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说的是什么话,笑舸能常伴相公身边,便是天大的福分了。” “你还不知道笑舸的情义吗?为了能伴在相公身边,笑舸可以什么都不要,心狠手辣,目无法纪伦理纲常……就算被人说做丧心病狂,自甘下贱都不怕!” 许靖云绷了脸,“又在说什么胡话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就算记不起来过去,找不到娘家,又有什么要紧?” 班笑舸:“好,我不说了……” 她柔柔的依偎靠近许靖云,脸颊蹭了蹭他不是太宽阔,却有些温暖的胸膛,心里喟叹。 相公,你永远不知道,她为了来到他的身边,吃了多少的苦头……她斩绝过往,改头换面,就是为了能有这一刻的欢愉。 …… 被人这样依恋,许靖云心中放柔。 他接过班笑舸手中的银梳,替她梳了梳发,闲话道。 “唉,转眼咱们也老了,你瞧你,都有白发了……” 班笑舸紧张,“什么白发?我老了吗?” 她上下摸着脸和头发。 这张面皮也会老吗? 许靖云失笑,正要宽慰一二。 忽然,他的视线又扫过梳妆台的铜镜,正好此时班笑舸背对着铜镜,一头乌发又入了那铜镜中。 许靖云心中无端的一寒,在那一刹那,他感觉那铜镜中的背影顿了顿。 这影子就不像是笑舸的,好似镜中的影子是另一个人的……慢慢的,慢慢的,她要转过身来了…… “嘭!” “哎哟!” 许靖云一把推开了班笑舸,神情有些慌。 班笑舸被推得一个踉跄,手一撑桌子,那细嫩皮上顿时红肿了一片。 班笑舸抬头:“相公!” 许靖云:“你自个儿待着,今儿我去珠娘那儿,你自个儿待着啊。” 抬头的班笑舸只看到许靖云匆匆离去的背影。 …… “嘭!珠娘!珠娘!又是珠娘!” 班笑舸一把扫掉桌上的杯盏,听到动静的丫鬟低着头默默的进来。 班笑舸:“滚出去!” 丫鬟又出去了。 班笑舸胸膛起伏,显然是气狠了。 珠娘生得容貌圆润,虽然容貌不显,却格外的好生养。 许靖云那两个小子都是出自她的腹肚,这叫班笑舸怎么不记恨嫉妒? …… 片刻后。 班笑舸纱衣款款的走到鸡翅木的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对着镜子重新梳发。 她一边梳,一边喃喃。 “难道真的是我老了吗?” 纤细又白嫩的手抚上了那如花且带着风情的脸庞,不管如何保养,这三十来岁的人就是不如年轻时候。 脸皮是松了一些,眼角出现了细纹,骨头好似粗大了一些…… 班笑舸猛的凑近铜镜,眼睛里有惊恐。 “天哪,我这是长斑了吗?” 摸了一会儿斑点,她抖着手去朝桌上的胭脂水粉摸去,小刷子沾了粉,细细的将那小小的斑遮了过去。 但那等粉遮的,哪里有天然无瑕的来得妥帖。 倘若她从未拥有,那她便也不奢望,就是拥有了又失去,这才叫人心慌。 班笑舸冰凉的指间抚上脸颊,眼里盈盈欲泣,半晌后呜呜的哭起来。 “没有这张脸,我该怎么留住许郎?不不,我绝对不要再见他对我弃之如敝屣的模样了。” 班笑舸打起精神朝铜镜看去。 倏忽的,她想起了今日捡骨时,那吕婆婆说的话。 喃喃不已:“是了是了……” “你那腹中的孩子很可能是棺材子,甭管是你做鬼将孩子送走了,还是有人挖了你的坟,救了孩子,既然孩子还活着,它是不是也像极了你?” “呵呵,呵呵……哈哈哈。” 声音从一开始吃吃的笑声,压得很低很低,到最后越来越畅快淋漓。 班笑舸一只手朝铜镜探去,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眼里似有癫狂,潋滟的桃花眼亮得让人心惊。 “表妹,相公不尽心找孩子,我会尽心的,放心,我这做姨娘娘的,总要疼爱疼爱孩子……你说是吗?” 她摸了摸铜镜。 似喟叹一般。 “你说,那孩子是个女孩子吗?她该有十四岁了吧,是不是也生了如此美丽的桃花大眼儿?” “……只要一眼,那等玉树临风的书生郎,从此眼里心里都是她?” 半分不顾及有人对他一往情深,心里,眼里,梦里……都只有他一人。 午夜梦回,看着他为你沉迷,痛苦嫉妒就像长了啮齿的鼠蚁将人的良心咬烂撕毁,直到一颗噗通跳的红心烂了心肠…… “呵呵,呵呵……” 班笑舸趴在梳妆台上笑了一会儿,再抬目,眼眸是一片委屈的红,她恨声道。 “就算以后要入那阿鼻地狱,我班笑舸也绝不要再那般自苦,绝不!” …… 玉溪镇。 月亮爬过树梢,遥遥的缀着幽蓝的天幕中,它时不时的扯开顽皮遮面的白云,为这一片地界投下清冷的月华。 顾昭走过六马街,都已经三更天了,有一户宅子里还有动静传出。 赵刀看了一眼,“嗐,别管了,人家夫妻之间闹事呢。” “这是我那街坊李崔旻的宅子,那日东叔被那贼人骗了银子,就是那一日,崔旻家里也出了点岔子。” 顾昭侧头看去,“哦?” 赵刀叹了口气,继续道。 “前几年,崔旻取了个媳妇胡氏,胡氏貌美又温婉,虽然是丧父丧母之女,但李崔旻也抵抗了家里老子老娘的反对,硬是八抬大轿迎了这胡氏进门,夫妻二人感情好,就是膝下没个孩儿有些可惜。” 他摆了下手,示意这个不打紧,毕竟都还是年轻的夫妻。 赵刀:“东叔出事那天,有贼人来了这李家,贼人心狠,不仅划花了胡氏和胡氏弟弟的脸皮,还将那胡氏……” 说到这,赵刀面露为难。 嗐,他也真是的,和昭侄儿这等小子说肮脏事作甚? 顾昭一惊,猛地想起了那日听到的动静。 她心里懊恼又悔恨,定然是那时候的事! 顾昭连连追问,“将那胡氏怎么样了?是那络腮胡子的大叔吗?” 顾昭咬牙,回头她一定寻那磨刀匠的黄栋帮忙磨一把最锋利的剪子。 明儿就潜进靖州城府衙的大牢,一定将陈牧河那根犯罪的条子剪了! 似乎是感知到顾昭的决心。 六面绢丝灯笼里,桃三娘身影动了动,灯上潋滟过一片红光。 赵刀:…… “别激动,大家都别激动。” 他可是知道顾昭那灯里还住着个大凶的吊死鬼呢。 赵刀:“嗐,也不知道有没有怎么样,那胡家姐弟两人咬准了牙,说是那贼人就故意挑拨,只是用刀划破了衣物,实际上并没有做出什么。” 顾昭心里稍微松了松。 是嘛,江湖人豪气,不是说了要祸不及家人吗? 那扮了小郡王的小贼虽然可恶,但小贼的姐姐总不至于就要被。 赵刀:“唉,但是这等事情,对于男人来说不管是真是假,这都是一根刺啊。” “这不,自从这事以后啊,这几天崔旻家里是日也吵,夜也吵,婆娘哭哭啼啼的,崔旻也不好受。” “外头也到处都是风言风语。” 顾昭:“明儿我就去抓了那陈牧河,将他丢在李家大门口,让他好好的和这小夫妻两人说清楚。” 赵刀:“是是,那这事就拜托昭侄儿了。” 赵刀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 这种事情哪里能那么容易说清楚? 摊上这事啊,胡氏那是黄泥掉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刀感叹,“真是可惜胡家姐弟了,不说那胡氏,就是她那弟弟胡道夏,那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唉,这一刀子下去全毁了,我那婆娘去瞧了,姐弟两人额头上都缠了白纱,问崔旻侄儿,他还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想来那面皮应该是被毁得很严重了。” 嗯? 顾昭原先还在往前走,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 她迟疑道。 “赵叔,你说胡氏的弟弟叫什么?” 赵刀莫名:“胡道夏啊,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顾昭:对,太对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顾昭恍然:“原来扮做小郡王的就是那胡道夏啊。” 她这是灯下黑了。 那老蔫儿语焉不详,她东拼西凑,居然落下了这种猜测,让陈牧河折返的骗子居然是燕门的胡道夏! 与此同时,顾昭手中的六面绢丝灯不断有红雾游弋。 红雾贴在灯笼的绢丝上,就像是血淋淋的手掌一般。 赵刀吓了一跳,“顾昭,这桃三娘是怎么了?” 顾昭:“骗了她,又害她走上绝路的就是胡道夏。” 这名字不常见,又同样是骗子,应该是同一人了。 赵刀诧异:“这般巧?” 顾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樟铃溪的江水将她的缢绳送来,想来也是想让她和那胡道夏之间做个了结。” 赵刀心里对神鬼之事更加畏惧了。 顾昭晃了晃灯笼,安抚道。 “莫急,我带你去寻那胡氏和胡道夏,他要真的是你要寻的人,我定然是不会拦你的。” 灯笼里游弋的红雾安静了一些,片刻后,一道缥缈阴沉的女音响起。 “桃三娘多谢道长了。” 顾昭:“赵叔,你先去巡夜,我一会儿就跟上,成不?” 赵刀有心想说不要,又怕自己露怯让人看了笑话。 当即拍胸道,“成!你只管放心去忙,我一个人巡夜也成,放心,叔也是老更夫了,别的不说,那铁定比你家佑哥顶事。” 顾昭失笑,“那是自然。” 分别时,顾昭递了张黄符到赵刀手中,交代道。 “黄符如果烫得厉害,叔就找处屋舍躲一躲,门上有郁垒神荼,寻常鬼物是不会放肆的。” 赵刀心里的胆气更足了,肩上的火也旺了起来。 …… 李宅院子里。 李崔旻和胡青珊又发生了争吵,胡青珊捂着脸跌在地上呜呜的哭,声声哀切,李崔旻心里焦灼,被这哭声扰得心烦意乱。 最后,他跺了跺脚,摔了袖子转身走了。 胡青珊没想到自家相公就这样转身走人了。 瞧那动静,他应该是回屋睡觉去了。 一时间,胡青珊脸上挂了错愕,由原先做势的假哭成了真哭。 她想着这几日的事情,还有她失去的那些积蓄,哭得更是伤心了。 胡道夏慢慢的走过来,蹲地小声道。 “姐,都是我不好,是我识人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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