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东宫女主人这个身份确实不适合自己。若今日遭逢劫持的是她,她首先想的是,这些人面对的是神鬼莫测的容瑾,无法及时救驾实属正常,不必苛责。所以,若是她,只会不在意挥挥手,让这些人散去,而不是像高若兮那样严厉惩戒。 慕白蔹的目光从受刑的护卫们移开,望向西沉的斜阳。 晚霞漫天。 慕白蔹不由唏嘘。想想初遇之时,也是在这样美丽的夕阳之下,高若兮一身华丽衣裳坐在礁石之上,梨花带雨,美目含愁,柔弱得让人看上一眼就甚觉心疼。在子母铃换脸之前,慕白蔹都只当她是一个温柔良善、知书达理的高门贵女。不过想来也是,出生于高门大户,见惯了尔虞我诈,自有一套驭人之术,又怎会真是一个弱者呢? 慕白蔹自嘲地笑了笑,长袖一振,拂落衣上尘埃,而后徐徐走进别庄。 正当她快要走进自己居所之时,她遇到了沈廉之和斯伊夫妇。两人面色皆是紧绷,极力压制着各自的情绪。 从样貌来看,沈廉之芝兰玉树,斯伊端丽如静庭之花,很是相配。可惜,两人言谈相处之时,从无眼神交流,冷淡得好似对面的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斯伊曾经说过,面对沈廉之情绪最为波动的一次,就是左初袖要死要活非沈廉之不嫁的时候。而沈廉之性情凉薄,是那种“你冷淡,我可以更冷淡”的人。所以,多年来,两人心照不宣地相敬如宾。 虽然看着相安无事,但慕白蔹感觉得出来,两人间暗潮汹涌。就像现在,沈廉之掌中拽着一方锦帕,帕上绣着一朵遗世独立的兰花。锦帕边缘绣着一句诗:即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一方锦帕,是斯伊随身之物,慕白蔹见过许多次。先前,她并没有注意到那一行小字,现在一看,不由一身冷汗,暗忖:云胡不喜,云胡不喜,这不正是小喜叔名字的由来吗? 沈廉之目光寒凉,眼角美人痣鲜艳了几分。他拽紧又松开,神情不定。 斯伊没什么表情,但安放在身侧的双手捏得紧紧的,尾指那长长的指甲在手掌上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气氛很是微妙,慕白蔹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袖。”沈廉之眼角瞥见慕白蔹,神情缓和起来,目光浅浅地看了过去,“身子未大好,这是去了何处?” 慕白蔹盈盈一拜:“劳烦国公挂心,身体并无不适,只是嗓子不舒服罢了。闲来无事,便去城里逛了逛。” “甚好,看来身体并无大碍,那今日的晚宴便莫要推辞了。”沈廉之说着,将手中锦帕递还给斯伊,虽然目光还是停留在慕白蔹身上,但话锋却转向了斯伊,“夫人向来视此锦帕如珍宝,可要收好了,莫再弄丢了。” 斯伊淡淡接过,收进袖中:“阿袖虽说只有嗓子不舒服,但毕竟受了风寒,身子虚弱,恐是受不住夜间寒气的。” “此事不容商榷。”沈廉之面色一冷,“人人都道你善妒,容不下阿袖。今日太子殿下、燕君陛下皆在场,当趁这个机会好好澄清一番。今日哪怕你是装,也得同阿袖装出姐妹情深的模样,免得落了国公府的面子。另外,近日城中盛传阿袖与燕君的轶事,于阿袖声誉有损,于我更是颜面有损。夫人若还当我是你夫君,就该协助我和阿袖止了这些谣言。从今日之后,没有姐妹失和,没有主母善妒,更没有燕君夺爱!” 为了所谓的颜面,可以这般罔顾他人身体康健与否,罔顾他人意愿。就像当初阿袖惨死,他为了所谓颜面竟然不愿追查,何其令人心寒! 斯伊面色稍有不愉,但转瞬即逝,她压下心底的情绪,不急不缓道:“谣言止于智者。市井之间,真真假假的故事多了去了,国共难道还要一一澄清?夜里寒气深重,阿袖落水,身体未愈,不宜受风。而燕君性情暴虐,独断专行,他若当众做出不轨之举,恐怕是事与愿违,反让那谣言更盛。国公三思。” 沈廉之半垂着眼睑,像是在看着斯伊,又好像没有。他转了转右手食指上的牛首铜戒:“夫人莫不是忘了,我与燕君多有往来。他会如何行事,我比你清楚。” 多有往来?闻言,慕白蔹心头一跳,错愕地看了一眼沈廉之。 慕白蔹看他之时,沈廉之的视线也转到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沈廉之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燕君一生最为珍视的女子是凌霜贵妃,后宫之中也仅有这一位贵妃。用情之深,用情之专,实为罕见。” 沈廉之的这个表情,加上这一番话,极是耐人寻味。 斯伊怔愣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变了变。 慕白蔹自然也听懂了。燕君性情暴虐,唯一让世人称道的便是这一份深情。除了凌霜之外,燕君不近任何女色,自然,更不可能与沈国公的外室有任何牵扯。 沈廉之这么说,意在告诉斯伊和慕白蔹,他一开始就晓得她们在撒谎,此左初岫并非彼左初岫。 看破却不说破,还半是强硬半是威胁地让她们赴宴,沈廉之究竟是怎么想的?将错就错,用假的左初岫来维护他国公府的颜面,止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亦或是,有别的图谋?慕白蔹思忖片刻,与斯伊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着应承下来:“国公盛邀,阿岫却之不恭。” 斯伊眉头一皱,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沈廉之没看破,她怕露馅,不会同意。如今他看破了,她更加不同意。虽然,她不知沈廉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直觉告诉她,事情绝不简单。 慕白蔹上前,挽住斯伊的手臂:“国公想要的,阿袖定能做到。” 得了想要的答案,沈廉之不再多言,满意地离开了。 “姑娘……” 斯伊方一开口,慕白蔹便打断了她的话:“沈廉之要做什么,我们去了才能知道。若因为这一点点犹疑,令你们夫妇撕破脸僵持,于事无补。” 入夜,华灯初上。伴月别庄灯火通明,丝竹歌舞不绝。 除了在别庄住下的萧湛等人,沈廉之还邀请了一些楚国同僚。这些人在看到萧湛之时,俱是一愣,面面相觑之后恭敬地敬了一杯酒。 沈廉之是湘王萧络的心腹,素来与太子萧湛不睦。今日竟能在沈廉之的宴会上见到萧湛,着实惊了一群人。 不过很快就发生了让他们更加惊掉下巴的事情。 太子萧湛的未婚妻长宁郡主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子。那男子肤白如玉脂,一双翡翠色眸子摄人心魄,似乎只要被看上一眼,就能被窥见心底所有的秘密。 此时,他狗皮膏药一般粘在郡主身侧,与她同坐一席,完全不顾他人异样的目光。他嫌弃地看了眼萧湛夹在长宁郡主碗里的那只虾,拿起筷子夹起便丢在桌上:“这东海明虾,你最喜白灼,蘸上流霞岛蔡叔的秘制酱料,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红烧。某些人在名分上抢了先,口口声声说在意你,但对你的喜好和习惯只是一知半解。” 说着,他夹起一片扇贝放到了郡主碗里,继续说道:“这蒜蓉粉丝扇贝,我尝过了,火候一分不差,正正好,是你喜欢的味道。” 高若兮:“……”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眼角余光偷瞄向萧湛。 萧湛端坐着,神色不定。 慕白蔹与斯伊合坐一席,正对着高若兮那一席,对面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见此情状,慕白蔹嘴角抽了抽。若是没记错,高若兮不爱吃蒜蓉粉丝扇贝。 姚雍和不愧是容瑾的好兄弟,对容瑾的行事作风拿捏得恰到好处。简单一个夹菜举动,不但膈应了高若兮,还顺便奚落了萧湛。 高若兮举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心底的烦躁正在一点点蓄积。 扮作容瑾的姚雍和还疯狂在高若兮暴躁的点上踩。夹了一份扇贝之后,他又往高若兮碗里夹了一只鸭掌:“这是七宝斋招牌鸭掌,你在昆仑城每日必备的零嘴。” 鸭掌,可以说是高若兮深痛恶绝的食物了! 慕白蔹哭笑不得,她扫一眼席上的菜肴,皆是她爱吃,而高若兮不爱吃的食物。 想来是容瑾故意安排的。 再看高若兮,她脸色已然沉下,眼底有郁色回旋。她想放下筷子,但侧眸旁边席位上的慕白芨在看着她这一边。 慕白蔹嗜吃如命,断然不会因容瑾的举动而拒绝吃好吃的东西。她若在此时发火,恐怕会让慕白芨起疑。 高若兮脑中清明起来,复又捏紧筷子,压下心中的不愿吃了起来。
第126章 第十三章衣带留香窥人心 觥筹交错,推杯把盏。 沈廉之这场晚宴,燕君并未出席,只遣了傲雪前来寒暄了几句。 傲雪路过慕白蔹那一席时,停下脚步,轻咳了一声:“白蔹姑娘,君上说了,嘴长你身上,爱怎么编排怎么编排,他一概不管,但要他行动上做什么,那是绝对不行的。” 燕君这人虽然凶恶之事做尽,但原则底线不容践踏。 慕白蔹笑了笑。燕君何等人物,为这事还要特意遣人来说一句,也是给了她很大面子了。 另一头,高若兮赴宴赴得憋屈。面对一桌并非自己喜好的吃食,还得强装喜欢一点点吃下去,她何时遭受过这样的难事? 而“容瑾”还在假装善解人意地夹菜给她,引得宾客们纷纷侧目。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她要顾及郡主的威仪和形象,不能发怒,更不能掀桌拂袖而去。 萧湛倒是沉得住气,噙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 微妙的气氛在三人间流转。 众人交头接耳间,皆露出一副好奇八卦之神态。但碍于萧湛在场,他们只敢极为小声议论。 慕白蔹坐在对面,也好奇地观望着。萧湛向来隐忍,如此不露声色挺正常。但高若兮的反应略有几分古怪,她强迫吃自己不爱的食物之时,不曾去看一眼萧湛,而是多次留意旁桌的慕白芨。 “小高好像不怕萧湛发现她的异常,倒是怕我兄长发现。”容瑾过来送酒时,慕白蔹将他拉到身侧,低声说道,“看着特别古怪。” 容瑾抬眸看了高若兮那一桌:“萧湛不是更古怪吗?” 慕白蔹疑惑:“哪里古怪?” “平日里我离你三步距离之时,萧湛是个什么反应?”容瑾提示。 慕白蔹拧眉思索,摇了摇头:“我好像没有留意过。” 容瑾眉眼一弯,心情似乎突然好了起来:“没留意过就别想了,他看着不奇怪。” “诶?”慕白蔹一愣,“你不是说萧湛更奇怪吗?” “不奇怪。你听错了。”容瑾笃定地强调。 慕白蔹嘴角抽了抽,腹诽:我只是眼睛不方便,并不是耳背,好不好! 容瑾为慕白蔹布好菜,忽然,他倾身在慕白蔹身上嗅了嗅:“小白蔹,你今日抹了什么香粉?甜腻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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