了。活儿虽一样干,每个月拿的钱从五千一变成六千五百五,平白多了一千四百多仙铢,不错。 “坏的嘛,随着仙令,还派了个人下来。” “新人啊?”阿尝浑不在意,“落伽山上最近又闹地老鼠,不难抓,让他跟着去掏耗子洞好了。” 斗舅讪笑一声,“上面说得明白,指定这人跟你搭档。这人来头有点儿大,而且你认识,”斗舅像是极难出口,“是九重天上的玄玑仙君。” 阿尝的瞳仁缩了一下,再开口时声儿都有点变,尾音发飘,“谁?” “玄玑仙君。”斗舅舔了舔嘴唇,偷瞟了眼阿尝的脸色,“你知道前些日子天上贮神器的韶云司失火吧?天帝一生气,把玄玑仙君的仙阶一抹到底,让他上咱们这儿历练历练,顺便静思悔过。人早就到了,这会儿不知去哪了。阿尝啊,我知道你和他有旧仇,可我劝你……” 话未说完,阿尝的肩膀被人用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了戳,“让一让。” 一回头,先看见一只修长的随便拎着逍遥袋的手。顺着手向上,正是季公子那张俊美无俦却十分欠揍的脸。 欠揍脸对阿尝微微一笑。 斗舅连忙作揖道,“玄玑仙君。” 玄玑仙君很有架子地微一颔首,“说过了,叫我季玄。”不客气地从斗舅和阿尝之间一穿而过,进十三坊去了。 斗舅揣度上意,估摸着玄玑仙君大概是不愿别人知道身份,换上一副笑脸,规规矩矩逼着手跟上,嘴里的话像拧麻花一样,“玄玑……季玄……季玄君辛苦,这么大太阳这是去哪了?我已经备好了凉茶,请您……”百忙中还不忘回头给阿尝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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