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洹将雪玉坠入泽中,再次运起流霜术,在泽中辟出一条更深的通道,两面水墙隐隐晃动,亲随担忧地提醒他,若再施术法,恐怕会引起泽中震动。贸然施法,定有凶险,他何尝不知,而且密文录中记载,乾泽深处有神明沉睡,如果搅扰神明,是不敬天的大罪,但是看到妹妹那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横下心,再往泽中注入流霜。 巨大的轰鸣声自泽中传来,脚下的土地震动着,两面水墙在半空中爆开,万千水珠倾泻而下,散落在每个人身上,那条被流霜劈开的通道上,巨大的水柱喷涌而出,黑气从炸成花的水柱上弥漫开来,散落在方圆一里的空气中。 在姬洹的号令下,御风军全体布阵防御,他也将佩剑握在手中,把妹妹护在身后,微弱的几乎无法听见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越来越响,手持长戈的乾泽守军向泽中走来,在主帅的示意下,御风军探哨过去询问可有异常,手起戈落,探哨一声不吭闷头倒下去。 “停下,我大司徒世子姬洹。”他一面朝驻泽军高呼,一面将流霜注入每个御风军的剑上,他带来的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用流霜加持,虽然人数少于驻泽军数倍,但也足以抵挡一阵。 驻泽军完全无视命令,继续朝他们围了过来,姬洹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些驻泽军似乎被某种力量控制,他连忙聚气召唤遁者,以向云都方向报信,就在这一瞬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召唤那些报信的小人,除了流霜之术,自己身上别的所有术法都如同流失了一般。 “列阵,迎敌。”他朝身后的亲随吼道,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朝他们涌来的也是天钧军士,御风军中最骁勇的锐士,他们手中的利剑,没有对准南境的敌人,却对准了自己的同袍。 一声令下,御风军将姬洹和姝妤围在正中,拔出后背的标枪向驻泽军投掷。不少驻泽军中标,令人惊讶的是,那些士军士中标后就跟无事似的,拔掉标枪,继续朝他们围过来,伤口上鲜血涔涔流出,染红他们脚下的土地。御风军被惊呆,一时竟忘了阻挡驻泽军前行,标枪极沉且锐利,但凡是中标者,哪怕只是伤在四肢,也难以忍受剧烈的痛感,枪尖的凹槽让伤口极难愈合,如不及时止血,伤者大多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可眼前的驻泽军,这一幕实在太过诡异。 驻泽军近身,御风军举着长剑相迎,剑上附有精纯的流霜,被刺中者创口成冰,动弹不得。御风军抓住这一点,朝驻泽军腿上手上刺去,想再不伤及他们性命的前提下挡住驻泽军。然而寒冰般的流霜竟然无法阻挡驻泽军,只是让他们行动稍微变慢,而御风军,已经开始逐渐不支。 “世子,驻泽军有两千人,再这么耗下去,我们会全部葬身于此,只有斩断他们的首级,我们才能突围。”亲随说着飞出利剑,斩向驻泽军的喉咙,失去首级的身躯轰然倒地,鲜血喷涌着染红天际。 眼见御风军一个个倒下,他们都是姬氏亲兵,姬洹断然无法亲眼看着他们都殒命于此。年轻的世子举起剑命亲兵们对驻泽军枭首,如此残忍的方式,即使为道义所不允,然而在生死存亡面前,只能如此行事。
第10章 异动之二 手起剑落,一具具无头尸身倒地,鲜血顺着地面凹陷的地方流淌,空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姬洹晃神,如果这些驻泽军摆脱心魔醒来,看到自己的同伴落得如此结局,不知会作何感想。在他分神的刹那间,一支长戈刺向身后,眼看就要刺到手无寸铁的姝妤身上,突然一阵蓝光从她手腕上射出,在她身前形成一张蓝色的盾,刺过来的长戈被一点点溶解,最后化作一滩铁水。 小姑娘一时好奇,把另一只手朝盾上伸去,竟毫无阻力地穿了过去,她似乎忘了外面正在浴血厮杀,一阵刀割的痛感从手臂上传来,她连忙把手臂缩回去,一道细细的伤痕,血滴从手臂上滴下,疼痛让她不禁呼出声。 正在和驻泽军拼杀的姬洹听到妹妹的叫喊声,心头一紧,慌忙转身查看,脚下的步伐被彻底打乱,面对驻泽军毫无章法的攻击,瞬间乱了心神,长戈贴着他的脸颊划过,持戈的战士疯狂挥舞着长戈,眼看就要刺到他身上,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光刃从天而降,将长戈折中击成两段。 剑光自半空中挥下,前排驻泽军手中的被鲜血染红的长戈齐刷刷被折断,浩瀚的神力从光影中的身影上溢出,洒落在每个人身上,神光所至,失了心智杀红了眼的驻泽军冷静下来,迷糊地揉着眼睛,好像大梦初醒。弥泱从白光中落下,看到周遭一片狼藉,清俊的脸上多了多了几分凌厉。 “拜见王上。”收起手中佩剑,姬洹单腿跪地,恭敬行礼。 千余人齐刷刷跪地,铁甲撞击的声响惊起乾泽后树林中的几只山雀。 残阳透过树林一块一块打在快要凝固的血迹上,弥泱微微动了动衣袖内的手指,地上好似被流水冲刷过一般,因打斗和踩踏而蔫了的草地,再次恢复生机。 “怎么回事?”淡淡的声音响起,因柔和的灵力安抚下祥和的氛围又陡然冷了下去。 一向沉着的姬洹听到质问声,心中凌然,恭敬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说了一遍。他害怕王怪罪自己擅自行动,惊动圣泽中的神明而引下此祸,忐忑之中不敢抬起头,垂手立在一旁。 “你是说你得罪了乾泽中的神明,所以才引来了这些祸乱?那他们是怎么回事?”冷冷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不屑,弥泱指着七零八落的驻泽君说道。 “回王上,适才突然有雾气弥漫在我等周围,后来的事,我等不知。”被姬洹叫到跟前的驻泽军颤声说道,到现在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会对天钧人举起屠刀。 “所有人都下去吧。”一声王命让在场所有人如遇特赦,特别是驻泽军,须知今日,他们屠戮同袍在先,如果真被追究,将是灭族之罪,哪怕他们是被某种力量控制,依然无法改变数十名御风军死在他们戈下的事实。 “王上,您能不能将这些死去的军士们救活。”弥泱看着平静如镜的乾泽,正欲踏入泽中,少女银铃般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妹妹,不可冒犯王上。”姬洹嘴上说着,心里暗暗为姝妤叫好,今日死去数百人,皆是天钧的精锐之士,虽说他是万般无奈之下,迫不得已而下的枭首令,但回到云都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士兵的家人,如果能让他们都复生,无论是对驻泽军还是御风军,都是两全其美的事。 他不敢提及此事,但是有人敢,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能对万人之上的王泼洒耍横,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的妹妹姝妤。 “我为何要救活他们,生死有命。”弥泱看着姝妤手上的伤,问道,并没有不情愿和怒意,只是淡淡地发问。 “因为他们是无辜的,死去的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又是谁的儿子?”小姑娘抿着嘴,把受伤的手臂藏到身后,小声嘀咕着。 说得真切,连姬洹都不禁心下悲戚,自己的妹妹,因为特殊的身份,自小无法修习术法,但她天性乐观善良,总是急人所难,因此四姓之人,对她无不喜爱,就连父亲姬恒都说,如果上位者都能如同姝妤一样心怀大爱,那世间必然和平安定。 “这世间从来没有死而复生之事,如果要我救活他们,则需要你办一件事,你可愿意?”弥泱替姝妤理顺额前有些凌乱的发髻,柔声问道。 “愿意愿意,只要他们能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愿意。”姝妤连连点头,只要能就这些不明不白牺牲的军士,要她付出什么都可以。 弥泱一愣,她没想到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居然毫不犹疑地给出肯定答案,甚至她都不知道要她办的那件事是什么。 “我要你献出一盅血。”她在手掌中幻化出一个青玉盅,小小的玉盅上流动着金光。 本因两人对话而紧张的姬洹安下心来,这小小的玉盅,并不需要多少血就能装满,对于妹妹来说,这样的举动并无危险。 “我这就取。”小姑娘接过玉盅,一看手臂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拔出腰间小刀,就要划开手臂。 弥泱按住姝妤的手,将小刀拿下,并没有对两个疑惑的人解释什么,神要让死者复生,不需要任何凡人之力相助,她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为了试探小姑娘,看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到底是真的想要救活那些将士,还是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利。 “不可以。”严厉的呵斥声从云端处响起,带着淡淡的怒意,黑影自天而降。 “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垠渊冷眼看着懵懂的小姑娘,走到弥泱身前,拉起她就要离开。 “敢问阁下是何人?”和王有这样亲密的举动,姬洹已经猜到来人身份非比寻常,再加之之前曾听姒野说过邻国之主,他隐隐察觉到,黑衣男子当是丹陆之王,然而那冷漠的态度还是令他十分不悦。 “丹陆王,垠渊。”垠渊本想说自己是神族,转念一想,面前皆是凡人,而自己所拉之人乃是天钧之王,便以自己的人间身份相答。 原来那一日在流沙洲中救自己的人竟然是高贵的一国之君,小姑娘小心地走到哥哥身旁,生怕自己再次惹恼这尊大佛。姬洹对这个闯入天钧圣泽的异国人颇为反感,但他与王似是相识,又是一国之君,自己不能在此刻造次,便恭敬地行了一礼。 “你们先回去,这儿的事我自会处理。”弥泱唤过小姑娘,拉起她的手臂用灵力轻抚,带着血迹的红痕瞬间愈合。 “回去告诉姬恒,加强云都戒备,小心留意祭司府内的动向。”她将姬洹唤到身旁,小声吩咐道。 姬洹应答过后,带着还想说什么的姝妤退出乾泽地界,唤来战马,朝云都方向跑去,回去的路上,他思索着王的话,妘哲曾对苏婉颇有微词,自己还笑他思虑过重,现在想来,那个摄位大祭司或许真有问题,否则王也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你为何来到此地?”待那两人走远,弥泱才问身旁笑得刻意而殷勤的人。 “我去穹霄宫寻你不得,恰巧看见此地有黑气,便想着来查看一番,不想竟在这里找到你。”躲过那道冷峻而深沉的目光,垠渊支吾着回答,若不是探到神息,此处就算黑气冲天,他也不会来。 “既如此,借你神力一用。”弥泱指着不远处的草地说道,那里堆积着数百具尸身,除了极少御风军精锐之外,其余大部分尸体都身首异处,其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不行,我说了不允许你这样做。”干脆果决的声音,不留一丝反驳的余地。 “我要做的事,岂能容他人阻拦,如若不愿,请丹陆王迅速离开。”弥泱一甩衣袖,拂过身去,她最不喜别人对她所做之事横加干涉,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不愿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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