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眼神澄澈,眉尖微蹙,神情认真,是真的准备为了应龙,卷袖子把哪个倒霉玩意打上一顿。 是了。 在她的眼里,应龙还是应龙。这个骄傲如生铁一样又白又硬的少女,不会因为他的出身而轻蔑,也不会因为他的冠冕而谄媚。 盛昭缇此时离应龙很近,他的月亮近在咫尺,唾手可得。 应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将军。” 我—— 他舒展开臂膀,恰好将脱力仰倒的盛昭缇拥入怀中。 ——想拥有你。 啪! 盛昭缇手中的杯盏摔在地上,少女震恐地骤缩着瞳仁,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无论是气力还是灵息,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殆尽! 酒里有—— 盛昭缇的反应何其果断,她出手如电,似乎是想截住自己身上的某处大穴;应龙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指,盛昭缇根本使不上力气挣脱,应龙低下头去,亲吻她的指尖。 这个动作温柔又暧昧,盛昭缇却毛骨悚然。 “‘铜雀锁’ 。对人身无害,只是暂行封住你的炁府。”应龙耐心地解释,“你太强大了,更光明的手段都会误伤你。” 盛昭缇如坠冰窟,手脚冰凉:“……你要做什么,应龙?” 应龙怀抱着身体发软的女孩,面无表情地抬起碧蓝色的眼睛,漠然地垂视被突然发难的亲兵制住的、又惊又怒的云秦士兵。 八百人……八百人。 应龙摩挲了一下黑曜石的指环,口气懒散而寒凉: “——杀了。” 砰! . . 盛昭缇悚然回头,面色震恐,张口疾呼:“不要——!!!” 砰! 火神铳声若暴雷,震得盛昭缇魂飞魄散。飞溅的血雨像是过年时飞扬的爆竹火屑,落得纷纷扬扬,铺得满地都是。 ……是她。 都是她。 如果她对应龙防备一点,如果她不随意乱喝应龙递来的…… 为什么? 盛昭缇耳边嗡嗡作响: 应龙……为什么? ——我待他不好吗?靖安府待他不好吗? 应龙伸出手去,把盛昭缇散乱的黑发撩向耳后。 盛昭缇倏然发力挣开了应龙,袖中刀锋滑入掌心,似乎是要反擒住应龙—— 两侧亲兵正要上前,应龙抬手示意不必。 让她闹。 下一瞬“铜雀锁”效力彻底发作,盛昭缇再也聚不起气力,脱力坐倒,被应龙捞在怀中。 “……叛徒、骗子、阴险小人……”盛昭缇气息紊乱,连话音都虚浮起来,“杀……” ——杀了你!!! 应龙去揩盛昭缇的眼泪,女孩恶狠狠地咬上他的手。 应龙任她咬,另一只手揩去了盛昭缇的眼泪,温柔的、宠溺的、冰冷的: “乖。” . . 盛昭缇再次醒来时,人更加地昏沉。女孩张口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指,见血之后神思才清明了几分。 这里……哪里? 她恍惚地抬头看天,被苏罗耶风情的穹顶壁画晃花了眼睛。身下是软绵无比的绒毯,红得像是一汪鲜血,流满了房间每一个角落。 盛昭缇浑身一栗,回头望去。 应龙静坐在不远处的大座之上,单手支颐,眸光沉郁。 如今他于座上,她于阶下,地位彻底颠倒,命运何其讽刺。 “二哥不日就会前来寻我……,”盛昭缇按住了太阳穴,“你此般作为,便是向云秦宣战,你……” 应龙起身,盛昭缇警惕地止住了声。他的赤足陷进猩红的绒毯,一路来到盛昭缇的眼前,盛昭缇不由得抬头上望。 应龙半跪下来,手指卷着一绺乌黑,那是盛昭缇的长发:“红色衬你。” 盛昭缇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变了。层层叠叠的裙摆像是赤红色的海浪,向四面八方铺展来去,正好是一朵花的形状。 “——”盛昭缇牙关一锁,少女将军感觉到了冒犯,毫不客气地打开应龙的手,“放肆!” 应龙漠然地看着她。 烈马需要驯服,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手段。 没有一头战争巨兽敢向应龙龇牙,人也同理。只是因为她是盛昭缇,所以应龙能榨出温柔和耐心,而不是出手拧断她的脖颈。 应龙低声道:“你误会了你的处境。” 盛昭缇怒极反笑:“应龙,你以为你吓得住我?” “李拾风不会来寻你。” 盛昭缇顿了一下,随即怒道:“你当我会信你?二哥他——” 二哥他最惯着我,你懂个屁! 应龙安静地看着女孩,眸光暗沉得像夜幕下的海,似乎是等她自己想通。 不对。他在骗我。 无数可疑的细节涌上盛昭缇的心,女孩胸口气血烦闷,惶惶地撑着额头,这件事的确不对……不对,是应龙在挑拨离间!是应—— “没有人会来寻你。” 盛昭缇浑身一颤:别信他,别信他…… “我付出了许多代价,才从云秦人手里买下你。”应龙伸出手去,抬起女孩秀丽的下颌,“这里是我的领地,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你会喜欢上这里的,将军。” 应龙越说越动情,低头想去亲吻盛昭缇眉心。 回应他的是毫不客气的耳光: “——恶心!” . . 应龙偏过脸去,面无表情。 ——你看。 应龙心里的声音仿佛毒蛇的抽嘶,在他耳边窃窃私语: 她看不起你。 盛昭缇高傲得像是一轮烈日,就算沦为了阶下之囚,她照样敢一耳光扇在你的脸上,即使你一句话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阴险小人,”盛昭缇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腌/臜之辈!” 应龙转过脸来,面无表情。满室烛火煌煌,他伸出手去,彻底遮住了盛昭缇眼睛里的光线。 无端的寒冷自盛昭缇的脚心升起,女孩如坠冰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下。 她脖颈间垂坠着灿灿的锁链—— 哗! 应龙握住了它,用力一扯;锁链尽头是银制的项圈,扣在盛昭缇的脖颈上! . . “我不该救你……我不该救你!!!” . . 淡金色的床柱、灿银色的罗帐、碧绿色的烛火。 凌乱的被褥、颤抖的泪光、破碎的喘/息。 红的血、白的泪、青的伤。 白银项圈勒住了破碎的哭泣。 女孩火红的裙裳由最光滑的绸缎制成,像是一泓淋漓的血,汩汩地从床榻上留向地面。 应龙犹如驾驭烈马时紧勒着缰绳,灿白的锁链拉伸成战栗的一线。大主教的挞伐残暴而凶狠,他亲手掐碎了掌心的月光,一点点地碾成光点和微尘。 满室的烛火惶惶地发抖。 ——他是疯子,他是恶魔,他是头戴冠冕、身披华袍的诅咒。 应龙欣赏着女孩的痛苦,品尝着她的恐惧,享受着她的哭泣。 盛昭缇终于哭了,这个骄傲得像烈日一样的女孩终于哭了,哭声细软又破碎,委屈又绝望。 应龙俯身凑近,他听见盛昭缇口齿不清地呓语,她绝望到向全世界求救,铁无情、李拾风、薄远州…… “他们都不要你。”应龙咬着盛昭缇的耳垂,声音像是足以溺死昆虫的琥珀,“你师父已经死了,你二哥亲手把你卖了,至于薄远州……他自从离开了炎虎关,也没试着联系你吧?” “他还记得你吗?他们还记得你吗?”应龙吻去盛昭缇的眼泪,“……他们都不记得你。” 盛昭缇恍惚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点光。 “别害怕,”应龙抵着她的额头,“求我,我会给你一切。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应龙拥她入怀,这个疯子又入戏了,此时他是满腹柔情的爱人,盛昭缇满身的伤痕都与他无关: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盛昭缇眼眸终于转了转,女孩张了张口: “应龙。” “我……”盛昭缇看向他的眼睛,“……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你怎么……这么恨我?” . . 应龙大主教对盛昭缇的宠爱,在苏罗耶的民间流传成了这样的传说: 这个女孩是天父的赏赐,她的头发像黑炭、皮肤像白雪、唇瓣像火焰,没有任何一个词汇可以形容她的美丽。大主教派人买来云秦的丝绸、波斯的珠宝、梵竺的熏香,将整个东陆的宝马香车、富贵荣华,尽数呈在女孩面前。 但是这个女孩的心是冰做的,她既不喜欢也不感动,甚至不给大主教一个微笑。 于是大主教向全国悬赏,有谁能让她微笑? 三个年轻人来到大主教的殿前…… …… 小侍女见盛昭缇兴致缺缺,默默地闭上了嘴。 由于应龙日复一日地给盛昭缇服用“铜雀锁”,女孩的神思越来越恍惚、支离、破碎,有时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那个暴烈刚直的少女将军,在应龙的控制下一点点地磨光了棱角,盛昭缇全身上下没有半分活气,像一尊过分精致的偶人。 但是她偶尔也对外界做出反应—— ——苏罗耶买来了一批云秦女奴,一个瘦弱纤小的女孩从苏罗耶壮汉的臂膀下钻了出去,奋力地在冰天雪地里奔跑。 苏罗耶战士见状拔刀上前,当即要斩了她。 盛昭缇安静地捡起一根军鞭,扬手抽飞了上前的男人。 小女孩见状躲在盛昭缇背后,逃过了一劫。 应龙听说此事没什么表示,他领土内的东西,盛昭缇可以随便拿。一个女奴而已,就算是一百个应龙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他反而对盛昭缇恢复力量感到惊喜: ——她也没想着逃跑。 她果然喜欢这里。 被盛昭缇救下的小女孩成为了盛昭缇最忠心的侍女,随身侍奉她左右。 盛昭缇给小侍女起了个名字: ——小竹筱。 . . 应龙送给了盛昭缇几匹好马,天气只要不下雪,就放盛昭缇和小竹筱出去玩。 盛昭缇开始教小竹筱骑马,两个女孩子骑术了得,长得又漂亮,纵马疾奔时像是两道赤红的火焰。 每当她们跑马,都有很多牧民出来围观。 结果有一次,小竹筱被一群牧民少年拦住了。少年们挤眉弄眼地推出一个闷头缩脑的男孩,向小竹筱嚷道: “他要送你花!” 在响亮的口哨声中,男孩从背后拿出一束野花,低着头往小竹筱手里一塞,扭头就跑。 同行的少年们大嘘:“楼烦!胆小鬼!楼烦!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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