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瑾沉默地移开目光。 她放在身侧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许久,却没再开口反驳。 其实沈彦松说的,她已经信了大半。 不然难以解释,为什么顾清崖自己不记得那些事了,却仍然在瞒着她调查。 他应该在当初看见棺材上的符咒时就猜到了,封印必然和她有关,所以对她诸多隐瞒。 两人就在这夜风中默默对峙了片刻,良久,徐瑾又转过头去,再开口时,声音极轻:“你该庆幸,我现在确实一无所有。” 所以听到他说的“以命换命”时,内心除了诧异,竟然没有感受到太多惊慌。 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若能在死前为生命中唯一出现过的那束光做点什么,那倒也不算死无所值。 徐瑾想着,从天台边慢慢站起身来,夜风很凉很大,那副单薄的背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下去。 像断线的风筝。 两个人的死局,只能活一个。 沈彦松肯定也料到她不会临时反水,为了自己活而重新推顾清崖下水,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全盘托出。 不管他说的几分真几分假,如今的徐瑾都无法拒绝。 就算她不肯信,这些话说给顾清崖听,一旦是真的,顾清崖也不可能再看着她去送死。 她不想去赌那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因为那是顾清崖的命。 她这辈子已经够糟糕了,不想看到再有人为了她而死去了。 顾清崖写的那两本书上有一段话,是主角的师父告诉他的,她还记得。 人生而有三魂七魄,上带七情六欲。若魂魄分裂,七情六欲也将一同分裂。 徐瑾回想着见到顾清崖的第一面,终于明白过来。 她的存在,就是七情中的最彰显哀、惧、恶的结合。 而顾清崖,则是剩下的那半边光明。 既然如此,那就请那个站在光明里的、另一个自己,代替她继续活下去吧。 …… 徐瑾想了很多,一夜没睡。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黑眼圈,又去了管理局。 上几次来,因为各种烦心琐事缠身,她一直忘了跟书幽说说关于那几本书的事。 而这次,书幽听完她的来意,却朝她笑笑:“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 “藏书阁里的书,都,都有备份,你拿的那几本,也是备份,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怪你。” 徐瑾松了口气,再三道歉,见他是真的不在意,才终于放下心来。 “……还有件事。” 书幽道:“你说。” “黄泉下三千尺是什么地方,”徐瑾停顿了一下,“你知道吗?” 书幽抬头,看了她片刻,才低声道:“极寒地狱。” 徐瑾一惊。 “极寒地狱不是在西北之地吗?” “是在那里,”书幽慢吞吞道,“绵族世代镇守极寒地狱,无令不,不得出,你不是知道吗?” 徐瑾脑海中思绪飞转,想着绵族,想着极寒地狱,猜到后来出现的那所谓的圣女,也许就和极寒地狱有关系。 她恍惚着,又问了句:“你说,犯了什么样的错,才会让一位仙人……恶鬼缠身?” 书幽想了想:“从古至今,从未听闻,此、此等酷刑,我只能,想到一个词。” “什么?” “轮回道。” 徐瑾心头一跳,注意力忽然被他上一句话吸引过去,急忙问:“什么叫……酷刑?” “恶鬼缠身,噬魂之苦,宛如被……生吞活剥,”书幽闻言,却比她还要诧异,“这般折磨,即便仙人,也,也撑不过百年光阴,如,如何不算酷刑?” 徐瑾几乎要捏碎了手里的玉佩。 这个问题,她记得自己曾经问过顾清崖,而那时顾清崖云淡风轻,他的回答是不疼。 但她知道,也能想象到,顾清崖的情况只会比书幽说的更恐怖。 只是恶鬼缠身,就有噬魂之苦,而他上千年来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这种痛苦,还要费尽心思去找她、用尽办法试图让她的轮回之路好过一些。 她就说,她要轮回百次,磨难诸多,身为另外半魂的顾清崖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睡上这么多年。 徐瑾想着想着,低下头去,不让书幽看到红着的眼眶,心中却恨恨地道: 顾清崖。 ……你又骗我。 是你说不痛的。
第77章 星火 书幽看出她情绪不对, 站起身,无措道:“怎,怎么了?” “没什么。”徐瑾用力眨了眨眼睛, 将泪意生生忍了回去,再次抬头时, 只有眼圈红了一点,“轮回道……又是什么?” 书幽犹豫了下, 没有开口, 找来一张纸,写道: 人死后入幽冥,走过黄泉路, 一直到喝完孟婆汤,跳入轮回海, 这一遍下来,回顾三生, 便会有无数怨念与不甘滋生而出, 可既入幽冥,便没有回头路。灵魂转世后, 这些阴暗情绪会化作一根根孽线, 纠缠一处,沉于九幽冥府之中,无色无味, 亦看不到形体。 这就是“轮回道”。 徐瑾记起来了,她在幻境中听到过易阿婆向傅囹解释过的——关于轮回道的概念。 但那时易阿婆只是随口一提, 一笔带过, 并没有书幽解释得详尽。 现在想来, 徐瑾却不免又心生疑惑:九幽冥府是那么好进的吗?易无凉说去就能去? 还是说, 就连傅囹那一世,都有沈彦松插手的影子? 可他帮易无凉有什么好处呢? 绵族……圣女……极寒地狱…… 沈彦松说过,顾清崖陪着她轮回的那些年,一直都是分身,本体仍然在那具棺材里沉睡,而棺材一开始,是放在极寒地狱的。 绵族无令不得出,有没有可能是在守着什么东西? 比如,顾清崖的棺材? 可这又和她听过的另一个版本冲突了起来,毕竟要绵族无令不得出的是天罚。 沈彦松总不可能控制天意吧? 徐瑾摇摇头。 另一边,书幽想了想,却再次落笔,写道:轮回道的怨念怒意一向是九幽冥府在压制的,一旦它落到某一个人身上,就代表这个人会从那一刻开始,承受来自世间所有苦命人的痛苦与不甘,这是恶鬼最美味的食物。 闻风而来的恶鬼会死死缠着他,抓住一切机会撕咬他,吞噬他,孽线会化作利刃,慢慢将他的灵魂切割、分裂……直至魂飞魄散。 但从古至今,从未听闻轮回道有落到一个人身上的先例。 可除此之外,书幽也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缘由,能让一个人的灵魄被无尽的恶鬼死死纠缠。 必定是他身上的某样特质,激发了恶鬼的贪婪。 徐瑾的心随着他一笔一笔落下后浮现出的字句,沉到了谷底。 “如果真的是轮回道……就没有办法能够解决吗?” “没……没有,”书幽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羞惭道,“道无形,那是无法根除的存在。” 徐瑾朝他道谢,起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徐父徐母依然吵着找警察带她回去。 即便徐瑾百般拒绝,各种话都说尽了,徐母也丝毫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放出话来,不管徐瑾现在住在哪儿,如果她实在不肯回去,徐母就去找律师打官司。 徐瑾毕竟还没成年,这场官司就算打起来,她也赢不了。 警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看不惯这对夫妻的所作所为,却又无能为力。 徐瑾也考虑到住在沈彦松这里确实不妥,在他们的再三逼迫下,终于还是回去了。 当天晚上,她就被徐母赏了两个巴掌,听着对方一股脑咒骂着这段时间以来为了找她而耗费的精力,徐瑾面无表情,抱着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四五天,直到徐瑾的精神一日日消沉下去,被磋磨得看不出任何活气来。 她仿佛又变成了前十几年里那个沉默、阴郁,满心冷漠刻薄的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对任何人都没反应。 黑猫通常情况下,基本24小时里只有几十分钟是醒着的,醒来有时看见她在一个人写作业,有时一个人吃饭,有时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有时也会看见她被徐母骂得很厉害,或者上手又打又踹,虽然力气不算大,但动手多了,徐瑾身上也会留下伤痕。 而徐父只会反反复复劝着徐母不要动气,然后告诉徐瑾,你妈妈怀孕了,情绪不稳定,你得让着她点。 徐瑾从来没有开口反驳过。 黑猫见证了一切,但它没法做什么,只是沉睡的时间变得更久了。 有天晚上,徐瑾放学回家,走到楼下,才想起自己今天忘了去管理局打卡。 发消息给朱小婉,朱小婉秒回:没事,不扣你工资。 我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多休息休息吧,实在不行,给你放段时间的公假,带薪休假。 徐:谢谢朱姐。 她没有拒绝,也没说答应。 不知是不放在心上,还是根本没看进去她的话。 朱小婉反复看着她发来的消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这姑娘到底怎么了? …… 徐瑾站在楼下,静静立了一会儿,想起进门后即将看到的那两张熟悉到让她厌恶的脸,闭了闭眼。 她上了楼,没有在家门前停留,径直上了天台。 猫在背包里睡着,她没有将它抱出来,只是站在天台边吹风。 傍晚的风很凉,把她垂下来的刘海都梳了上去,露出长久不见光的额头。 顾清崖离开后,她喜欢上了这样一个人独处的时光,什么也不必想,只是坐着,看天,看地,看风景,看近在咫尺的人间和遥远的灯火。 她周围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病了,老师、同学、同事……连沈彦松都在关心她的精神状态,怕她不能撑下去。 只有她的爸妈,仿佛看不到她日渐消瘦下去的身形,也看不见她沉默抗拒的态度。 也许看到了,只是不在乎。 徐瑾在这晃眼的风里慢慢闭上眼,恍惚着想,就这么点事。 就这么点小事,为什么会让她这么痛苦呢?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归根究底,只是因为她对他们还抱有能够回头的希冀。 她或许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就像她那个还刚出生就被抛弃掉的姐姐一样,应该早早死去。 毕竟与之相比,甚至都没有人期待过她的出生。 徐瑾想着,慢慢往前探了一步。 说不清这一步究竟是什么心态作祟,或许她只是想看看近在咫尺的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又或许只是想借着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疯狂、刺激自己那根已经即将崩断的神经清醒过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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