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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做声，慢慢看。”他不搭理欢呼的人群，只是低声细语地重复着慢慢看这几个字。 声音虽轻，也足以让人听清，围坐在一起的两国贵胄都扭头看着他，天钧人本就对他父亲的行为相当不齿，对他自然更没好脸色。战时，尚可论各为其国，现时，天钧叛裔丹陆重臣的身份就显得极其微妙，平日里，侯府上下没一人敢提此事。
第32章 国殇祭之三 从人流聚集的青石道向东去数千里，仙邸内，弥泱和垠渊围在银光环绕的星君身旁，盯着桌上那方金色的方印出神。 一道金光拂过之后，弥泱皱起眉头，国印上的禁制的确已经解除，但南斗星君元神上的封印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她曾探过，星君元神上的封印除受禁制牵连外，还有暗之力束缚，而这一层束缚，又反牵制着被收于国印中的坤泽灵息，这环环相套，套成一个圈，只要其中一环出错，就满盘皆散。 她正欲和垠渊商议此事，忽见奎山带着小仙君闯了进来，因国殇祭人群聚集，再加上近日表面平静的焱城下暗流涌动，她便让长明和长德在祭场周围暗中观察，他们是少阳的仙君，就算有突发状况，也有足够的实力应对。 此刻国殇祭还未结束，长德却独自一人回来，还行色匆匆，垠渊顿觉不妙，只怕是祭典上有变。 “尊上，小仙与长明师兄奉命在现场视察，师兄发现祭场周围有几支军队靠近，便派小仙回来报知此事。”小仙君脚步未停，就气喘吁吁的说着。 当垠渊听到黑色短衣，不着铠甲，腰佩短刀这些描述时，连声惊呼不好，这是靖边军的装束，姚威曾多次提醒他提防栾宏，连日来王城里戒备森严，并未有任何异动发生，他便松懈下来，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在今日。 “我已让姬洹注意防范，想必他能应对一时，你现在立即回去，这里的事，我自会处理。”弥泱没有丝毫犹豫，走到他身旁说道。 早知今日必有事情发生，她便给姬洹传了密令，让这位姬氏世子带些王城禁卫在两国交界处巡查。然而百年一度的国殇祭，是百年中最不能动兵戈的一日，所以即便带兵，也不会超过千人，再加上维持秩序的散卫，她判断在祭场附近的两国军士，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靖边军有六千人之多，且个个性如虎狼，若真的叛乱起来，区区千余人，根本撑不了多久。 自己留在此处，既不能为星君解除封印，也不想不出解决之法，前往祭场以备不测，的确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于是垠渊冲弥泱点点头，朝西边飞去。 他先在祭场上方巡视一周，并未发现异常，甚至连长德所说的黑衣部队也不见人影，再一看，有个白衣身影趴在树梢上昏昏欲睡，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落在树梢上，轻挥衣袖，迷糊的小仙君摇晃着就要落了下去。 “尊上容禀，是小仙疏忽。”长明跌跌撞撞地爬上树梢，因树枝崎岖，他只能伏在较粗大的一根树枝上做出跪拜的姿势。 “黑衣部队在何处？”垠渊倒也不计较此事，他更关心此处的形势变化。 “早上我分明看到他们朝祭场方向而去。”长明身处的树林竟然如此安静，一个时辰前，他亲眼看到几队黑衣人在树林中攒动。 “除了黑衣人，可还有其他人经过？”这片树林乃是乌瑶林，三十七年前发生巨变，垠渊对眼前所见依然警惕。 “那倒是没有，去祭场的人大多绕道而行，只有贵族们才会从这片树林走过。”长明已经清醒，回应也顺畅了许多。 经历了巨变，陈规并未改变，乌瑶林作为贵族们年轻时修行所居之地，在林中行走俨然成了贵族们的专利，普通的丹陆子民，路过这个地方，都会绕道百里，从林木周围走过。 垠渊跃下树梢，顺带把长明也卷了下去，这些年在少阳习惯了只有暖阳，没有烈日，四时恒定，和风细雨的天气，小仙君对这烈日还真有些不适应，他只觉得自己那孱弱的仙体，都快被日光蒸发成一缕烟雾，忙在头顶布下仙障，遮住烈日。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混入人群中，为了不那么显眼，垠渊特地幻化了一身朴素的衣物，没坐多久，就有三三两两的人向前来和他搭讪，问名字的，问年龄的，问是哪儿人的，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对别人发怒，他只得一一点头致意，却不做任何回答。 在他不耐烦的神色中，长明憋不住噗哧笑出声，又在他冷冰冰的眼神中把笑活生生憋了回去，搞得满脸通红，眼中还溢满泪水。 “尊上，您这副皮囊真受人族喜爱。”他忍不住调侃道，对于这位神族副主，他并没有那么畏惧，不像本月初见的那一位，单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 太阳移动到头顶，垠渊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刚起身的瞬间，一道银光从他的眼眸中闪过，刀光！凭借神特有的视物能力，他看到无数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向人群涌来，而这些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对已经靠近的危险浑然不觉。离演武场最近的地方，栾宏坐在姚威身后，端着酒杯眯着眼，嘴巴一张一合地蠕动着。 “快走，回少阳。”垠渊低头对懒洋洋瘫在地上的长明说道，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借力将愣头愣脑的小仙君推出祭场。 栾宏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手中的酒杯被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前面的八人立刻警觉地起身，跃至演武场正中央，齐刷刷拔出腰间的佩剑佩刀。 无数支利箭从四面八方朝人群射来，大部分人还没看反应过来，就已被射中倒在地上，原本欢乐的现场刹间如同地狱，惨叫声呼喊声求救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面对黑压压一片席卷而来的靖边军，黑影闪过之处，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便倒下一片，仓皇应战的散卫甚至还来不及拔出腰刀，就已被削掉脑袋。 站在中央的八人强作镇定地指挥武士们抵抗，刀剑无眼，却无法突破寒冰赤火的保护，由于有灵力护体，修习术法的贵族们暂且无恙。 八人运起灵力向大肆屠戮的靖边军攻去，然而靖边军采取的是最原始的杀戮方式，刀砍剑劈，术法对上这些纯靠人力的杀戮者，威力会削减一半，那些黑衣人行动极快，以术法阻止他们，虽有成效，也让八人灵力大大消耗。 百姓横遭屠戮，愤怒的姚威挥刀直取栾宏，却被十余名靖边军围攻，难以脱身，依然坐在地上饮着壶中酒，冷眼旁观的靖边侯脸上露出蔑视的笑容，这场精心策划的兵变，是他送给两国贵族的礼物。 血腥让靖边军变得极度兴奋，他们挥舞短刀肆无忌惮地劈砍，捧起死者身上流出的鲜血豪饮，妘哲拼命想要冲到百姓群中去，却被无数把雪亮的短刀拦住去路，弯腰躲过正面刺来的刀刃，侧面又有锋刃横穿过来，他来不及避开，眼见就要被刺中，风声呼啸而来，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应声倒地。天钧王城禁卫军在青年将军的率领下赶来，马蹄声过，围攻两国贵族的靖边军身上被划开一道道剑痕。 静坐着的栾宏不慌不忙举起酒杯，眯着眼看着冲杀过来的千人部队，天钧王城禁卫，号称溟洲最精锐的卫队，不知和自己的靖边军碰上，孰强孰弱？他慢腾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吹出尖锐的口哨声，方才被天钧军冲乱阵脚的靖边军再次列阵，迎战马上的禁卫军，黑衣上滴血的持刀者，如同无痛无感的人偶，挥舞着手中利刃冲向全副武装的战士。 数千禁卫军和靖边军厮杀在一起，难分胜负，原本被压制的贵族们再次振奋起来，运起灵力对抗靖边军，两面受敌的靖边军渐渐落了下风。 “有意思，动手。”栾宏轻轻捏碎手中的酒杯，冲着人群大喊道。 伴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几道血柱冲天而起，数千人从人群中窜起，扯下要在外面的布衣，露出里面的黑色短衣，刀尖落处，他们周围的百姓，皆被割喉而死。 “栾宏，你的目标是我们，何必徒增杀戮。”不忍看无辜的百姓丧命，姞远举起佩刀冲着一脸快意的靖边侯吼道。 栾宏狂笑着，一声令下，数千靖边军把包括天钧王城禁卫军在内的一干贵族武士围在中央，纷纷亮出飞刀，漫天遍地的飞刀折射着阳光从四面向化作靶心的人群飞去，耀眼的光亮刺得人无法睁开眼，贵族武士们辨不清方向无法防御，只能凭着听觉躲避致命的刀刃。 飞刀靠近人群时，突然在距离最外围军士不到一尺的地方停住，靖边军看到这离奇的一幕，手中挥舞的短刀竟然停了下来，小心翼翼挪动着脚步走向前察看。就在他们伸手便可触及飞刀的时候，原本牢牢扎在空气中的飞刀猛然转头，飞向他们，还来不及反应的百余名靖边军被飞刀扎中，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一袭黑衣从天而降，落在茫然的禁卫军和靖边军之间，黑衣上闪动着金色的火焰，被围在中央的丹陆贵族们面露喜色，所向披靡的靖边军对仿佛燃烧着的身影有些忌惮，怔在原地不敢上前。 “王上。”姚威冲出保护着他们的层层禁卫，跑到垠渊跟前。 垠渊独自一人立在刀兵相向的两支队伍中间，满含怒火的眼眸看向不知何时跑到靖边军中的栾宏，如果眼刀可以杀死人，此时的叛臣一定已经被剁成肉泥。 “栾宏，你竟敢在此时作乱。”垠渊呵斥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因神力运送，响彻两片林间的空地上空。 虽然姚威曾无数次提醒过他，须以重兵防备这位掌握着一支精锐部队的靖边侯，可他对这个不懂术法的凡人不以为然，况且一连几日的观察都未发现异常。在溟洲生活百年的经验告诉他，人族不敢在属于逝者的日子里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只因他们敬天地鬼神，因此即便是昨日弥泱让长明和长德前来监探祭典，他都不以为意。 果然还是自己太低估这个为四姓所不齿又忌惮的异国后裔。 “你难道要违背当初立下的规矩吗？”栾宏阴阳怪气地说着，他完全不畏惧那个令人臣服的王，虽然那是神，也会被神谕束缚。 神不能以神力剥夺不懂术法之人的生命，这是人族初诞之时诸神共同立下的规矩，垠渊深知若无众神之主的神谕，谁也不能将这一准则打破。刚才他虽以神力使飞刀反刺于靖边军，却避开要害之处，只是将他们刺伤，用来减弱他们的攻击性，按照这一规矩，他不能杀死满手鲜血的靖边军，更不能亲手处决这次兵变的元凶。 然而，在数万无辜的生命面前，那些亘古不变的大道，已变得不值一提。 “栾宏，规矩又如何，如今，我今日便降下神罚取你性命，我倒要看看这天道，能奈我何？”杀戮之下他已顾不得规则，面对今日之事，他相信，即便那人尚在，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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