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看啊,不就是个做鸡的吗? 昌东俯身捡起那张卡片,顿了一会之后,拿出手机,照着上头留下的号码拨号。 接电话的人像是专业的客服,问:“先生想要什么款的?偏瘦的还是丰满型的?清纯的还是性感的?我们可以先过滤一下,省得过去了你不满意。” 昌东想了想:“偏瘦,清纯……还是偏性感吧……” 他搞不清叶流西属于什么型,她像根悬起的摆针,时而偏左,时而偏右,但都是伪装,遮不住身上的妖气。 —— 上来的小姐叫Sunny。 接到指派电话时,她正在酒店隔壁的棋牌室看姐妹摸牌,手包拎起了就跑。 进了电梯,掏出小镜子抹口红、抿唇、补粉,出电梯到昌东门口这段时间,衬衫的扣解了两粒,露出粉红色带蕾丝的bra边沿,又把小皮裙拽正。 最后揿了门铃,摆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 门开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昌东说:“进来吧。” Sunny往里走,目光溜到客厅茶几,一排十几样凿刀闪冷光,心里咯噔一下,更慌了。 她见惯了大肚秃顶口臭的各色客人,遇到昌东这样的,并不觉得是中了大彩,前辈们谆谆教诲:“那种年轻长得帅的,会缺女人吗?你得多个心眼,越是这样的越变态:帅的、看起来干净的、阴郁的、叫了服务又不急色的、有点特殊兴趣的……” 昌东条条都中了,而且,大晚上的,屋里,他戴个黑色棒球帽,上半边脸都埋在帽檐的阴影里。 Sunny咽了口唾沫,前些天老板组织她们看碟,韩国的一个电影,讲专门有变态诱杀妓女,提醒她们要提高警惕——她看完了晚上做噩梦,这两天难免有点疑神疑鬼。 她有点讷讷的:“要么……我先去洗个澡?” 昌东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拂去牛皮上凿刻之后的皮屑:“过夜三百,陪聊呢?” Sunny脑子转得很快:“一样价,不便宜,因为今晚来你这,接不到别的活了。” 昌东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一百,拿茶杯压住:“我刚到这,想开个店,对地头不熟,所以找个行内的聊聊,打听一下。” 这样啊,Sunny松了口气,她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老板,不是我说,想开我们这种店,你没戏的,插不进脚了。” 昌东不动声色:“你说说看。” 反正又不是商业机密,Sunny说起来滔滔不绝,兼毫无章法,想到哪说到哪。 ——这镇上的这类业务,没有散做的,基本上被两家收拢,本地人拉不下脸做这个,小姐都从外地来,按地域,南北派,各自抱团,上头有大老板。 ——南北派原本有矛盾,后来又有一家想往里插一杠子,促成了南北齐心,斗走了外人之后,两家开始分饼、划势力范围。Sunny是南方人,就拿昌东住的酒店来说,这周是南派发广告,到了下周,也就是明天,小卡广告就得换一版了。 说着说着又诉苦。 “做这个多辛苦,你不知道,我们这行日夜颠倒,皮肤都不好,因为总要熬夜,带妆,你看我这脸,我才22,一卸妆,脸色蜡黄,都说我30好几……” 昌东嗯了一声,他只听不说,Sunny得一直讲话,这陪聊也挺累的。 她绞尽脑汁,什么沾边的都拿出来讲:“我们上下班,大多是半夜,走夜路回去挺危险的。去年的时候,有好几个姐们被都被变态跟过,说那人长一张皮脸……” 昌东有点感兴趣的样子了:“皮脸?” Sunny比划给他看:“就是那种一张软皮子蒙脸上,露眼睛鼻子,大晚上的,多吓人啊,幸亏没真出事……后来我们就多了车马费,雇车接送,单程10块钱……” 昌东问:“有一个叫叶流西的,你认不认识?” Sunny茫然,她的姐妹们都有英文花名,什么玛丽,阿曼达,凯莉,没听说过叶流西——这名字听起来像真名字,谁会拿真名字来做小姐呢,万一消息传回老家,多没脸啊。 昌东提示她:“白天的时候,她会在街口卖瓜。” Sunny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她!我没跟她说过话,她常跟北边那些小姐在一起,应该是吃那边饭的。” 是吗? Sunny很聪明:“说了这么多,原来你是想打听她,明天在这里派广告的就是那边的人了,你可以问问啊。” 她把事说破了,昌东反而不想究叶流西的底了。 只要她能带他找到孔央的尸骨,她是卖瓜的,还是做小姐的,甚至是男是女……其实都无所谓。 —— 昌东睡了个好觉,梦里起了大风沙,沙流像金色的雾,从塔克拉玛干公路的柏油路面上翻滚而过,一丛丛的红柳把黄沙固成了几米高的坟。 梦里没有人,没有变故,没有声音。 这样的梦,于他就是好梦。 醒来时已是正午,昌东直接去找叶流西。 她刚忙完一轮,自己切瓜自己吃,低着头才啃下一口,就看到有人影倾过来。 叶流西把手里的瓜放下,顺势一抹嘴角,眼眉微掀:“买瓜?” 她第一眼没认出他。 昌东站着不动,阳光晒着他一侧的脸,挺暖和。 叶流西眯着眼睛看他,她眼梢生就略略上扬,眼波流转的时候,总像是转着无数坏心思,但笑得又很有迷惑性,十个人里有九个会觉得她无害。 认出之后,笑容里多了点意味,开口居然先夸他:“不扮老头了?这样不是挺帅的吗。” 说着从车上拖出个帆布马扎,拍了拍布面上的灰,扔过来。 昌东单手接住了,没坐,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 叶流西嗤笑了一声:“这么快进主题啊?都不说寒暄一下,本来还想切块瓜给你吃的。” 说着拈过那张照片,夹在两指之间,手腕转了个角度,相片的正面对着昌东:“你就不怀疑这照片是我造假吗?” 昌东回答:“女人的直觉很准,我想向孔央求婚,没告诉她,但她猜到了,特意为这场合买了件新衣服。” “那天晚上,在营地的帐篷里,她第一次换上这衣服,问我好不好看,我还没来得及给意见,就听见外头的风瓶撞得乱响。” 风瓶就是玻璃酒瓶子,扎营的时候拽根直绳,酒瓶子依一定的间距悬挂上去——挂着好玩,同时也测风,玻璃酒瓶子有自重,响得那么厉害,绝不是小风。 他刚掀开帐门,就看到鹅头沙坡子那标志性的“鹅头”被沙暴扼断,扬成了夜色里的沙雾。 孔央的新衣服,绯红色的长裙,第一次穿,也是最后的丧服,没来得及拍过任何一张照片,却和乱发一样,飘在眼前这张照片上、雅丹带沙尘的风里。 叶流西对这回答很满意:“第二个问题,照片里,是哪儿的雅丹?” 雅丹这个词其实是维语,意思是“险峻的土丘”,这种地形在西北遍布,有些自成规模,名声在外,比如敦煌以西的三垄沙,叫魔鬼城;克拉玛依附近的乌尔禾,叫风城;疏勒河附近的,叫人头疙瘩城。 也有没那么有名的,大大小小,有时候越野自驾,路边忽然冒出不大的一片,那也是雅丹。 所以,是哪儿的雅丹? 昌东说:“龙城。” “怎么看出来的?” 昌东指向照片:“这里的土台盐碱成分重,有石膏泥,对比其它雅丹,颜色偏灰白。白天阳光好的时候,会泛银光,像鳞甲,所以古人把这里称作白龙堆,现在常跟龙城纳入一个范围,都叫龙城雅丹。” 叶流西咄咄逼人:“为什么这灰白色,不能是下的霜雪?” “下雪是一大片,不是照片上这种情形;霜是水汽凝华,日出前后会有,照片上是正午,阳光这么大,霜早化了。” 叶流西说:“哦……” 声音拖得长长,显然对他挺满意,转身拿起西瓜刀,手起刀落,从半爿瓜上切下一片。 金黄色的蜜瓤,汁水足,瓜香清新得很。 叶流西把瓜递给他:“你带我去龙城,我带你找到孔央尸体。” 并不是商量的口气,昌东看了一眼,没接。 叶流西笑得温柔,语气软中带硬:“进罗布泊的向导不难找,但你找不到第二个知道孔央尸体在哪的人。” 昌东还是没接:“照片怎么回事?鹅头沙坡子距离白龙堆很远,尸体怎么过去的?又怎么可能嵌到黏土包里?” 叶流西不耐烦了:“我怎么会知道?我只帮你找到她,你只做我向导,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话音未落,手一翻,那块蜜瓜直跌下去。
第6章 山茶 昌东下意识伸手去接,接了个空。 瓜还在叶流西手里——她做了假动作,才刚撒手,反手又接,抢在他前头拿到,然后笑眯眯搁到他空张的掌中:“刚才接了不就结了?就这么说定了,手机。” 昌东拿手机给她,她拨了自己的号码,响一声挂断,然后递回给他:“你准备好出发的时候,通知我就行,我白天都在这,找不到的话打我电话。” 什么都让她说了做了,看来没讨价还价的余地,昌东不想多话,转身走时,叶流西又叫住他。 “哎,昌东。” 昌东回头。 “你是住酒店的吧?” 昌东嗯了一声,随手指了个方向:他住的酒店算是那旗镇上最好的,也最显眼。 “晚上能去你那洗澡吗?” 她解释:“反正你付了过夜的房钱,洗澡水不用白不用,省得我去公共浴室洗了。” 昌东皱眉:“你家里没洗澡间?” 叶流西拿起西瓜刀,刀背在车厢上敲了两下,响声咣当咣当的。 “我就住车里。” —— 昌东送车子到镇上最大的汽配店作行前维护,接手的师傅见车子模样不起眼,起初很是漫不经心,真到紧固排损时才看出端倪,不时一惊一乍:“兄弟你真懂行啊,这改装绝了!” 昌东没吭声,盘腿坐在一边的地上,朝工人借了纸笔,慢慢地勾画路线图。 两年了,大多时候都困在回民街那个几平米不到的后台,逼仄的空间里除了幕布就是皮影,忽然间,像平地起了风暴,把周遭的炫目色彩零碎声响刮成齑粉,极目四望,还是身处万里戈壁。 他早知道终有一日要回去的:死了十八个人,凭什么只活他一个呢? 墨笔在纸上迤逦出一道弯弯绕绕的路线图,一个个站点,像是刻在脑子里的。 罗布泊的东西向穿越,可正可反,正的这一条,起始点是玉门关,业内叫西出玉门。 他看自己标出的路线。 玉门关——三垄沙魔鬼城——彭加木失踪地——红柳墩——罗布泊镇——湖心——余纯顺墓——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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