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不了主人也无妨,只要这把剑在自己手上便好。高若兮握紧断剑,手腕一翻将剑收在身后,并没有让慕白芨也尝试一下的意思。 慕白芨眉头一挑,倒也没要求高若兮让他摸一摸,虽然他挺想试试能否让这剑认主。 “这剑经那人之手后,杀气戾气尽散。‘弑君’这个名字已经不大合适了,小妹不如给它换个名字。”慕白芨建议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听剑吟之声,如清风荡开,不由让人想到陶大家这句诗,便名之‘陶然’吧。” 高若兮话音一落,那断剑便轻吟了一声,听来清脆悦耳极了。 它很满意这个新名字。 “十多年不见,小妹这学识倒是长进不少。说起话来,颇有几分大家闺秀之态了。”慕白芨感慨着女大十八变。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高若兮心头猛跳,这才惊觉露了破绽。真正的慕白蔹是不会咬文嚼字的,若是她碰到要取名,定然是随意翻开辞海,随手指个字了事的。 气氛有一瞬间的冷凝。 高若兮紧了紧握剑的手,望着慕白芨的目光带了几分杀意,悄然将断剑指向慕白芨。 黑暗中,慕白芨看不到高若兮的动作,并没有察觉到危险。 就在这时,头顶忽的传来一阵咔擦咔擦的声响,碎石细沙纷纷落下。 此处马上要塌了!慕白芨迅速作出判断,容不得多想,他一把揽过高若兮,就地一滚。 碰!一块巨石落在他们两人方才站立的位置,惊险万分。 不停有石块落下,慕白芨护着高若兮躲闪。 不知过了多久,整座地宫才不再摇摆,彻底平静了下来。 身周一片黑暗。 慕白芨不知身处何地,下意识将怀里的高若兮护得更紧:“我进来前已经着人通知晋王,想必马上就会派人营救。你我就先安静呆在这里。”说完,他又安抚地摸了摸高若兮的脑袋,补充道:“莫怕,兄长在。” 同慕白蔹一样,慕白芨身上带着一股清淡的草药味,闻着就能让人心神安定下来。高若兮握着陶然剑,心情复杂。 她是想杀了慕白芨的。她在慕白芨面前露出了太多破绽,而且正是身边这个男人设计了高氏,让高家沦落至此。说不恨,那都是骗人的。 高若兮神色变幻,陶然断剑静悄悄又指向慕白芨心口。
第97章 第十一章真真假假难以辨 漆黑而封闭的空间,不见风影。 慕白芨坚定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裳清晰地传来。 他现在没有任何防备,只要将剑刃送入心脏,便什么事也没有了。而且,此时此地仅她与慕白芨两人,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完全可以嫁祸给容瑾。但是,高若兮握着剑的手不知为何犹豫了。 在这狭小的地方,两人相依而坐,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高若兮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暖意,这份温暖,陌生而令人留恋,让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气氛沉闷,略带压抑。 “小妹,你是怕困在这里出不去吗?”慕白芨试探着问,今日的小妹太过沉闷,实在是有些奇怪。往日遇到困境,她都能佯装淡定,越害怕越插科打诨。 然而此时,两人身陷黑暗的塌方之地,她却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慕白芨眉头微微一皱,宽厚的手掌安抚地拍了拍高若兮肩头:“咱们隐八部别的本事不敢夸口,挖洞钻穴的本领绝对数一数二,花不了三个时辰,我们就能脱困了。” “隐八部?”高若兮心头一跳,温软的声音带着几分掩不住的讶异。 隐八部直属于楚君,是整个大楚帝国最坚实的后盾,是老楚君手中最致命的杀器。楚国封君众多,世家权利独立,且实力皆不弱,尾大不掉。若非惧于隐八部,早就再现当年大周国诸侯倾轧之窘境。 突然,高若兮就明白高家输在了哪里。从一开始,老楚君对高氏就定了捧杀策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慕白芨化名风间鹤攫取高氏机密不过只是计划的一个小环节,可有可无。高家输在了得意忘形! “兄长当初为何离开慕家?你说是为了研究毒药,但其实你并没有,而是北上到了都城。”高若兮问道,她想知道灭高氏这个计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从慕白芨脱离慕家开始。 “啊?”猝不及防被问到,慕白芨愣了愣,“是君上的要求。君上有意让慕氏入朝为官,但慕氏祖训,只让慕氏隐于幕后,不上台前。而祖母更愿遵循祖制,但是君上再三相请,我便心动了。本就是君上手中的一柄剑,台前幕后并无区别。为了不让祖母为难,我便选择不做慕家之人。” 听来并非为了高家才脱离慕氏宗祠,脱离慕家也并非是假。高若兮松了松握剑的手:“那高家呢?” “小妹要问什么?”慕白芨再度茫然,不知道自家小妹究竟要问什么。 其实,高若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问他是否对高家有愧?问他对高家宗主的知遇之恩可有感怀? 沉默再度在两人之间漫开。 慕白芨很不适应这样的气氛:“听闻小妹与高若兮相交甚深,昆仑山上也是相对多年,是否是对高氏有所唏嘘怜悯?觉得兄长胜之不武?” 高若兮没有回答,慕白芨当做默认。他思忖片刻,继续道:“你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在高家一事上,许是有不愿接受之处。但是,小妹,你要知道高家多年占着东海郡之地,横征暴敛,君上之政令从未到达过这里。除了明面上这些作威作福,私底下还豢养海贼,做尽见不得人的勾当。高氏不无辜,是野心葬送了他们。” 闻言,高若兮只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握着陶然剑的手微微发颤:“海贼之事,不是兄长的主意?” 她父亲向来好面子,不愿做宵小之事,更是憎恶作奸犯科。若非有人蛊惑,他怎会知法犯法,让自家私兵以海贼之名劫掠?慕白芨倒是撇得干净,将所有的脏水泼给她父亲! “是我的主意。” 果然! 怒从心起,高若兮拽紧断剑。 慕白芨叹了口气:“本是想借机整顿海贼,却没想到高宗主比海贼更贪婪。这些年,被高氏劫掠的财富,上至贵富之家,下至平民百姓,不知凡几。” 呵!高氏一族已成阶下囚,黑黑白白自是皆凭你一张嘴。高若兮无声冷笑,杀意再度浮现。她绝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定是慕家为尽早向楚君交差使的诡计! 高若兮眼中厉色一闪,举起断剑正要刺去。忽的,一道光照了进来,亮得她睁不开眼。 “找到了!找到了!大公子和二姑娘都在里面!”是砍柴大叔的声音,激动雀跃。 不一会儿,洞口就被扒出一人通行的大小,摇曳的火光在落石堆上落下斑驳,如鬼影幢幢。而萧湛一袭青衫立在那里,姿仪清雅,淡去一室沉郁之色。 不得不说,晋王是一个浊世佳公子。生于帝王之家,却没有王侯的盛气凌人,平和温柔得像个邻家哥哥。在面对慕白蔹之时,更是将这种柔和展露得淋漓尽致。 他跨步通过窄小的洞口,目光落在高若兮脸上的伤口,眉头拢了起来:“阿蔹,怎么回事?你为何也在这里?” “我……”高若兮局促,下意识便将陶然剑藏于袖中。 萧湛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高若兮的伤口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在她身侧的慕白芨却看得清清楚楚。 长大后的小姑娘当真让人看不懂了。慕白芨在心底感慨着,同时人上前一步:“殿下,是臣邀小妹一观辉夜塔,恰逢辉夜塔异动,我们便前来查探,哪知道被困在此处。” 高若兮意外地看了眼慕白芨。 忽的,她想起慕白蔹说过,慕白芨待她极好,每每闯祸都会替她背锅。这次也不例外,慕白芨将入辉夜塔这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萧湛拧眉:“是何异动?” “尚未可知,只是在这里发现了一个术士法阵,与高若兮房间出现的一致。殿下请看。”慕白芨引着萧湛去往外间,外间相较里间宽敞,损毁程度也较轻,至少容瑾留下的那个法阵几乎完好无损,“咦?笔画遒劲有力,隐着狂意。与先前看到的略有不同,似是出自不同人之手。这东海竟是一下子出现了两位术士吗?” “不是一个人?”萧湛也仔细端详起墙上的法阵。他也发现了,先前的法阵字迹娟秀,笔画之间清晰。而现在看到的这个,嚣张潦草,笔锋凌厉,显然出自不同人的手里。而且—— 萧湛目光微微一沉,复杂地看了眼高若兮:“慕卿,这才是容瑾的字。是容瑾来了这里!”容瑾教慕白蔹古语时,他曾见过他写的字,就是这般张狂不羁。 高若兮呼吸一滞,紧张极了。 萧湛和慕白芨看出了两个法阵出自不同人之手,不知会不会有所怀疑。她故意在自己房中留下容瑾才会书写的法阵,诱导慕白蔹去找容瑾,然后借机换脸。顺便,还将自己的失踪推到了容瑾头上,可谓一举两得。 萧湛将高若兮的紧张看在眼里,心下五味陈杂。虽然慕白芨说是他请慕白蔹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吧。阿蔹表现得过于局促,她出现在这里,恐怕就是为了容瑾。念及此,他空濛的眼睛蒙上一层阴郁之色,目光落到高若兮腰间,瞳孔一缩:“阿蔹,子母铃呢?” 在子母铃尚未合二为一时,慕白蔹就没让它离过身。婚书取出之后,她也是一直随身带着的,行走处叮叮当当,甚是悦耳。但是现在,她身上没有了那枚子母铃!这不是一枚简简单单的铃铛,这是他们婚约的信物。 “子母铃碎了,就在这片废墟里。”高若兮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 子母铃水火不侵,怎会说碎就碎。萧湛目光渐渐转身,清俊的容颜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片刻,萧湛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将自己的外袍批在高若兮身上:“回去吧。” 他不愿深究,更不想从慕白蔹口中听到什么让他失落的话语。既是她说没了,那便是真的没了。 萧湛温柔地揽着高若兮,小心翼翼地搀着她离开地宫。 入塔之时是夜半时分,出来却已破晓。晨光拨开云雾,于海天之间洒下清晖。 高若兮蓦然停下脚步,回望身后百丈玲珑塔。 地宫坍塌,辉夜塔并没有损伤。天光与夜明珠交相辉映,整座塔好似笼上一层朦胧的轻纱,缥缈不可及。 曾经,她期盼能进入辉夜塔,因为这意味着得到了父亲的赞许和肯定。而现在,高氏覆灭,辉夜塔于她再也没有了意义。高若兮目光深深,露出了似轻松又怅然的神情。 萧湛看不懂。似乎得知他们有婚约起,慕白蔹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像现在,他看不清她眼底究竟藏着什么,眼睛还是那双眼睛,但不再通透明亮如星辰,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看不穿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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