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不怕吗,”韩淼艰难道,“你才多大……你就杀人了,你说她们是自愿去死的,好,我信——可你亲自动手……午夜梦回时,你不怕吗?你听不见她们的痛哭声吗?” “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活着的,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做,包括去死。” “我连死都不怕,还能怕让别人去死?” 院里有风吹过。 一人一鸟对峙良久。 韩淼看了她许久,才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傅囹点头:“是。” “你好像变了。” 傅囹平淡地直视回去:“我一直这样。” “我知道你或许接受不了,所以才一直没跟你说过,但我也想过了,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实在接受不了也没关系。” 韩淼艰涩道:“什么意思?” 沉默许久,傅囹说:“你走吧。” 韩淼没再说话。 他气得几乎要发疯,恨不得抓着傅囹的头发让她清醒清醒,让她好好看看自己在做些什么,又在说些什么。 然而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院中沉寂了很久很久,韩淼才结束了雕像般的凝固姿态,重新扇动起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家院子。 傅囹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干干净净的白绫,想起今天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女子。 其实确实像韩淼说的那样,很少有人在面临死亡时是不畏惧的。 她们死前,也曾后悔过,也曾对她咒骂过,也曾痛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那时,她就是用这根白绫束缚住她们的嘴,直到她们咬破的舌头上渗出了血,染红了这条白绫,直到她们拼命挣扎的身体无法再动弹。 只有今天这个女子,是安安静静地死去的。 但即便如此,直到彻底死去时,她血淋淋的眼睛也依旧死死盯着傅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傅囹觉得那场面有些眼熟。 她孑然一身,在这寒风瑟瑟的院中想了很久,才惊觉着想起,那双眼睛竟仿佛与源源还有她故去的阿爹重合了起来。 她们和他们,实则并无不同,都死于她手。 傅囹吹了很久的冷风,直到手上的血都干了,才僵硬地扭了下头。 她垂眼,抬起冰冷的十指看了一眼。 这双手,注定是洗不去血迹了。 回到客栈时,傅囹没有看见韩淼的影子。 接下来的几天里,这只鸟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在她的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毫无痕迹。 她也没有刻意去找。 早该料到这一天的,傅囹想。 和韩淼相处得越久,她越看得出韩淼是个单纯的直肠子。 虽然加上前世都活了几百年,性子却比孩童还天真。 他们或许本就不是一路人。 几天后,傅囹领命,去城北找另一名女子。 她是下一次炼制人皮鼓的对象。 但不知怎么的,她没能在这女子的住处看见对方的身影,反倒是发现这里住着先前一位女子的家中老母。 她披麻戴孝,正跪在灵堂前抽噎着,看着面黄肌瘦。 傅囹知道她在给女儿办丧事,转身要走,却只听咚地一声。 老妇人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旁敲侧击一问,才知她家徒四壁,丈夫早逝,本就为这副身体熬空了家财,女儿死后伤心欲绝。 她变卖了房子,给女儿办了一场葬礼,身上更是分文不剩。 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什么安抚的银款,根本连个信都没有。 傅囹乍然得知真相,如鲠在喉。 负责跟着韩淼的顾清崖这些天第一次出现在徐瑾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膀,看着床边饿到呕吐的老妇人,说: “韩承风这几天,一直在偷偷窃听易无?师徒讲话,昨天听说他们要对住在这儿的女子下手,便来找那女子,连夜劝她一家搬走了。” “房子地偏,无人居住,又没有地契,就送给了这无家可归的老妇人。” 由此可见,那些女子家人会得到钱款安慰的说法,只是易无凉拿来哄骗傅囹的罢了。 不然这些时日,也不可能凭空流传出那么多可怖传闻,却知字不提所谓的“食人魔”留下了钱款补偿。 徐瑾默了默:“他一只鸟,他的话,别人肯信?” 顾清崖笑了:“你也知道他是一只鸟,鸟却口吐人言,预兆他们将有生死之祸——这么一听,反正够唬人了。” 徐瑾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点点头,又问:“韩淼真不打算回来了?” “那倒不一定,”顾清崖揣着手,看着坐在窗边盯着外面,陷入沉思的傅囹,道,“十年情谊,哪是说走就能走的?” 徐瑾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们都算错了一点。 韩淼肯再回来,但傅囹却不愿意再见他了。 她知道这些被剥皮的女子们实则什么都没有得到,但她无法前去莽撞地质问易无?。 她只能给那些女子的家人一笔钱,任由这些察觉到异样的人们崩溃地质问她、指责她,将失去亲人的痛苦发泄在她身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易无凉面前,也继续装聋作哑。 但因为几次抓人都无功而返,几天后,在她的劝告下,易阿婆终于松了口。 一行三人坐上马车,很快离开了岭南之地。 而等到韩淼赶回客栈,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第35章 重逢 韩淼当晚再去客栈想要监听易阿婆几人的对话时, 才发现客栈里已经没有了三人的影子。 当晚就有新客住了进来,直接打消了他固执地认为傅囹还没走的念头。 岭南城那几日便由此产生了一个怪象。 一只口吐人言的鸟,发疯似地扑向一个又一个过路的人, 口中喊着萧绫这个名字,一遍遍询问他们一天前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小姑娘坐上一辆画着黑色长蛇标志的马车, 又有没有看见马车又去往了哪个方向…… 所有人都摇头。 韩淼又去问掌柜,萧绫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亦或是只言片语。 但掌柜翻了翻账本, 说:“没有叫萧绫的客人。” “你确定?” “自然。” “萧绫,萧绫啊!”韩淼急得抓耳挠腮,“就是那个住在天字号三楼住了有半个月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 掌柜眼神怪异地看着他:“那姑娘不叫萧绫, 她当初住进来时说过的,她姓傅。” 韩淼愣住了。 掌柜被他吵得不行, 一边嘴上嘀咕着改天找厨子把你捉了炖汤喝,一边再次翻开了账本。 然后告诉韩淼, 傅囹走的潇潇洒洒, 什么都没有留下。 韩淼忽然就如同失了魂似的,一头栽在了柜台上。 许久, 把他的鸟头缩进翅膀里, 蜷成了一团,落下了一滴泪。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幡然醒悟过来。 除了一个傅囹送给他的、哄他玩似的假名, 他对傅囹一无所知。 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他陪伴了十年的姑娘,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她的来历, 也不知道她的目的。 就像此刻, 天地之大,他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往往哪里,他又该去何方寻找她的踪迹。 人海茫茫,他们好像只是短暂地相逢了一下,交汇再错开,此后经年,或不再见。 徐瑾其实并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傅囹要走得这么匆忙。 十年的陪伴,真的能说走就走吗? 倒是顾清崖看着哭得像个傻子的韩淼,又是一副“过来人,我都懂”的表情:“或许傅囹并非对他没有任何感情。” “只是她要做的事,和韩淼的观念不同罢了。” 傅囹很早就在长久的相处中注意到了,韩淼虽然活得久,心性却比她单纯不知多少倍。 他嘴硬,人傻,但一颗心却是软的,是那种路边遇到个好胳膊好腿的乞丐都会嘀嘀咕咕一边说费事儿、一边还是会给对方递馒头的、侠肝义胆的冤大头。 但她不是。 她斤斤计较,她眦睚必报,她表面总笑着,内里的心肠却早就黑得发烂、生臭长蛆。 谁骗了她,欺辱了她,背叛了她,有仇于她,待到能力充足时,她都要一一报复回来。 为了报仇,她甚至可以不惜代价—— 即便这个代价,是以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为垫底。 但哪怕是爬,她也要踩着这些尸体一步步爬上尸山,直至手刃仇人。 这样的想法必然和韩淼所不容,傅囹始终清楚,“萧绫”不过是她编织给韩淼看的一面假象。 日积月累的陪伴下,韩淼已经成为了她暗无天日的童年里唯一一个特殊的存在。 不是亲人,更似亲人。 但这谎言就如同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刀,即便她再不愿意,这把刀迟早还是会有落下来的那一天。 所以,与其将来一步步产生分歧、为未来的路该如何走而争吵不休,最后消耗磨损掉彼此对对方所有的情谊,走到甚至于后悔与对方相遇的那一步……她选择自己亲手握住这把刀。 亲手将这表面的和谐一刀劈开、将这分裂的局面提前一步拎到两人面前,逼着韩淼正视,逼着他们彼此离心。 再仓皇逃走。 她想,这样好歹免去了以后相看两生厌的既定结局。 这段情谊,断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她故意让韩淼看到白绫上的血迹,故意半夜离开客栈,故意带韩淼看到岭南院子里的那一幕。 她故意说那些话,气得韩淼直接出走,再故意趁他没缓过神来,哄得易阿婆都听了她的话,干脆利落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事情也确实如她所想,始终在按她的计划发展着。 按理来说,韩淼是不可能再找到她的,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韩淼会遇见一个人。 徐瑾和顾清崖分了头,她负责跟在傅囹身边,顾清崖则跟着韩淼。 他在一路南下寻人的路上,遇到了一个身着青衣背负长剑的年轻道人。 对方不知和韩淼说了什么,双方达成共识,道人带着这只鸟,云游了两年。 两年后,终于能够化形的韩淼在西北之地找到了傅囹。 这两年是晃眼而过,徐瑾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如同前十年一般当着观影的局外人。 她跟着傅囹,看着这个姑娘一点点在易阿婆面前掌握了话语权,甚至取代了易希的位置,成为了易阿婆最中意的弟子。 然后在再一次新的冲突中,傅囹当着易阿婆的面,亲手杀了易希。 易阿却婆只赶苍蝇般地挥了挥手,看也不看这个曾经视为亲孙子的徒弟一眼,不在意道: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从今以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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