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拂过河面,水波拍打着岸边的湿泥,连带着,河面上的那艘乌蓬小船也跟着一晃一晃。 岸边好些个汉子妇人,还有些阿公阿婆,各个围在河堤旁,你一言我一语,指着船交头接耳。 赵家佑扯了扯顾昭,“喏,就是这艘船了。” 顾昭瞧了几眼,眼里有困惑。 没有啊,里头什么都没有,就正常的一艘乌篷船嘛! …… “顾昭,顾昭,顾小昭,这儿!” 人群中,一道娇娇柔柔的声音朝顾昭唤道。 赵家佑胳膊肘捅了捅顾昭,“嘿,叫你呢!” 顾昭顺着声音看去,原来是隔壁的王慧心,此时她正冲自己挥手。 顾昭拖着赵家佑挤了过去,不忘小声嘟囔道。 “你们这是约好了吗?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喊我顾小昭!” 就连金凤仙那鬼丫头,也是喊她小昭哥哥长,小昭哥哥短的。 小昭,小昭,听过去就没半点气势! 赵家佑还没说话,前头的王慧心已经拿绣帕捂着嘴偷笑了,“谁让你比我们小了。” 她今儿穿了件梅染色的薄袄,简简单单,颜色瞧过去甚至有几分暗沉,并不是她这般豆蔻之年的少女惯常爱穿的艳丽衣物。 但她面容白皙美丽,身型高挑,一头乌发高高的盘起,上头缀一块深竹月色的纱巾。 更衬得她肤白貌美,神彩耀人。 顾昭走过去,她发现美人不愧是美人,就算是熙攘的人群中,美人旁边站着的地方,也比别的地方来得空旷。 当然,这也可能是慑于她手中握着的那把竹竿镰刀。 顾昭冲王慧心笑了笑。 王慧心手肘间挎着小篮子,里头好些朵新嫩的香椿芽,另一手握着竹竿,上头的镰刀磨得又利又亮。 阳光一照,刀口折射出刺眼的刀芒。 “慧心阿姐,这个给我拿吧。” 顾昭正要去接王慧心手中的竹竿镰刀,不想她一把将肘中的篮子塞了过去,另一手的竹竿镰刀纹丝不动。 王慧心笑吟吟,“有心了,你拿这个吧。” 顾昭的手顿了顿。 只见王慧心握紧竹竿镰刀,一双漂亮的眼眸往旁边扫了扫,顿时,偷偷往这边瞧的视线少了许多。 顾昭甚至瞧见,有一个妇人偷偷的拧了拧自家偷瞧王慧心的汉子,王慧心显然也瞧见了,她鼻孔里微微哼了哼气。 顾昭:…… 嘤!人漂亮,就连鼻孔出气都这般可爱。 顾昭瞧了一眼旁边的赵家佑。 还好还好,她还不是最不争气的,这家佑哥已经手脚不知往哪里摆了。 …… 顾昭挎好小篮子,这才和众人一起瞧河中的乌蓬船。 这是一艘八成新的载客乌蓬船,可以看出船家很爱惜它,里里外外整理得干净又整齐,在船舱和甲板相隔的乌蓬下,几枚小木雕用红绳坠着。 有小鱼模样,也有小龟模样……瞧过去别有童趣。 水岸边,两个汉子挽起了裤腿,淌水在河里和船上四处翻看。 顾昭:“慧心阿姐,这船是怎么了?” …… 王慧心今儿在外头采香椿,倒是比顾昭先听到动静,就连赵家佑也没她瞧得多,听到顾昭一问,当下指了指河里的那个青年,开口道。 “喏,这船是元伯先发现的。” 王慧心口中的元伯是个瘦高的青年,之所以叫元伯,仅仅因为他姓元名伯。 约莫二十来岁,听说没有娶婆娘,平日里为人沉默,也不见他种什么田,每日只是出船去打几网子的鱼,零零碎碎的卖些鱼获,其余时间在船上晒晒太阳,樟铃溪里晃啊晃,这一日便过去了。 赵家佑撇了撇嘴,“是他啊,他的名字占人便宜!” 顾昭和王慧心都笑了。 王慧心笑起来格外的美丽,桃花大眼微微眯了眯,似有星星碎光溢出,娇美可人极了。 双脚淌在早春犹自冰凉的樟铃溪江水中,元伯似有感应。 他回过头,恰好撞进王慧心眼睫颤颤的桃花大眼中,倏忽的,耳朵后一股热意涌来。 元伯连忙转过头,稳了稳心跳得有些慌的心脏,继续看乌篷船。 他们正在寻找,好看看上头是否有船家艄公的标识。 王慧心没有察觉,素白纤细的手拂了拂鬓边的碎发,对顾昭继续道。 “听说这船是从外头的大江上飘来的,里头没有船家,也不见客人,元伯不放心,就将它拖回来了。” 说完,她微微叹了口气。 “真希望不是咱们玉溪镇的船。” 顾昭也跟着沉默。 大江飘回来的船却不见艄公,怎么看,这船家都是凶多吉少了。 樟铃溪很大,不乏有那等水贼恶人,专门盯着艄公和客人,做那等杀人越货之事。 就算不是他们玉溪镇的船,那也会是别的地方,总归是有户人家,家里的顶梁柱出事了…… …… “找到了。”这时,水里的元伯突然喊了一声。 他指着船沿边的一处小标志,开口道,“应该是六马街的谢家。”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谢振侠,谢家的船。” 这话一出,顿时好几个人围了过去,大家探着头瞧,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是是,应该是他家的,上次我回我娘子家瞧侄儿,乘的就是这船。” 阿庆婶子用力的拍了拍大腿,四处看了一眼,朝大家伙儿说道。 “错不了,错不了,老爷子人好,为人和名字一样有侠气!我坐船有些晕,他还给了我一包子的话梅呢。” “是是,这么一说,我也有印象了,谢老伯爱干净,船舱里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我以前还说过,坐他家的船啊,就是舒坦……” “喏,他船上的这些木雕,他和我说过几嘴,说是家里的小孙孙练手之作。” 越来越多的声音附和,说到后头,大家伙儿的声音渐渐小去,最后沉默了。 你觑觑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话了。 原先还没有多大感觉,这艄公一挖出来,发现是自己知道的人,而他可能已经亡命在茫茫江波中了…… 这事,让大家伙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 原先因为挖掘出船主的热闹,瞬间戛然而止。 “我去喊人来。”听到六马街的谢家,赵家佑站不住了,当即丢下一句话,钻出人群跑了出去。 一并去的,还有长宁街的两个汉子。 …… 谢家的人来得很快。 来的是谢振侠的大儿谢福文和大儿媳褚氏。 谢福文眼里又慌又乱,一个三四十岁年纪的汉子露出这样无助的眼神,怪让人不忍心的。 顾昭和大家伙连忙给他让开了路。 谢福文心慌得厉害,脚步有些迟疑的走了过去,在看到船的那一刹那,原先悬在半空中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窟窿里。 他鼻子一酸,眼前顿时模糊了。 “爹啊!我的爹啊!” “是我家的船,我爹呢?我爹去哪儿了?” 他和褚氏都哭得厉害,半晌,他大大的抽了下鼻子,忍着心里的悲痛,开口询问道。 “劳烦大家了,这船,这船是哪里找到的?” 大家伙儿的目光都朝元伯看去。 元伯有些不自在,简单又快速道,“大江外头,鸭姆滩附近。”他想了想,大概的说了个参照位置。 对上谢福文和褚氏希冀的目光,他沉默了下,摇了摇头,“除了船,没有瞧见其他的。” 谢福文心里一酸,默默的抬袖擦脸。 顾昭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走船最怕这样了,船在人不见踪迹,这是连尸骨都无存了么? 樟铃溪很大,据说一直往外延伸,再过百里,那便能和海天相接。 这尸骨,怕不是最后被冲进大海里了吧。 …… 一时间,大家伙都静默了。 “那啥,我们找涯石街的桑家阿婆瞧瞧啊。”突然,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 大家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连相互搀扶,面露伤心的谢家夫妇也一并看了过去。 说话的是阿庆嫂,一个有些胖的妇人,方才说谢老爷子给了话梅的就是她。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阿庆嫂有些别扭,她放下举着的手,眼睛朝大家伙四处瞧了瞧,陪了陪客气的笑。 随即,她立马又想到,眼下这情形可不适合露出笑容。 阿庆嫂赶紧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桑家阿婆啊!涯石街的那位!” “怎么?你们都忘记啦!” …… “哦~是她啊!” “是是,可以找桑阿婆瞧瞧。” 有懂的妇人七嘴八舌的又应和了几句。 “对,找桑家阿婆,她一定可以找到人的!” …… 桑家阿婆? 顾昭想了想,这是谁? 不一会儿,她的脑袋里就有了对应的人。 这桑阿婆,她是玉溪镇的阴人啊! 所谓的阴人,便是能沟通鬼神的阳间人,她和普通人一样,需要吃五谷杂粮,进行五谷轮回,然而,唯一不同的是,她能够沟通亡者。 请神,问鬼……占卜,无一不精。 在涯石街,桑阿婆经营着一家香火店,听说她那一手的问鬼几乎出神入化。 往年里,玉溪镇哪户人家家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寻她问问总是没错的。 顾昭记忆里有她,那是因为老杜氏清明节及七月半等年节,都要去桑阿婆的香火店买上几沓的大金大银,尤其是顾昭她爹冥诞的日子。 按她奶说的,桑阿婆的东西真,这样大金大银烧下去,她爹在下头才有钱买饭吃,不会过苦日子。 毕竟阴间冷火,除了供奉,平日里吃不到饭。 …… 那厢,阿庆嫂瞧见谢家夫妇还有些怔楞模样,顿时加重了语气。 “真的,您二位别不信,桑阿婆准得很,前些年我子息困难,好不容易才得了个小儿,身子骨还差得很……” “那是日日哭夜夜啼,直把我家四个大人闹了个人仰马翻!” “实在是没办法了,因为小儿的问题,家里大人都是日日拌嘴,谁都火气大得很,我家汉子更是没有心思去做工赚银两。” “后来啊,我家婆寻了涯石街的桑阿婆,寻了她问鬼,嘿,好家伙,你道我家小儿为什么闹不停,原来啊,是有人故意捣的鬼,就是有人想要让我们破家!” 说起这事,阿庆嫂还咬牙切齿。 “我进门的那一日,家里亲戚还有街坊邻居都来家中做客观礼,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天杀的不讲规矩,她居然拎了扫帚搁我家堂屋大门前!” 阿庆嫂一拍大腿,对当初那场祸还有几分怒,“就这么巧,这吉位被扫帚所污,可不是请了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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