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吓唬人,殿下见过吗?” 三殿下哼笑一声,回答:“见过差不多的,颜色比它更鲜亮。” “海星……天上星……云星?云星!”沈元夕抬头。 三殿下知道她又在玩无头无尾的接词游戏,笑道:“跟他没关系。” 沈丰年一旁笑呵呵看着,摸着许久没打理的胡子,跟这位白头女婿点了点头,互送了一波对视。 沈元夕看够了海星,拉着父亲嘘寒问暖。 “爹,还打吗?什么时候回?” “打了两场,水师得练练,起码小半年,过年看情况吧。”沈丰年给女儿剥着海州的一种果实,扒着皮,小声说道,“爹攒起了一队水师,有模有样。成的话,爹年底回京也能给陛下交差,跟小元宵过个团圆年!” “爹黑了好多。”沈元夕道,“还瘦了,吃不好吗?” “还行,不是很合胃口,但比漠北有得吃。你拂叔关照着,粮草不缺的。”沈丰年乐呵呵扒完皮,把果肉给了女儿,笑眯眯看她吃完,问,“甜吗?” 沈元夕点头说:“酸的。” “那还点头。”沈丰年搓了搓拇指上的汁水,感叹道,“真跟做梦似的,怎么来的?” 沈元夕指着三殿下快活道:“他带着我飞来的哈哈哈哈!” “你俩到底还南下吗?”沈丰年问。 沈元夕捂着嘴乐得前仰后合:“我就说你肯定能听出来……我们就是来看爹的。” “爹有什么好看的。”话这么说,但沈丰年合不拢嘴。 “其实上个月收到爹的来信,我就写了平安信,但送信的那位……老人家,他第一次出远门,爹派人来问我们才知道他还未把信送到,所以就亲自来了。” “爹是那晚做了个梦,梦见你坐着哭,醒了又一算时间,该来信还没来,爹就怕是天暖了,你那伤没好透又发了或是遇到什么别的事了……啊呀,总之越想越心焦,就让人快马加鞭到王府问问……元宵,伤真好了?” “好了。”沈元夕用力拍了拍腰,“没事了,都跑来见你了,肯定好透了。” 沈丰年越看女儿越高兴,见她脸颊跟腰身都丰盈了些,安心了许多,再看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这位美如画的女婿,真心实意给了他个笑脸。 三殿下忽然开口:“门口有人。” 来人在门外徘徊许久了,沈丰年还有一堆事要忙,这是官员来催,又不敢进。 沈丰年遗憾道:“爹要去忙了。” 沈元夕想起最要紧的事,把薛子游找到他母亲遗骨的事说了。 “他想给自己的母亲做场葬仪……想让您写封信,托京城的人替您出个面。” 沈丰年问她:“子游是这个态度?” “嗯,他就是这个意思。”沈元夕认真说道,“并没有对歌女身份耿耿于怀,他只想好好安葬母亲。” 沈丰年严肃的神色中,多出一份欣慰来。 “好啊,孩子没给人家养岔了去……还好没养歪,这样韩越地下得知,也能含笑九泉了。这得让爹好好想想,找人照应妥当了,到时候会给京城那些叔伯们写信,你就不用操心了。” 门外又来了个官员,悄悄叫了声。 沈丰年应声站起身,临走前问她:“大婚定几月了?” 沈元夕一愣,就听三殿下回答:“九月。” “真的吗?”沈元夕问。 三殿下掐着手指,又算了一遍,回:“我刚算了日子,九月有大吉时。” 还是现问现算,沈丰年头疼不已:“呵,你俩!” 离开总督府,三殿下找了个无人的海滩,让沈元夕看够了海。 天渐渐暗了,三殿下看向南边,目光旷远。 “那边有什么吗?”沈元夕问。 “……那个方向再越一州,就是幽地。”三殿下道。 “这么近吗?”无端的,沈元夕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一想到幽地就要到了,她就没来由的心潮澎湃。 “殿下……是在想,如何安置幽地的那些幽民吗?”沈元夕轻声问道。 三殿下蓦然回头,看向沈元夕的目光中尽是探究。 “……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不是。”三殿下笑了起来,“你好像也摸到读心的门道了。” 沈元夕愣了好久,迷茫道:“……哪里有!” “可你刚刚就说对了。”三殿下却不知为何开心了起来,一扫刚刚满腹心事的模样,幽暗的血色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你看着我,关心着我,所以你也看透了我的心事,元夕,这是好事!” 夕阳中,沈元夕本就染上橘色的脸颊,又多了两抹红光。 “再接再厉,不如再看看,我现在在想什么?”三殿下追着问。 沈元夕看着他的那张脸。 铺在海与地上的暮光也铺在了他的银发上,那张脸无论何时,都有一种静谧又不真实的美感。 现在,这不真实的美感上,却多出了渴盼的生动,有些不和谐,但却更加可亲可爱。 沈元夕说:“你在夸我聪明。” “有,还有呢?”三殿下那双眼睛就在沈元夕的注视下,可耻地亮了起来。 如此显而易见。 沈元夕叹了口气,说:“又在想那种事……” “哪种事?” “那种!”沈元夕说,“就那种!昨晚!咬来咬去,你都知道……还在想,你再笑?!” 三殿下扑来抱她满怀,一把将她抱起来,蹦蹦跳跳轻快地乘风,踩着卷起的白浪边,胸膛一阵得逞的闷笑。 “殿下之前说,幽族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要的不频繁,吃过一次能饱腹许多天……”沈元夕摇头晃脑将他说过的话念出来,气愤道,“全都是骗我的!” “没有骗你。”三殿下道,“我们确实想的不多,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心猿意马。只不过……” 他忍不住笑,低头轻咬了一口沈元夕的脖子,“我看见你那副表情,实在忍不住,而且你昨天也说了,不大够。” 沈元夕咬住了嘴唇,不说话了。 她昨晚确实说过,而且不是意乱情迷时说的,是在结束后,躺在三殿下身上,摸着他的头发,看着他好看的眼睛,头脑清晰的时候说出来的。 原话并不是不太够,但意思差不离。 她只是觉得,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只是刚刚尽兴就天亮了。她跟三殿下说,看到树了,而后又说,还没怎么看够呢,就得收拾着起身了。 昨晚他们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在无人处的礁石上厮磨的,可能因为太新奇,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一眨眼就看到太阳了。 “白天,怎么就不行呢?”三殿下问她。 “反正就是……不太行。”沈元夕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守着白天这条线不让他迈过去。 “都能天地直见证了,为何不能公平些,月见证过,日怎么不能见证了?怎就不兴让太阳见一见呢?” “啊——”沈元夕扯了身上的斗篷,裹住了三殿下的脑袋,“不要再说了,这是什么好事吗!还要放太阳底下让人家看,这也太不知羞了!” “它要想看呢?” “你要让它真说出想看两个字,我天天陪你让它看!”沈元夕气笑了。 “想看。”三殿下说。 “你是太阳吗?” 三殿下清了清嗓子,掐着声音道:“嗯,想看。” 沈元夕掀起披风,对着三殿下一张微笑的脸,一边心动,一边骂他:“玩!还玩!根本就不算!” “等着。”三殿下说,“等太阳再升起来,我必然能让你听到它说这两个字。” 作者有话说: 乌鸦:我不知道太阳想不想看,反正我是挺想看的。 太阳:6。
第69章 好马 云星在距离海州境不到百里的山坳里, 待了几天了。 这个山坳里野竹疯长,前一阵子刚下过雨,塌了几处房屋, 活着的都迁走了, 只剩一户苍黄小竹屋。 入夜云星点上烛灯, 出门汲水。 溪流只剩三指宽, 悄无声息地淌过此处,云星跪在软沙之上,耐心等着溪水流满竹筒。 竹叶沙沙响, 两抹身影倒映在溪水之中,云星抬起头, 淡眉微微一动。 “三殿下……” 三殿下背着熟睡的沈元夕, 从半刻钟前就站在竹林中观察他了。 但云星无知无觉。他退去了幽族的骨, 变成了个察觉不到血动的普通人。 “怎么在这里。”三殿下轻声问。 “抱歉。”云星取出怀中的信件, “我没忘记要送信,只是路过此处时, 看到了跟我曾有一面之缘的姑娘,我想把她送走后再去送信。” 三殿下并未指责他,收起信, 问云星:“什么样的姑娘?” “八十年前, ”云星说, “跟着父亲送鹿, 那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来, 她站在小门外, 我给了她父亲钱后, 还分给了她一笼还热着的糖糕。” 小姑娘那年才五岁, 是第一个领完赏说了吉祥话后, 还敢问他,老爷爷你腰这样弓着不疼吗? 她年纪太小了,好像不知道怕。看着黑斗篷红眼睛老得可怕的人,想到了她自己的爷爷,腰背离地面越来越近,最后像被风吹走的枯叶,再也没见过了。 “半月后,送鹿人又换了,我问管事,上一个带姑娘的哪去了,管事说,养鹿的死了,至于姑娘,无父无母,也没地方去了,送给远亲寄养了。” 他汲满了水,盘好竹筒上的线,拎回了破败的小竹楼。 “殿下,也就今天了。”云星说。 听到故事后早就醒过来的沈元夕伏在三殿下的背上,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 她揉了揉眼睛,轻轻问三殿下:“屋里,是那个小姑娘吗?” 三殿下拍了拍她的手,轻轻落在竹屋前,让沈元夕望了一眼。 屋里的竹床上,蜷缩着一个小老太太,干瘦衰老,像秋日干枯的黄草叶,云星喂她喝了点水,才有了点呼气声。 那种四处漏风般的呼吸声和半张的瘪嘴,昭示着她的寿命即将走到尽头。 沈元夕推了推三殿下,示意将自己放下来。 “是病了吗?”沈元夕轻声说道。 云星说:“不,是老了。” 他送信经过此处,见一个小老太太摔在石溪旁,他上前搀扶了一把,认出了八十年前,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她寄人篱下,早早嫁人,生下许多儿女,又一个个离她而去。 她长寿,挨过了八十多年,漫长孤寂。 云星问她,你还记得小时候,给三王府送了鹿吗? 小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亮起一簇光,像个少女,无牙的瘪嘴咧出一抹怀念的笑。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爹爹,又道,糖糕。 那年冬夜,糖汁饱满还热乎的糖糕,是她八十多年的人生里,忘却不了的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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