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厄算盘打得啪啪响,可风停渊从一开始就没想和它做交易。 他这种人,只会把命握在自己手里。 “你才是应该还给他!”渡厄气得大叫道,“他这样下去何止是死亡,是魂飞魄散!连来生都不会再有!” 苏厌狠狠把渡厄扔到一边,走近沉睡的男人,咬着牙,抓着男人的衣领拉近了,道:“风停渊,你起来……” 你应该还有什么后手吧? 你总是什么都算准了,这也该是计划的一部分吧? 怎么能这样结束? 凭什么总是你单方面的放手? 暗红的光在破损的衣襟后一闪而过,掉落出来。 苏厌瞳孔收缩,无数气势汹汹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那是她送给风停渊的龙鳞。 他一直没有用它,和她兵刃相见的时候没有用,濒死的时候也没有用。 他用一根红绳将鳞片穿起,像是某种护身符,挂在脖颈上。 龙鳞垂下来,正好落在心口,被苏厌刺穿后空荡荡的胸膛。 仿佛那是可以填补空缺的,第二个心脏。 他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父亲留下的遗物被他亲手舍弃,唯一伴身的剑送了她。 堂堂清虚仙君,死时身上空空荡荡,只留下她的一片龙鳞。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苏厌突然觉得心脏那么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单手抓着衣襟,大口地呼吸,眼泪倏地落了下来。 “不要死……”她哑声道,眼泪大滴大滴划过脸颊。 无力感像是洪水一样涌来,她手握人间至高的修为,拿着至强的武器,能杀死任何人,却不能挽留一个快死的人。 “算我求你……” 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说这样示弱和卑微的话。 可他死了,她还装痛恨和高傲的样子给谁看呢? “我骗你的,我没有想发动血祭,我以后也不杀人了……”眼泪彻底模糊了她的视野,她颤抖地抓住风停渊冰冷的手,贴在脸颊上,沙哑道,“你醒来,我不恨你了行不行?” 她摸到风停渊逐渐停下的脉搏。 她能如此清晰又如此残酷地,眼睁睁看见,风停渊身体里的魂火,终于一点点熄灭。 寒风萧索地打着卷吹过郊野,空落落地掀起一地残花。 苏厌轻声问:“……风停渊?” 一片死寂。 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将湿漉漉的脸颊贴在风停渊冰冷的脸上,小心翼翼地抱住他,抱紧了,像是要把他融进身体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的哭声像是刺骨的风,吹得远处静立的所有人心里一片凄凉,扶山掌门摘下帽子,怆然跪下,继而是身后所有人,陆陆续续跪倒一片。 渡厄嘟囔着转过身,踢踢踏踏地骂道:“他活着你想杀他,他死了你又要哭。妈的,害他死了第二次,现在你满意了吧?……嗯?” 渡厄抬头,眯起眼,看向天际,少见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跪成一片的正派修士也注意到了异样,纷纷抬起头去看。 湛蓝的苍穹下,浮现起无数如星子般的白光,如萤火组成的河流,从四面八方飘向风停渊,没入他的身体。 那些莹白的光点,像是绚烂的人间银河,浩浩荡荡,从元都城上浮起,从九州成千上万的清虚仙君石像中浮起,穿过山川河流,横跨城池郊野,汇聚成河。 “啊,那是,”扶山掌门伸手去触碰,眼睛被白光照亮,喃喃道,“那是神像中的法力。” 在凌霄宗的镇山十二神佛里,储存了弟子们日日早习时的一缕法力,日积月累形成洪流,而凡间祭拜的神像也是如此,尽管每个凡人每天祭拜只有微弱到不可察觉的信仰之力……可这些力量在三百年间,在成千上万的百姓日复一日的叩拜中,变成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白光没入风停渊的胸膛,风托起他的身体,让他悬浮在空中,宽大的袖袍被风鼓起,苍白的皮肤逐渐染上活人的气色,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风停渊,你睁开眼……” 女孩哭诉的嗓音落在他耳侧,和很久以前另一个的声音重合。 去年清虚上神节的夜里,元都被尸鬼侵袭,他孤坐高台,被万人撕咬,垂落的眸光落在满城癫狂如地狱般的人食人的景象中。 渡厄在一旁嬉笑着讥讽,说仙君啊,你看看你都保护了些什么。 彼时他合上眼,不再去看。 此时他睁开眼。 红衣女孩抱着他哭得心碎,大滴大滴的眼泪浸透他的衣衫。 她身后,长风吹过绿野,繁花似锦,千万点洁白的荧光浩瀚如人间银河,洒满天地,那是无数人虔诚的祈愿,诚心的祝祷,忠实的信仰。 风停渊迟疑着伸手抱住她,深深地抱住她。 他守了人间三百年,被忌惮,被憎恶,被背叛,如此不值。 ……可又如此值得。 * 传说,清虚仙君在和赤血魔龙的最后一战中,和敌方同归于尽,尸骨无存,至少后来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而民间成千上万的清虚仙君神像一夜之间碎成齑粉,仿佛象征着神明的陨落。 赤血魔龙发狂的时候,杀死了魔族人汇聚在元都的主力军,让魔族受了重创,根本无力和正派继续抗衡,因此赤血魔君也不得不暂时退军,回到天幕那一边修生养息。 还有百姓曾看见一条流淌着鲜血的巨大螣蛇穿过城池,没入山林,不知所踪,它留下的鳞片都足有车轮大小。 有人认出它就是曾经的妖妖尊九首螣蛇,只不过失去了八首,剩下的那个头又聋又哑,不再有危害人间的能力。 有好事者摩拳擦掌,想趁螣蛇乌九重伤势微,趁机杀了它,为民除害,搜捕队却总是有去无回,无一例外,后来人们觉得它不详,渐渐打消了继续寻找它的念头。 至于鬼王则一直神出鬼没,行踪不定,有人说他回了鬼蜮,要一统鬼界再卷土重来,也有人说他从一开始就未曾想过侵略天下,只是想复他生前的仇。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天机阁在死了谢寄云以后,终于大势已去,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曾经归属于天机阁的修士,纷纷自找门路,被凌霄宗鸿蒙宗和天道院吸收,也有一些看透了人间苦难,去了百草堂,转而成为医修。 天机阁曾经高耸的楼阁,早已在魔龙间剧烈的打斗中坍塌,重建的修士索性将其彻底推倒重建。 然而建造的人却意外发现,废墟下有一个地牢,被天机阁顶尖的防御阵法层层笼罩,竟然完好无损。 那地牢用最坚固的寒铁打造,布置却精美周道,似乎是为女孩准备,但从未有人真的住过。 四壁挂满烧灵石的灵韵灯,照得里面灯火通明,柔软的床铺上飘着大红的帷幔,柜子里放着成套成套时兴的裙子和首饰,鲜花和甜食都已经腐烂。 地牢里只有一件东西格外奇怪,那是床头柜上的蛋壳,蛋壳上只有一半的花纹。 这枚蛋壳后来被高价拍卖,却在拍卖场被人劫走。 据说劫匪是一个穿着红衣的漂亮女孩,就连顶尖高手都没能碰到她一根头发,只为她惊才艳艳的身手和过眼难忘的容貌折服。 百草堂死了堂主和最核心的一批医修后元气大伤,但在战役中医修伤亡是最少的,所以勉强也还能支撑,在凌霄宗的扶持下艰难重建。 凌霄宗宗主扶山掌门,持剑的右手被妖尊乌九一口咬断,只好修习左手剑,修为跌了一个境界,剑术也只能从头练起,又失去了清虚仙君这个最大的靠山,一时间天下第一剑宗的牌子也岌岌可危。 一场春雨后,被烧成焦土的元都像雨后春笋般冒出了嫩芽,断壁残垣上新的建筑拔地而起,烟火气逐渐回到这座昔日最繁华的城池。 人间最不缺的就是生生不息的力量。 元都城破,死伤却远远没有预料中那么多,幸存的百姓总是提起一个穿着凌霄宗外门服饰的弟子,他叫林初,年轻俊秀,还有些腼腆,但却撑起巨大的防御幕墙,保护了数百人,最后力竭而死。 他死后化成一面巨大的银色盾牌。 这面盾牌后来到了风停渊的手里,附带着还有一封信,信里是林初憋了很久却没有机会说的心里话。 他其实并不是个人,而是一个盾灵。 剑有剑灵,盾也有盾灵,制造它的人是正邪大战前给风停渊下毒的好友梅长卿。 只不过梅长卿下毒并不是有意为之,他也是被欺骗利用的受害者。他或许曾经因为风停渊的天资而自惭形秽,主动疏远,但从来没有记恨过他。 正邪大战后,风停渊第一次沉睡就有足足十年,期间魔族人入侵风停渊的故乡灵溪城,梅长卿替友征战,却力不能敌,最终全军覆没,直到清虚仙君面对满城孤魂大雪守城。 他生前曾经打造了一面盾牌,想要给风停渊赔罪,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就阴阳两隔。 这面盾牌沾染他死不瞑目的执念,最终生出了盾灵,就是林初,可他记不得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直到三百年后被林家收养,那家人死于山火肆虐,清虚仙君御水从天际而来,摘下面具,垂眸一眼,让他念念不忘很多年。 那是打造它的人留下的执念。 林初为此身不由己地追随清虚仙君的脚步,明明没有剑修的天赋,却拼命练剑,想要离他更近一点。 那夜凌霄宗大火,半妖躁动,怪物横行,他仿佛被命运牵引,下意识往禁地跑去。 他看见月下松林中白衣男人缓步走来,莫名悸动,问他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可惜没有结果。 直到元都拍卖会场,风停渊被渡厄放出的八苦鼎吞噬,会场外的林初也被卷入八苦鼎,在八苦鼎里看到打造他的人,看到梅长卿深夜炼制盾牌,听到他至死都没说出口的道歉。 元都一战中,他最终选择挺身而出,去保护那些无辜的百姓,直到灵力耗尽,变成无知无识的盾牌,变回最初的模样。 林初最后在信里写道:“仙君,梅长卿死前一直心怀愧疚,他知道自己无能,被人利用,还没能守住灵溪城,但他始终把您当做朋友,他一直想说一声对不起,尽管这声对不起迟到了三百年。” 风停渊将林初化成的盾牌养在渡厄的识海中,有万兵之主统领下千千万万兵器的灵气浸润,或许再过百年,盾牌又会重新养出盾灵。 那个时候,盾灵什么都不会记得,而风停渊会跟他说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故事里,他没能堵住他人议论的悠悠之口,到得太迟,只能在大雪中替友人收尸敛骨。 故事里,从来没有谁对不起谁。 * 除了清虚仙君,民间还流传着红衣魔女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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