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兽顿时大怒,扑了过来,却还是迟了,只能在青砖之外不甘地抓挠着。 有钱人家的地窖入口常有些小机关,多亏路逍遥之前在这方面积攒有丰富的经验,此刻总算是死里逃生。他抱着小鸾跌入了窖底,摔得呲牙咧嘴,半天都爬不起来。 “奶奶的,什么都看不见……”路二狗子还在骂着,周遭的黑暗中便溢了出耀眼的光芒。 小鸾举着盏样式古朴的玉灯,灯座的形状尤为特别,是一只正在滚着绣球的狮子。灯光将冰窖的四壁都照亮了,露出一尺来厚的冰层。冰层之中,是一丛丛被封冻住的血红发丝,犹如海浪般层层翻卷,似乎还在无声怒吼。路逍遥大着胆子过去敲了敲冰壁,指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做的?” “小鸾做的。”小女孩点点头,“不能让下面的东西跑出来。南哥哥,你说过的,让我一直守在这里。” “不冷吗?” “冷。但小鸾不怕。” “嘘!”路逍遥忽然捂住了小鸾的嘴。 在他们头顶,巨兽抓刨的声音已经消失,一个新出现的男声在说:“都跟你说了这样硬来不行。” “若她再想不起来,到了元宵节时该怎么办?” “你这样逼迫,她吓得更厉害,越发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了。还是先回去罢,我给你包得有浮元子,已经煮上了,眼下该是熟了……” “不吃!”少女气哼哼地道,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什么馅儿的?” 四 “那两人是谁?”路逍遥听得头顶的对话声渐渐远去,问:“为何他们会跟鼠老三在一起?” “他们是坏人!用老鼠吓小鸾!” “这是何物?”他又指着冰层中的红发。 “坏东西!” “你又是什么?” “我是小鸾啊!”小鸾歪了头看他。 路逍遥默默地捂住了脸。 “算了。来给你看个宝贝——” 他朝怀里摸了摸,瞬间变成了苦瓜脸。那桂花糖糕早就被压碎了。但小鸾还趴在他的膝盖上,眨着双期盼的大眼。 “咳,咳,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路二狗子最爱讲的,自然是他心中的大英雄,风泊南风将军的故事。 话说这位风将军年少的时候,也是无夏城中的混混儿一个,到十五岁上时,不知怎地忽然就开了窍,浪子回头,终于肯学习风家祖传的狮吼枪。当初莲心塔下只压住了黑麒王,他麾下诸多妖兽,尚有许多流散在神州各处,数百年来兴风作浪。风泊南仗着枪术初成,又少年气盛,竟一个接着一个地挑战了过去。 金甲小将,狮吼银枪,一时盖世无双。连朝廷都受了惊动,封他为神威将军。 “话说有一日,这风将军走在路上,抬眼一望,但见前面一片波浪翻滚,你道是何物?却是那烛龙之发!这烛龙身长十里,左眼为阴,右眼为阳……” 路逍遥来了劲儿,只讲得热血沸腾,就好像那斗梼杌,斩烛龙的人便是他自己。待到他终于停下来时,小鸾已经仰天倒在他怀里,睡得人事不省。 他低头瞧了一会儿,伸出根指头戳了戳她圆鼓鼓的脸。小鸾的脸颊软软糯糯的,跟个糯米豆沙年糕似的。路逍遥心中像是被塞满了什么柔软之物,沉沉地直往下坠。 “丫头。”他轻轻地唤了一声。 但他仍记得那盏稀罕的玉灯就放在他们身侧。它还有一星光亮,却偏偏在他伸手能及的范围之外。 路逍遥几乎将自己的腰拧成个麻花,也没有碰到。无奈之下,他只好将怀里的小鸾小心地挪开一点儿,再奋力一挥手 玉灯被他碰翻了,滚出去撞在了冰壁之上。 一瞬间,灯光照亮了原本冻在冰壁中之物,将黑洞洞的眼眶和雪白的头骨都暴露在路逍遥面前。路逍遥浑身一个激灵,冷汗就下来了。 那是只被血红的发丝纠缠的老鼠,他意识到。发丝从它的肋骨中穿过,又从眼窝中穿了出来。但它姿势狰狞,像是还在奋力挣扎。竟然是被活活吸干的么? 他靠得更近了些,想要再仔细看看,耳畔却传来咔嚓一声:被他手掌覆盖之下的冰壁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几乎在同一个刹那,弥漫整个冰窖的血红发丝开始了不安的震动,冰层碎裂的咔嚓声连续不断。 要,要出来了!路逍遥差点喊出声来,但他却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胶着在心口,眼看就要呼之欲出——他难道不是在很早之前就见过类似之物吗?就在暗沉沉的水底之下 “你想要那灯。” 小鸾不知道何时醒了过来,她这一醒,满室的红发似乎有所忌惮,重新安静了下去。 “小鸾想起来了,你一开始就说过,接近小鸾就是为了那灯。” 路逍遥很想梗着脖子说,就算如此,你又能将老子如何。可对着小鸾那双清澈大眼,他的舌头就象被冻住了。 小鸾翻身爬起来,捧过玉灯,塞进了他的手心。 “给你。” ……居然如此轻易? “这本来就是南哥哥的东西。你不记得了吗?是你把它给小鸾的。小鸾好喜欢,真想一口吞掉,但是它太烫了,小鸾含不久。” 小女孩漆黑的眼瞳里,跳动着两星火光。她久久地,赞叹地注视着它。 “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三愿山河宁静,海清河晏。”她双手合十,轻轻地哼唱起来,“这是你教我的歌,这是你的心愿。小鸾记得,是煮浮元子的时候唱的,要加三次凉水,还要拍手,像这样。” 你认错人了。路逍遥握着那玉灯想,我根本不是你家南哥哥。他抛下你,不知道去了何方,这园子荒废了不知道有多少个十年,就剩你一个傻傻地在这里等着…… 啪,啪,啪。小鸾在空中击了三次掌,最后一次,她把小手覆到了路逍遥的手上。 “小鸾没有让坏东西跑出来。小鸾乖不乖?” “乖的。”路逍遥脱口而出,“你一人在这冰窖里不冷吗?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带给你?是浮元子么?我也会做,你等着,我做给你!” 五 路逍遥简直想甩自己大耳刮子,这种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不是明明打定了主意,一旦拿到玉灯给了爷爷,便再也不进融秋园的么?更何况,还有冰窖中的血红发丝,哪怕只是回想起它的样子,路逍遥的脊背上都会滚过寒颤:绝不能再向前了! 可就算他回了家,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脑袋,还是能看见小鸾灿烂的笑容,听见她说:“好的,要跟以前一样的桂花糖馅儿的!” 真发愁。路逍遥又去撞门框。 “老婆子,这灯点不燃啊。”路老爷子又站在了门口,这回捧的是路二狗带给他的玉灯。 “怎么会?昨晚明明还燃得好好的。” 路逍遥接过来,老爷子在一旁指点:“这灯没有芯,当然点不燃,就跟人没了心一样,这身边的人就看不见亮光,也摸不到热气。” 路逍遥愣愣地听着,低头看了一阵怀里的灯,灯座上的小狮子歪着头,憨态可掬地回望他。他忽然便起身跑了出去,很快又折回来:“爷爷,你知道咱无夏城里,谁家的浮元子包得最好?” 路逍遥站在一栋三层的雕花木楼下面,抬头望去,二楼的圆窗垂着半透明的轻纱,旁边的红纱灯笼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已经有些融化了,将灯笼上那个“朱”字都晕染得模糊起来。 “这便是天香楼?” 他嘀咕着敲了门,却无人应答。他心下奇怪,伸手一推,那门便开了。厅堂里空无一人,倒是柜台后面的算盘声忽然停了,有人抬头看他。 “一份浮元子,要糖桂花馅儿的。”路逍遥抬腿便在桌旁坐了,抖着腿儿道,“爷爷我一会儿打包带走。” 柜台后那人慢吞吞地站起来,是个衣着精致的小白脸:“本店今日不营业。”他颇为遗憾地叹口气,“不过元宵节时会再开,不如你到那时再来?” 这个声音非常耳熟,只是路逍遥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坚持道:“眼下离元宵也不过数日,我不信你偌大的食府,便没有提前备下材料。便是为我现包一碗,又如何?” 那人望了他一阵,忽然翘了翘嘴角。 “也有道理。”他点点头,“虽然我家朱成碧掌柜不在,那会包浮元子的人却在二楼。你若是能说服他给你包上一碗,便卖给你也无妨。” 路二狗依言上了二楼,眼前却有十来扇雕刻着仙鹤和祥云的木门,一直延伸到前方不可见的阴暗当中。究竟哪一扇才是他要找的? 他一阵恍惚,竟有温暖的水汽遥遥裹上面来,还混有糯米的香气和若有若无的桂花香。路逍遥寻着香味选中了其中一扇,伸手便是一推 门后水汽迎面扑来,耳侧隐约还有海潮声。待得水汽渐渐稀薄,露出室内一张红木长桌。一只三足青铜鼎被放在桌旁,里面的水兀自沸腾。有个年轻人坐在桌前,用红绳挽了袖子,正在沾满糯米粉的手心里滚着只浮元子。他听得推门声,也不回头便道:“来得正好,快来帮忙!” 路逍遥“哎?”了一声,便被他不由分说地抓住了胳膊拖过去了。 “这个,是在酸梅干泡的水里腌过六个时辰的鲜桂花,是刚从院子里的桂花树上摘的。你要将它跟冰糖一起放在臼子里,细细地捣成糨糊。”他快活地道。 路逍遥离得近,望见他两侧眼角都有细细的皱纹,平添了些风霜,双侧手臂上各纹着一只威武的狮子。左侧的狮子踩着火焰,右侧的狮子含着明灯。 风灯雷火,神威将军。皮影戏里唱了一遍又一遍,无夏城里的年轻人谁不认得这风泊南将军独有的纹身?光是争相效仿的,便不知道有多少。路逍遥也曾经动了心思,想要在两侧胳膊上纹上这风灯雷火狮,结果被路老爷子拎着拐杖追打出去两条街,方才作罢。 这么说,此人也是风将军的仰慕者?路逍遥捣着糖桂花的馅儿,满腹都是问号。 “你可知,这浮元子为何要做成圆形的?”那人将手里的浮元子滚了滚,最后一摊手,雪白的小团子便滚入鼎内的沸水里,消失不见了。 “因为啊,每一只都代表着祈盼团圆的心愿。”他在空中拍了两下手,哼唱着:“一愿岁岁平安,二愿花好月圆……” 路逍遥的额角跳动起来。这分明是小鸾的歌!难道他便是小鸾的主人? 这念头刚闪现出来,那人便停下手中动作,朝着屏风后面道:“朱掌柜的,你回来了?” 那扇屏风上绘着轮满月,和月下一株落尽了枝叶,为积雪所覆盖的山桃树。一个影子出现在屏风之上,起初是生着双角的成年女子,紧接着便缩小了形体,成为梳着双髻的少女。路逍遥吃了一惊,他认得她,还差点在融秋园里被她的原型给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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