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是有迹可循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受害者都是无夏城里的少年秀才,就跟徐若虚自己一样。莫先生甚至还亲口承认过,他想吃徐若虚。 徐若虚藏在袖袋里的另一只手,将那株完整的怀梦草越握越紧。 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还残留着些许不安,他还记得,莫先生咧开嘴角,露出细密兽齿的样子。 可即使他能等得起,奄奄一息的晓芙也等不起了。 终于还是燃了怀梦草。 徐若虚只是闭了闭眼,下一刻再睁开,便已经独自站立于一处废弃的庭院,面对着一树半开半谢的雪白琼花。院中雾气弥漫,周围房屋的轮廓包裹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琼花树上趴着个他认得的人 “莫先生!”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这个莫先生跟在天香楼上见面时的学究样又有不同,眉眼更加细长,眼波流动,生生地添了三分妩媚。他手中还托了只白玉质地,通体生光的双耳酒樽,听得徐若虚叫他,笑眯眯地应道:“终于肯点燃怀梦草了?可是有了什么欢喜之事?” “你,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当然是因为一直在等你!这些天我也去了别人的梦里,可没有一人的琼花有你这样的良材美质,我只尝了一口就跑了!” 难怪又有新的受害者!徐若虚暗中握紧了拳头。 莫先生像是毫无察觉,从树上跳了下来:“好了,别耽误时间!为了今晚,我沐浴、更衣、薰香,还带来了合适的餐具!”他捧着白玉樽,冲着树干说。 “……我在这边。”徐若虚无奈道。 “啊,抱歉。”莫先生再次摸出水晶薄片来架在鼻梁上,终于在浓雾中搞对了方向,“这下好了。让我来尝尝吧,这第一口……” 无风,但琼树整个颤抖起来。徐若虚只觉得内心一空,就见琼花的花瓣纷纷掉落。莫先生捧着白玉樽,一片一片地接那花瓣,看着它们在樽底融化成薄薄一层液体。他嗅了又嗅,才珍重地抿了一口。 “噗——”他瞪着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是这么苦?甚至比我第一次见你时还要苦上几分?痛苦、烧灼、绝望、追悔莫及,你是不是失手伤了谁?” 徐若虚顿时哑口无言。 他之前曾为歹人所控,亲手烧伤了玄蜂所化成的阿零。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已下了决心,再不开口召唤阿零前来了。 “啊啊啊啊,太可惜了,本来还以为能吃到饱的!不是说了有开心的事情才叫我的吗?又跟先前的秀才一样不能吃。”莫先生将整张脸都抵在琼花树上,垂下了肩膀,“好饿——” 先前的秀才。 徐若虚的眼前闪过孟琰臣乱如飞蓬的头发,和濒临疯狂的发亮的眼。愤怒在他胸中烧灼,让他朝前踏了一步,质问道:“你吃掉了晓芙,只是因为孟琰臣的梦不合你的口味?” “啥?” “晓芙昏迷至今,难道与你无关?” 莫先生面露难色:“她昏迷不醒,是因为在梦中失了魂魄,说起来,我也难辞其咎……” 徐若虚瞧出了他的分神,抓住这个机会再朝前一步,一把抢走了莫先生鼻梁上的水晶片。 “把晓芙的魂魄还来!” “谁跟你说是我干的?”莫先生重新成为半瞎,伸了两手在雾里扑腾,“快把眼镜还给我!” 忽然间,一阵遥远的哀嚎穿透了浓雾,遥遥地传了过来。他们两个都停止了动作,静静地听着那哀嚎声。哪怕是在梦里,徐若虚的脊背上也渗出了冷汗。 那是什么? “我得走了。”莫先生忽然惊慌起来,“它们要来了!” 徐若虚拽住了他的袖子,质问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在害怕什么?” 哀嚎声似乎更近了些。不知何时起,一枚血红的新月出现在漆黑的夜空边缘,摇摇欲坠。 “把眼镜还给我!”莫先生喊道,“是你的梦把它们吸引过来的。你如此痛苦自责,它们就喜欢吃这样的梦,还有做梦之人的魂魄,如果我不能阻止它们,会有大麻烦的!” 要相信他吗?可要是一旦松手,莫先生从此再不在梦中出现,所有昏迷不醒的人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徐若虚抓着水晶片,他手心中渗出了汗水,让它直打滑。 “用晓芙的魂魄来换!” 莫先生急起来,回身朝他面露凶相,接着就地一滚,化成一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大猪,甩着根大象似的长鼻子,在浓雾中瞎乱扑腾了一阵,居然也摸到了徐若虚所在的方位,将他拦腰一缠。徐若虚眼前一黑,只听得自己肋骨根根摩擦作响,就要有剧痛袭来。 危机时刻,身旁掉落一地的琼花花瓣如遭狂风所卷,在半空中升腾盘旋,形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箭头。 “放开他!” 这声呵斥听来万分耳熟,竟然是阿零!徐若虚只听得耳畔风声骤烈,接着便是莫先生一声惨呼,有温热的血溅到自己脸上来,缠绕在身上的长鼻也松开了。 他在纯粹的黑暗中缓缓下沉,再睁眼时,仍是躺在自己床上,床头的怀梦草已经燃尽了。 那只白玉樽掉落在他身边,还在滚动不休。 五 这白玉樽明明是梦中之物,此刻却被徐若虚真真切切地攥在手里,真是奇妙。 不过,晓芙手中的荔枝核也是同样,坠落出了梦境,化为实物,想到这一点,徐若虚才觉得踏实了些。 他爹查看了一番,面色严肃地宣布,这可不是普通的白玉樽,而是十二定魂玉器之一。 “昔日黄帝初治,山河动荡,洪水滔天,黎民苦不堪言。幸有西王母骑白鹿而来,献白玉环,黄帝命人琢为十二玉器,分散四方,以镇山魂水魄,整个神州才有了接下来的数千年的安宁日子。”徐学士紧锁着眉头,“如今定魂玉器再度现世,也不知是凶是吉。” 连博闻强记的徐学士都这样说了,巡猎司的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徐若虚亲眼见着白玉樽被锁进了巡猎司的库房。自从上次啼鸟剑被蛇妖盗走,全巡猎司都大大跌了回面子之后,库房便被整饬一新,设下了重重机关,眼看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疑案告破,整个巡猎司都洋溢着喜悦,连鲁鹰的眉头似乎都松了几分。虽然没有能够抓住莫先生,但他既受了伤,又失了白玉樽,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继续害人。巡猎司已下了通缉令,在无夏城中四处寻找,相信很快会将其捉拿归案。 可徐若虚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些无名的满面利齿的怪物呢?它们从何而来?莫先生所说的大麻烦又是什么? 徐若虚捏着手心里从梦里一并带出来的水晶薄片,将疑问在心头转了又转,还是咽了下去。 徐若虚再一次梦到了血红的新月,梦到了在无夏城屋檐上攀爬的无名怪物。 他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肆无忌惮地吞吃生人的魂魄,却无力阻止。 他犯了个巨大的错误。 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不断地提醒着自己。 可他怎么也想不清楚,究竟错在何处。 就在此刻,怪物群中忽然起了骚动,以某处为中心,开始向四周逃窜。月光下有流水般的刀光,自那中心处如雷霆暴涨,将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怪物全都挟裹在内。 刀光过处,所有的怪物都只剩下半边身体,摇晃了一阵,纷纷从屋顶上跌落。 有一人自空中跃来,堪堪停在他身边。身材高挑,面容姣好的成年女子转过脸来,冷冷的金眸直接望穿了徐若虚的身体。 她眼角的红妆都花了,犹如滴落下来的血泪。 “那是饕餮将军。”阿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时袭来的还有焦糊的气味。 他梦中的火焰在噼啪燃烧,将阿零团团围绕。 “白玉樽已失,连饕餮将军都入了梦。徐若虚,你现在陷在危险之中。整个无夏城都在危险之中。把你的手给我,让我也入梦里来。”阿零向来平静的声调都有了一丝波动,“让我保护你。” 徐若虚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梦中的阿零从不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几乎要相信这个阿零是真的,相信阿零并没有被自己赶走。 他紧紧咬住牙关,最终只吐出了一个字:“不。” 第二日清晨,白玉樽竟失窃了。 徐若虚匆忙赶到巡猎司时,天还没有大亮。鲁鹰早就到了,一脸凝重地站在大开的库房门前,昨天放置白玉樽的地方,如今已是空空荡荡。 “怎样?是被莫先生盗走了吗?”他劈头盖脸便问。 “不是莫先生。”鲁鹰咬牙切齿,踹了踹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某个老头。 徐若虚这才注意到这老头的存在,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不是司里的老吴吗?昨天的机关,都是他亲自设置的?” “白玉樽被盗,是在昨晚,这家伙今早被人发现躺在案发现场,怎么也唤不醒。我已经派人询问过他的家人,老吴从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毛病,他家人怕他走丢,夜里都是用绳子将他捆在床上。昨晚风雨交加,家里人一个不留神,他便走丢了,谁晓得竟然来了巡猎司!”鲁鹰解释道。 那么,是莫先生利用梦境,操纵了老吴,盗走了白玉樽吗?徐若虚暗想。不,不对,老吴在十天前起便有了梦游的症状,可那时,白玉樽应该还在莫先生手中。 怎么会有人提前料到巡猎司会设下陷阱,从莫先生处得到白玉樽? 除非 “糟糕,巡猎司被人利用了!”徐若虚忽然反应过来,“有人埋下线索,一步一步引诱我们怀疑莫先生,待我们从莫先生手中夺了白玉樽,他再从巡猎司盗走它。一开始,这人的目的就是白玉樽!” 白玉樽已失,阿零在梦中说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会是谁?” 徐若虚尚未回答,原本躺在地上的老吴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怪物!”他神志仍未清醒,只是一味喊着,“有怪物!满是尖牙!快跑!快跑!别让它们靠近!” 那嗓音刺耳如锉刀刮过钢板,徐若虚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一旁的鲁鹰却晃了晃,栽倒在地。 “鲁教头!” 徐若虚大惊失色地过去扶他,发现他双目紧闭,竟跟晓芙一样,陷入了沉睡,嘴角也是诡异笑容。忽然降临的可怕静寂中,只有老吴一个人的声音,还在来来回回地喊着:“快,快跑!有怪物,有怪物!小心它们吃了你!” 六 糟糕,巡猎司外,尚有无辜的百姓! 徐若虚冲出了巡猎司,又缓缓停住了脚步。潮湿的石板路上弥漫着乳白色的晨雾,他的脚步声被巷道两侧反射回来,显得无比的空旷。他不仅没有见到一个清醒的活人,甚至还差点踩到路中间沉睡着的几只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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