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子在做什么? 白兔不由得好奇心大盛,偷偷地将被子拨下来一点,露出两只眼睛来偷看 顾新书身前的案几上摆着几只黑釉点金的小盏,还有一只冒着缕缕蒸汽的银瓶。 空中弥漫着清爽的茶香,像是第一场初雪之后,晴光刺破寒气,直接照耀在脸上。 原先他还是小马驹,钻在顾新书的袖子里讨要果子吃时,便嗅到过此人身上的这种茶香,却无从辨识。 这是什么茶? “此茶名为龙团雪。”顾新书仿佛猜出了白兔心中的疑惑,缓缓言道,“只取茶芽最中心的一缕,在银器中以清泉渍成,光明莹洁,犹如白雪。” 他略微转身,让白兔看清他手中持着的黑釉茶盏和正在击打着茶膏的茶筅。那茶膏犹如牛乳,散发着清香。 “而且,只有生长在灵脉附近的茶树,成年浸润在充沛的灵气当中,才能制作出这样纯白的龙团雪来。” 顾新书将银瓶中的水注入盏中,又将茶盏捧给了白兔:“喝下它,它能镇定魂魄,祛除病痛,让你一夜安眠。” 白兔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喝下龙团雪茶的,他只记得当他重新躺下,顾新书将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了他的头顶。 “睡罢。”他哄道,“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醒来之后,又是新的一日。” 而那时,他甚至还不曾问过白兔的名字。 第二日,白兔便将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顾新书。 他等着更多的盘问:从哪里来,为何会化身马驹,这一身的伤痕是怎么回事……最重要的是,为何会身有金蚕,是否真有感应到宝物的能力。 他已经想好了答案,连“一定要在剧痛之中,才能有感应宝物之力”这样的事也准备和盘托出。 他紧咬着牙,等待着鞭子的到来。 顾新书却在他面前铺开了一张纸,又将一支笔交到了他手中。 “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两个字。 “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他不敢哭。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能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份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三 白兔正式成为了顾夫子的学生。 他穿着顾新书改小了的衣服,每日都能吃饱肚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梳成了发髻,还整天跟着顾夫子念诗写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这种不真实感如此强烈,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问顾夫子:“夫子,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我猜想你肯定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顾新书回答,“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问。” 说完,他便打开了手中的书页:“啊,今天该学《白头吟》。” “若我是坏蛋呢?”白兔脱口而出。 你既然身怀珍贵的定魂玉珏,怎么能如此信任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者?要知道我明明是来 顾新书抬头看他,接着将摊开的书捧给了白兔。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顾新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他听,“这是一个女子在跟她的丈夫诀别。她在说,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恩爱,但她依然怀抱着最初的心,它皎白如月,光洁如雪。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颗心,无论遭遇过什么,都无法被轻易地弄脏。” 他忽然一笑,合上书页跟白兔说:“你猜我救你时看到了什么?” “什么?”白兔傻愣愣地问,泥浆里的小马? “我看到了一匹不同寻常的千里马,阿兔。”他伸手弹了弹白兔的额头。 “你可知你身有彩翼,可直上九霄,可日行万里?” 那现在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还是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盗贼? 白兔很想这样问。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你不该救我的。”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阿兔,”那人在他梦里说,“他们永远弄不脏你。” 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接着便是鲜血漫涌而出,沾了他一手。 白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反复擦着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血液温热的触感,终于呜咽一声,咬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却再也没有人来将他拉开,再也没有人给他一杯安眠的龙团雪。 四 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他在等一个人。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 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 “常公子,真的是你吗?公子慈悲,求你救我!” 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金蚕的印记闪了一闪。 “我受人胁迫,被迫吃了金蚕,现在不得不替一帮盗贼卖命。是他们教我扮成这个样子,又教我躺在此处,我若是不肯,便是拳打脚踢……” 他跪伏在地,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鲜的伤痕。 “求公子救我,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 常青略有迟疑,但眼前的少年额上的金蚕,身上的伤,又确实是真的。 他收了水剑,过来想要搀扶白兔。 白兔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常公子小心,水底下还埋伏有蛟龙——” 话音未落,常青背后的竹筏便被哗啦一声掀翻了,水流翻涌不止,一只三足蛟龙升腾而出,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常青将白兔护在身后,转身便将那支笔在空中自上而下一划。 有那么短暂的一霎那,他的后背完全留给了白兔。 不知道是不是白兔此刻依然扮作受伤小姑娘的缘故,常青对他完全不设防。 前面他对常青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按照苏二娘的计划,这一刻才是最关键的——白兔应该从后方夺走那支生花妙笔。 只要没了那支笔,让蛟龙吃掉常青,简直易如反掌。 偏偏就在这个时刻,白兔忽然瞥见对岸的芦苇中,闪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顾夫子?他没死? 白兔只觉得胸口剧震,一时间简直不能呼吸。 但那个身影转眼间便消失了。 白兔仓皇四顾,然而天地之间,只有片片白茫茫的芦苇起伏。 等他回过神来,抢夺生花妙笔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常青划出的空隙当中光芒四射,一只人面豹身、生有双翼的英招显露出了身形。 它扇动翅膀,飞上空中,朝那张牙舞爪的蛟龙扑了过去,两只战成了一团。 常青回身扶着白兔的胳膊。 “你还能走吗?”他柔声道,“那英招是我画的,和真的英招不能比,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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