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对她念念不忘,说她骑着雪白的狼王穿过城池,身后跟着银月狼群,风扬起她大红的裙摆,笑起来惊鸿一瞥,让人终生难忘。 也有人对她避之不及,说她甚至能降服妖尊乌九,骑在庞大狰狞的蛇头上,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甚至后来那只赤血魔龙就是她变的,只要她想,眨眼间就能摧毁一座城池。 两种说法的人互不相让,后来故事越传越离谱,有人说其实红衣魔女没有死,清虚仙君也没有死,他们有一腿,睡过,打了一架,仙君输了,魔女抱着仙君哇哇大哭,最后他们一起私奔了! 不过这种说法太过离谱,谁都没有信,最后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 然而真相往往就是最离奇的那种。 八方荒野,莽莽山林,曾经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幽魔窟,如今被人血洗一空,从里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原本魔修开辟的练武场,被重新翻土,播种,浇水,时常一位穿着白衣的男人出神地站在栅栏外,冰冷的黑瞳凝视着菜地。 此人正是清虚仙君。 他最终选择了退隐山林。于公,他守护了人间太久,却间接造成了修仙界不思进取,日益衰败,或许只有“清虚仙君”四个字彻底死去,才能激发后辈们的上进心。 于私,“风停渊”三个字,终于也有了属于他的贪念。 魔窟后山,他有了一大片池塘,池塘里养着许多鱼,还有了一大片菜园,这里土壤肥沃,风调雨顺,播种没几天种子就发了芽。 他十分耐心,仿佛剑修是意外,种菜才是他终生热爱的事业,只是中间出了点差错,让他被迫拿了三百年的剑。 有时他坐在竹编的躺椅上,抱着一壶热茶静静地望着菜地,好像一尊雕像,会有鸟雀停在他的肩膀上。 他还养了几只鸡。 鸡是菜市买的,他走到哪里,鸡就跟到哪里,卖鸡的老板娘诓他说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可他养的鸡从不下蛋,风停渊为此琢磨了几日,后来发现是小魔女喜欢漫山遍野地撵着鸡跑,鸡被她吓得魂不守舍,不死就已经算是生命力顽强。 苏厌选择跟着风停渊走了。 她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她乐意,就跟从前无数次一样,她想,所以她就做了。 她试过没有风停渊的未来,她不喜欢。 现在她要试试另一种可能。 离开元都寻找落脚地的时候,有一条青色的小蛇突然从山路旁的草里窜出,缠住了她的脚踝。 苏厌将它拎起来看了一会,对风停渊说“等我一下”。 她跟着小蛇越过一座山,看到了等着她的妖尊乌九。 遮天蔽日的树荫下,庞大的蛇身盘曲在粗壮的古木上,蛇颈微微探出,狭长的蛇眼安静又温柔地注视着她。 女孩的眼眶蓦地红了,忍泪喊道:“爹爹……” 她跌跌撞撞跑上去,抱住了巨大的蛇身,乌九的躯体蜿蜒着将她抱起,动作仍然轻柔。 苏厌埋首于蛇身间,决堤的愧疚将她淹没:“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他两处脖颈上的伤已经愈合,留下马车大小的巨大疤痕,剩下的头颅不能听不能说,只有蛇信轻轻吞吐,擦过女孩的脸颊。 蛇尾将一个东西绕在她的脖颈上。 苏厌低头,看到是那枚用他尾骨制成的骨哨。 乌九眸光深沉地看着她,尾巴轻轻拍了拍骨哨,又点了点自己。 它和骨哨中间有特殊的感应,即使没有耳朵,它也能听见哨声。 苏厌吹哨,他就会赶来。 苏厌喉咙哽住,她知道爹爹肯定看见了一切,看到她护着清虚仙君的模样,看到她和赤皇魔君兵刃相见。 她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乌九,想问爹爹为什么没有厌弃她,想问爹爹是不是接受了她的任性,想问爹爹为什么会出现在元都,千钧一发之际冲出来保护她。 可是终究他们中间只有沉默。 恨是轰轰烈烈,爱却悄无声息。 茂密的林间,斑驳的日光落在蛇鳞上,乌九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身上,越来越紧地缠绕她,直到苏厌感到喘不过气来,可却没有挣扎。 她看着爹爹的眼睛,就知道那只是一个太过用力的拥抱。 乌九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缓缓游走,他身体一寸寸从苏厌身上离开,前段,中段,尾段,每一片鳞片都眷恋地划过她的身体,最终彻底地和她分开。 他的身形没入山林,成百上千的蛇族密密麻麻地跟随其后。 苏厌也转身离开。 恶人和恶人的分别总是这样,不可以有脆弱的眼泪,也不可以有懦弱的回头,爹爹总是这么教她的。 只不过这次,她忍不住回了头。 她回头,才看到一轮圆月下,山巅巨石上挺立的庞大蛇身,蛇首朝着她的方向。 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他都在目送她离开。 * 半月后的深夜,苏厌突然感到周围有一缕强大的鬼气。 正常人不能感知到鬼魂的存在,但她身上有着鬼王的烙印,不过和风停渊在一起后,寻常的妖魔鬼怪都会避之不及,她很久没有感觉到附近有鬼气了。 她翻窗出去,一路疾行,远处阴暗无光的树下,只见一名身躯魁梧的鬼将,阴冷地提着一盏八角鬼灯。 苏厌抱着胸冷冷看着它,抬了抬下巴:“找我做什么?” 她不确定鬼王太阴对她的态度,或许会觉得她背叛了无间深渊,想要伺机杀了她, 谁知那鬼将只是把八角鬼灯递给她,沉声道:“小殿下,这是主上令我送给您的东西。” 苏厌蹙眉。 鬼灯是只有羸弱的小鬼维持魂魄才需要用的东西,她又不需要。 鬼灯沉甸甸地落进手中,下一刻,幽蓝色的鬼火窜起,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女鬼从鬼火中窜出,抱住了她,哭哭啼啼道:“呜呜呜苏姑娘!我好想你啊!” 苏厌:“……” 柔软的小鹿半妖摇着尾巴,抱着她哭得很伤心:“苏姑娘,我差点以为自己永远都见不到你了,还好鬼王说把我的魂魄放进鬼灯里,我就能留在人世间了,可是我太弱了,过了这么久才能来见你。” 苏厌提着她的后颈把她拽开,眼皮一掀,冷道:“弱是因为你没有执念了,没有执念还不快去死!不转生当什么鬼,好玩儿吗?快转生去!滚!滚啊!” 鹿呦呦比她撵得抱头鼠窜,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苏姑娘!可我还不想转生!我想来找你!我我我……” 鬼将见状上前一步:“小殿下若是不想留她,打碎鬼灯即可。” 谁知苏厌停下脚步,狠狠剜了他一眼,眼里杀气肆意:“要你多嘴?” 鬼将顿了一下,恭敬行礼,而后转身消失。 苏厌知道鹿呦呦有执念,当时在天机阁,鹿呦呦想救她,被谢寄云扇骨穿心而死,余念未消,以鬼身指引鬼王来救苏厌。 本来到这里,她就该消散了,不知为什么她仍不肯转生,还要来找她。 苏厌不悦道:“太阴居然还愿意帮你。” “对了,”鹿呦呦小声道,“其实,苏姑娘你和风公子的事情,鬼王都看见了。” 苏厌的脸色更差了。 鬼王做事谨慎,他不会像赤皇一样冲动莽撞,也不会像乌九一样感情用事,当时赤皇乌九和苏厌三人对峙,他实则也在场,只不过撑着红伞招鬼在旁冷眼围观。 自始至终没有出手。 “他说你的所作所为,他可以理解,因为他也曾如此愚蠢。” 鬼王也是鬼,曾经也是人,只不过他生前为谁而死,为何而死,又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鹿呦呦轻声道:“鬼王说,你刺穿清虚仙君的心脏,破开无间深渊的封印,他欠你一次,此番他不与你追究,恩怨两清,以后不必再有瓜葛。” 苏厌沉默了一会,觉得并不意外,抬眼揶揄道:“我帮他破开封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就拿你抵债?” 鹿呦呦的脸瞬间涨红,鹿耳夹在脑后,嗫嚅道:“对不起,如果不是我,苏姑娘就……就有更好的……” 苏厌噗嗤一声笑了。 鹿呦呦才知道她在拿自己开心,羞恼地钻进鬼灯里去了。 红衣女孩就笑着,拎着幽蓝色的鬼灯,沿着林间山路一路轻盈向上,金色的飞萤如碎星在她身侧上下飞舞。 * 风停渊的身体,大约用了几个月彻底调养好了,虽然头发没有黑回去,彻底变成了白色,但苏厌其实私心更喜欢他的白发,嘴上说着丑死了我现在后悔了就不该跟你走,实际上身体总是很诚实地忍不住抓着他的头发把玩。 风停渊身体变好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平静地去山上挑了根松枝,把渡厄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苏厌这才知道渡厄那点坏心思,居然把她也算计进去了,一时间怒上心头,捋起袖子想要跟着一起打,谁知居然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 苏厌还以为他会去教育渡厄,讲些什么“世上每个人都和你息息相关”之类的大道理,后来发现风停渊只对她讲道理,对于一柄剑,他连开场白都没有,以松枝代剑,上来就打。 风停渊发起火来也是沉默的,薄唇紧抿,脸颊线条冷硬,浑身卷挟着暴戾又压抑的杀气,一剑连着一剑,越来越快,间不容发,剑光如瀑,银发飞舞,溅起的银白流光划过他清冷的侧脸。 可以说把剑修的暴力美学发挥到极致。 渡厄一开始还在负隅顽抗,跟他一边对打一边小嘴叭叭狡辩,发现风停渊根本不听也不理以后,开始抱头鼠窜,一边惨叫一边到处乱逃。 那真是神仙打架,山都打塌了一座,旁人被牵连进去就是个死,也只有苏厌还能托腮蹲在旁边围观。 要命,她居然有点心动。 看着看着,她突然想起,最开始缠着风停渊要学那根本不适合她的剑,就是因为在般若秘境里第一次看到他持剑时挽出的剑花,清清冷冷像是戳进她心里。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真是恍如隔世,但看他舞剑,控制不住的喜欢还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 甚至,她对渡厄,都生出几分恶人之间的理解。 风停渊这样的人,不能看他大杀四方实在是太可惜,太浪费,苏厌喜欢他这股无人能敌的锋芒,持剑的时候仿佛什么都能斩开,尤其是抿着唇不由分说揍人的模样…… 实在是有点性感。 她像只偷嘴的火红狐狸倚在树下,眯着眼偷笑,风停渊的剑意顿了顿,偏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有些疑惑。 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 等到渡厄像只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平认揍。 风停渊冷冷垂眸看它,挥了两下松枝,抽出凌厉的风声,随手一丢,意思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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