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捕月亮。” 他说得温柔而浪漫,却听得云雀手脚冰凉: ……你说百里将军,究竟是不是盛爷自愿诞下的子嗣? 画面倏然碎裂,色彩重新组合,再次拼凑而起的画面,却是端坐在密室内的李拾风。 李拾风眸色暗沉,声音冷肃: “……我要你立誓,对三儿好——我说的好,是一辈子的好,少一天都不行。” . . 十八年前,上京天都。 时近深秋,百木萧条。 李拾风寓所的密室深达地下百丈有余,所有秘密都深埋在窒抑的黑暗里,任其腐烂发臭、消解归零。 嗤! 骤然亮起的一豆烛火,映亮了李拾风和应龙的眼睛。 “别来无恙,”应龙以手抚心,向李拾风致意,“——公子。” 李拾风摇着折扇,失语了半晌,才弯了弯眼睛:“你长大了,应龙。” ——全拜您所赐。 应龙手指蜷了一蜷,少年的城府比往日深了百倍有余,就算深仇大恨在前,他硬是没露出一点杀心。 李拾风还是一副落魄王爷的打扮,披头散发,意态不羁,但风流蕴藉的眉眼间,是压都压不住的憔悴。 应龙一点也不惊讶。 ——他是来趁火打劫的,自然是踩在火烧得最旺的时候。 . . 彼时清嘉帝驾崩不久,李拾风被急诏回京,围绕着龙椅的风云旋涡像是一尊巨大的磨盘,足以把任何缴入的活人碾得骨肉不剩。 皇后唐水烛还不是后来那个权倾天下的喜太后,只是一个年刚及笄的小小少女。她膝下并无所出,背后的家族唐氏又根系尚弱,而她的对面是树大根深的皇亲国戚,和心怀鬼胎的满朝文武。 外有倭寇,内临天变。清嘉帝的猝然晏驾,简直就是把最烂的摊子甩在了唐水烛的脸上。 唐水烛一身缟素,长发披散,女孩坐在堆积成山的竹简里,双目涨满了血丝。地上铺着一张白宣,上面是凌乱又纷繁的鱼骨图,唐水烛攥着近秃的枯笔,运笔凶险又疯癫。 李拾风走过来,扔掉了她手中的笔:“来,先用膳。” 唐水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鱼骨图:“……笔给我。我还有办法,我还没没输。” 李拾风抬手拨开唐水烛的乱发,低声哄道:“你没输,我们先用膳。” 唐水烛神经质地拔高了声调:“我没有输!我没有输——!!!” 她把地上的鱼骨图撕得粉碎,哭腔破了音:“海月输了,陛下输了,谨王输了,我还没输!那些戕害陛下的,逼死海月的,现在盼着我也死的,——我通通都要灭了他们!我要杀光他们!!!” 李拾风把崩溃的女孩摁在怀里,他自幼随铁相习武,力道大得不容唐水烛挣扎。年幼的皇后拍打了他一阵,伸手勾住他的颈项无声痛哭起来: “我会死,我也会被杀,下一个就是我了,下一个就是我了……” 李拾风面无表情地抚摸着女孩乌黑的长发,眸光冷静得几乎漠然: “小糖,你不会死。” “你骗我,你一直都骗我!”唐水烛泣不成声,“你说过要娶我,又骗我嫁给陛下!你说过要带我一起走,又骗我参加新政,把整个唐家都赔了进去!你……” 她突然顿住了,像是断了线的偶人。唐水烛本就容貌绝世,此时睫羽盈泪,漂亮得不似真的。 唐水烛是何等绝顶聪明的女孩,根本无需李拾风点拨,自行想通了关窍:“朝辞,你——” “……陛下会死,你早有……?” 你—— 李拾风安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否认:“小糖,你还小,看不透这些。” 唐水烛如遭雷击,心神巨震,陡然推开了他,女孩手脚冰凉 ,兀地发起抖来。 李拾风朝她笑了一下,温和的笑容几乎是宠溺的: “小糖,你连我都怕了吗?” 唐水烛面色煞白 ,杏目含泪,仓皇地挪向后边。 李拾风脸上笑呵呵的,口气却是冷酷的命令:“小糖,过来。” 唐水烛呆坐着没动。 这些位高权重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冷、一个比一个狠,心简直就不像是人肉长的。 女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李拾风伸出手去,拽住了自家皇嫂乌黑如炭的长发,低下头去吻她。唐水烛呆坐着没动,任凭他扣着喉咙摁在地上,散开的白孝衣像是一朵狼狈的花。 唐水烛望着大殿顶部,雕梁画栋,龙凤呈祥。好一个辉煌的宫殿,好一个气阔的皇城。 怎么撕开了那层华贵的皮囊,剩下的尽是冷血、黑暗、肮脏的勾当? “小糖,你看,你看……”李拾风轻轻咬着女孩白嫩的耳垂,嗓声醇厚温柔得近乎蛊/惑,“只要渡过了这一关……什么不是你的?你要什么没有?” “你会站在权力的顶峰,你能俯瞰天下的命运,你想坐上龙椅也不是不可以……谁敢忤逆你?谁敢辜负你?谁敢不尊你?”李拾风伸出手去,与女孩十指相扣、双目相对,“你不会输,你一定会赢。” “——届时整个云秦都会明白,逆汝者亡,顺汝者昌。” 熏心的利欲摆在眼前,年幼的皇后却听得全身冰凉,心口瑟瑟。她能感觉到李拾风的欲/望、疯狂、野心,他的棋子太多太多,倘若自己表现得不够出色,就会被他温温柔柔地剔开,换一个更加称心如意的傀儡。 ……李拾风不想做帝王。 他想坐的,是比帝王还更有权势的位置: ——“天”! “……朝辞,”唐水烛惶惶地揪住他胸口的衣料,“我不想要这些,我只想——嗯!” 这是唐水烛最恐慌的一次欢好,与她卧颈相交的是一头披着人皮的饿狼。年轻的皇后咬着自己的手背,在粗暴而残忍的占有下瑟瑟发抖。 李拾风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地笑: “小糖,你是被我皇兄迷了心智,才不听我的话。等你站得足够高,你就会迷上权力。” 唐水烛心说不是这样的……她不想要,她一点也不想要。 她想要李拾风带她乘船出海,去找诗文里的仙山,去拜访歌赋中的仙人……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她喜欢的那个朗月清风的少年郎,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了呢? “上京要入冬了。”李拾风抬手抹去她的眼泪,风轻云淡地笑道,“杀人的好季节。” 唐水烛安静得像是一具死尸,任由李拾风抱起置于膝头,李拾风喜欢这么一勺一勺地喂她。 后来那个威慑天下、权倾朝野的太后偶尔也会梦到那一天,那个下午冷极了,以至于她欢好、进食,都没有半点知觉。 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伶俐聪颖的小糖斋,就被李拾风亲手掐死了。 . . 上京天都至今还没乱,是因为昭王李拾风,坐在唐水烛的背后。 ——换言之,云秦最骁勇善战的边防军队,都坐在唐水烛的背后。 李拾风不知从何得来了苏罗耶帝国的机关图纸,“火神铳”居然得以量产,乃至于普及到禁军每一个人的手中。铳声雷鸣,弹雨如潮,观者色变,死伤者不知凡几。 唐水烛曾经谨慎地问过李拾风,你到底把什么卖给苏罗耶了? 李拾风笑呵呵地摇着折扇:“众生皆苦,有情皆孽。” ——世上,唯动情者最傻。 应龙居然真的觉得,盛昭缇一人,便值得火神铳图纸。 . . 唐水烛睁大了眼睛。 她很想问李拾风,盛昭缇不是你最疼爱的师妹吗? 你不是为了他,得罪了一遍千机城,才夺得“凤引九雏”,只为了哄她开心? 你……就这么把她卖了? 唐水烛突然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 ——在这些男人眼中,再疼爱的女子,无论出于什么感情,都只是漂亮又精致的玩物而已。 不舍归不舍,出卖归出卖。 一个小糖,纵然是千娇万宠的心头好,有朝一日也可以让出去,拱手送给他的兄长。 一个盛昭缇,没了就没了,怎么比得上“大局”,怎么比得上“天下”,怎么比得上李拾风的野心?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李拾风的铁石心肠,像极了自古以来的名士、谋臣、帝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水烛朗声大笑起来,她惶惶数月,终于明白自己,走的是什么道: ——男人,我该用什么,回敬你们的傲慢? 作者有话说: 太后是被逼成了疯批……
第97章 、说第九十一:爱恨•囚中龙女(六) 十七年前, 丝绸古道。 天地大寒,万物幽蓝。 “靖安府至, 群邪辟易!” 应龙冷淡地撩起白银色的睫羽, 极目之处涌来黄沙、火旗、雷鸣般的马蹄。二队轻骑风驰电掣而来,遽尔分列两旁;随后飒沓奔来的白马仿佛天际流星,驮着与日月共辉的女孩。 盛昭缇一勒缰绳, 眼似点漆、唇若红樱,少女将军英姿勃发, 又偏偏丽色无畴。 ——李拾风兑现了他的承诺。 . . 盛昭缇是奉昭王李拾风之命, 亲率八百精骑,前往去北商道的最末端,与苏罗耶圣教神官, 交接一批“军机重物”。 虽然说是二哥的意思,盛昭缇心里还是觉得有几分莫名其妙——苏罗耶近年是愈发嚣张了, 好大的脸面, 得云秦的将士自己来领? 她一见对面站着的居然是应龙,惊喜得笑出了两个梨涡,惹得一众圣教神官低头祷告: 盛昭缇的美丽近乎女妖的陷阱,可以轻易地夺走任何一个男人的呼吸。 此时应龙已经长得比她高出许多, 盛昭缇踮起脚拍着大主教的肩膀:“混得不错!” 应龙朝她敬酒,眼神无甚暖意, 但确乎是柔软的:“我很想念你, 将军。” 故人久别重逢, 盛昭缇喝酒更加豪爽,摆了摆手示意应龙无须客套。少女将军孩子气地叼着杯沿, 惊异地看着应龙的手:“唔嗯?” 应龙手背上是神秘繁丽的苏罗耶咒文, 便于他随手结出复杂高深的术式。应龙顿了一顿, 以为是吓到了对方,刚想收回袖中,却被盛昭缇握住了手腕: “疼不?” 应龙一愕。 他已经不是穷猎户的儿子,更不是靖安府的异族奴隶。他是女帝座前的宠臣、教皇身边的黑羊、圣教萨满中的黑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羡慕、嫉妒、轻蔑、奉承,应龙见过了太多太多。 他也不止一次地设想,盛昭缇会怎么看他? ——眼下盛昭缇踮起脚来,低声地对他耳语:“这得多疼啊?他们是不是欺负你?我帮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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