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如同失血过多。 “一朵,两朵,三朵。”莫先生抬头,数着琼花树上的花朵,“你在发抖,你很冷吗?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之前你分明说过,我因为误伤了重要之人而悲伤,所以我的琼花是苦的,必须要我欢喜,这琼华梦的滋味才会好。你现在,不再讨我开心了吗?” “我说过吗?”莫先生耸肩,“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他朝虚空中一招手,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样器物来,开始一片一片地接着琼花飘落的花瓣。 徐若虚视野的边缘一点点发黑,却还是盯着他手中不放——分明便是已经被人盗走的白玉樽! “你不是真正的莫先生!你是陷害他的人!” 这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蜷曲的雪白长发犹如瀑布般从他的头顶披挂而下,同时冒出的还有前额上一只鲜红的眼纹。 “你是白泽!” “啊呀呀,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聪明,味道又这么好的人类小孩了。难怪莫无涯那头猪想吃了你,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他端了白玉樽,凑到唇边,竟然真的饮了一口,“愧疚、悲伤、思念、痛楚。从最纯洁的灵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痛苦,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啊。” 白泽翻转了手腕,将杯中浅浅的液体撒向了远方。几乎便在同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定魂玉樽能稳固魂魄,也能提纯你的痛苦和恐惧,这是梦魇最爱的食粮,它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将你的琼花,连同你的魂魄一起,吞噬殆尽。” 哀嚎声越来越近。白泽朝后退了一步,迈入了阴影。 “等他们吃光了你,就会更加强大。我倒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看看那只饕餮最终被累垮的样子,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后会有期——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八 连血红色的弯月都消失了吗? 无论他如何眨动眼睛,眼前都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 他觉得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他还是能听到无数只爪子在头顶的枝叶间攀爬,听到梦魇喉咙里的吞咽声。它们在撕扯琼花的花叶,每一口都像是在直接撕咬他的血肉。 它们来了又去,似乎永无休止。 够了吗?不,现在还不够。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吸引多一些,最好能引来全部的梦魇 “够了!”有人撕开了他身后的琼花树皮,将他整个人往后拽去。 徐若虚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我还没有到极限,你得等我召唤你……” “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徐若虚。” 一切只用了短短的一瞬。 所有吞吃过徐若虚的琼花的梦魇,全都在同一个瞬间,凝固了身形。它们原本是在往天香楼上攀爬,在无夏城的层层屋檐上奔跑,在与饕餮将军对峙,此刻却尽都仰面朝天。 就在那层层利齿之下,有什么从内里爆裂开来。 一只玄蜂飞了出来,脚爪之间还抱着枚小小的光球,照亮被扔在下方,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梦魇的残躯。 徐若虚的琼树并不是普通的琼花。在每一只花瓣下,都藏着一只致命的玄蜂。 “阿零,我还是不懂,你是如何入了梦的。” 徐若虚一直以为,玄蜂无法做梦,因此他梦中的阿零,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象。上一次梦到血红色新月时,他就是怀抱这样的念头,才对阿零说了”不”字。 “我一直在试着入梦。”那时,他身后火焰环绕着的阿零说道,“我在试着接近你,可你梦中总有愧疚组成的烈火。它们烧灼你,也烧灼我。日夜不休。”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放在徐若虚肩上。 稳定,温暖,重若千钧。 阿零?! 这个阿零竟然是真的? 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一直忍受着火焰烧灼,而他无力阻止——竟然是真的阿零? 徐若虚猛地转身,拉住了他的手,想要将他拽出来。跟之前一样,他毫无办法,也无法让那火焰熄灭。 可眼睁睁地看着阿零受苦,其愧疚痛楚,远胜过之前百倍。他一咬牙,既然无法将阿零拽出来,那他就将自己拽过去。 徐若虚再一次跃入了烈火。 火焰应声而熄。 “我也不知,我只是很想见到你。你不允许我去找你,那么至少在梦里能见到你。我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让全部的我陷入沉睡。” 就在他们头顶,玄蜂们释放了从梦魇体内得来的光团,那是之前被它们吞吃的人类魂魄。它们在空中拖出长长的轨迹,寻找着原本的身体,要落回去。 “你还在害怕吗?你还在认为,你跟当初捕捉我,又驱使我去杀人的驯蜂人一样吗?”阿零问,“你如此聪明,为何总在这件事上犯傻?你曾为了我两次跃入烈火,义无反顾——他也会如此吗?” “可我已放你自由……” “你曾跟我解释过‘自由’这两个字。你说,它表示,我能去我心之所向,行我所愿之事。呆在你身边,助你寻找最后的真相,就是我所愿之事。” “可是——” “而你别想阻止我,徐若虚。”破天荒地,阿零蛮横地打断了他,“记得吗?你已经扯断了金铃,不再是我的主人了,所以你不能赶我走。” 更多的变化正在他们身边发生,街道隆起,砖瓦掉落。在无夏城的中心,一株崭新的琼树正在生长起来。它越长越大,甚至高入了云霄,枝叶伸展开来,遮天蔽日,将整个无夏城都庇护在下方。 发着光的花瓣缓缓飘落,犹如下了一场晶莹的雪。 阿零的眼角微微眯起,从他的胸膛里,传来震动。 “阿零……你在笑吗?!” “天哪天哪天哪,真是前所未有的良材美质!世间罕有的坚定的心,如此纯粹的灵魂,如此漫溢的欢喜!”一只巴掌大小的黑白相间的猪,正被饕餮将军夹在胳膊底下,扭着屁股挣扎着,“请让我吃一口,哪怕就一口!” “你当然从未见过了。”饕餮将军应道。 她摊开手掌,去接那随风而落的花瓣。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玄蜂之梦啊。” 九 沉睡的三人之中,徐若虚最先睁开眼睛。 常青背靠着墙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松松地握着那只笔。他看起来如此疲惫不堪,似乎连胳膊都无法再抬起。他们在梦中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醒来后,阳光才刚刚开始炽烈。它扫清了笼罩在窗外的所有迷雾,也照亮了放在地上的那只灯笼。 金焰还残有最后一点,却始终在燃烧。 “我们赢了。”徐若虚低声道。因为干渴,他喉咙嘶哑。 常青默然,缓缓松开手中的笔。他很是挣扎了一阵,才起得身来,给徐若虚倒了杯茶。 “莫先生吃下阿零的琼华梦后,体型越发壮大。剩余几只梦魇都吓得落荒而逃。只是我们终究没有找到白泽,他跟白玉樽都消失了。” “无妨。还会再见的。” “常公子,我也不知该不该问……”徐若虚迟疑道,“你额上,是怎么回事。” 常青伸手轻抚自己的额头。 “啊,自上次为了画无夏城饮了麒麟血,便如此了。” “可那是,白泽的——” 徐若虚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了。常青微笑起来。 “我与白泽之间,总是要有个了断的。只是,在那之前,我有个不请之请——徐小公子,请你别告诉她。” 在他们身侧,双髻的少女闭了眼睛还在沉睡,完全不知此刻有人凝望着她,以前所未有的专注温柔。 “……梦魇之厄既解,此后数十载,余遍览群书,未见有载玄蜂入梦者。然凡人入梦,皆因日思夜想,精诚所至,岂独人有此情,而兽类者无此情乎?” ——《续神州妖事录》?崎岖斋主著
第六章 浮元子 零 夜幕低垂,一星孤悬。 已是深夜,江上的渔火仅剩了一盏,照着一艘泊在桥下的乌篷船,随着江水的荡漾微微摇晃。忽有一丝水纹朝着船头破浪而来,可刚到灯光可及之处,又消散无踪。 舱中的人不安地嘟囔了几句,翻动着,最后索性坐了起来。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是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子,怀里抱着个未满周岁的婴孩。 新的水纹再次浮现,离船身只有几寸的距离。这引起了男孩子的注意,他将婴儿小心地放下了,又将手里一直攥着的一只皮影小人塞到了襁褓里,四肢并用地朝船头爬去。 江面上波纹丛生,越来越密集。男孩忍不住好奇,伸了只手指到水下,水底之物纷纷缠绕上来,光滑冰冷,犹如发丝。他悚然而惊,不由得一哆嗦,手上的发丝又散开了。 “做什么呢?仔细掉下去。”舱内传来睡意朦胧的女声。 “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无夏?” “这岸上便是无夏城,等天亮了,咱们就上岸寻你爷爷去。过来守着丫头睡吧。” “没事儿,我把风将军留给丫头了。风将军是盖世英雄,一定会保护她的。”他朝舱内应道。 他并不知道,此刻身后的江面正在翻滚不休,无数血红发丝犹如帘幕一般升腾而出,将冰冷的江水滴落在他头顶。当他终于僵直着身体转过头去,眼前已是一整张从水底缓缓冒出来的巨大人脸。一道狰狞的伤痕已经劈瞎了它的一只眼,但另一只眼中精光闪烁,犹如饿狼。 男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起来。一旁的灯忽然熄灭了。 一 眨眼间,薄雪上凭空出现了串串脚印。 脚印很浅,形状犹如朵朵梅花,却比猫的掌印要大上一圈。看它行走的态势,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野兽,绕着路逍遥转了一圈,又再停在他面前,盘腿坐了下来。 路逍遥双手环胸,只是冷笑。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见识过了“忽然在脑后刮起来的阴风”,“莫名熄灭的蜡烛”和“脚下踩到的老鼠骷髅”。看样子,无论躲在这座闹“鬼”的融秋园里的玩意儿究竟是什么,它为了阻止他,已经将传闻中的几大本事尽都使了出来。 这些本事,若是用来吓唬无夏城里的一般人,倒也罢了。路逍遥可不怕这个。他看起来年纪小,却已经在鱼龙混杂的兴善街上混迹了六七年,浑身上下除了二两骨头,剩下的都是浑脾气。于是,他反倒是故意往那脚印上踩了一脚。那梅花似的脚印叫他踩碎了,露出地下的石砖,分明刻了个“冰”字。 “原来在这里,叫老子好找!” 他蹲下去,拂开碎雪,想要寻找掀开石砖的机关。这融秋园的主人也不知道是谁,将冰窖修在一棵桂花树旁,自园子荒废以来,无人打理,桂花树的根须越盘越紧,竟是将整座冰窖的入口都遮挡了起来。路逍遥又推又敲,可石砖封得死死的,丝毫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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