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云雀被人宠过,没被人惯过,没被人呵护在手心。她不会向他人央告自己的苦楚,也不会向旁人倾诉自己的委屈。 “薄燐……” 眼下云雀唇角漫血,脸色苍白,胸腹间破了个窟窿;薄燐能感觉到她因为痛苦而轻微地抽搐,密涔涔的冷汗浸湿了云雀的额角。 云雀轻声说道:“……我很高兴。” 薄燐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很高兴,……”云雀咳嗽了一声,“你这一次,为我生气。” 薄燐双耳间嗡了一声。 • • 薄燐知道,从一开始,万事由他而起。 ……要细细算来,他才是这世上,最对不起云雀的人。 就是因为薄燐那般强硬近无理的要求,云雀为了修理残雪垂枝的材料,才孤身一人去了辰海明月: 故事由此开始,海月发出委托,也就有了接下来的连环险局。 也就有了接下来的将军一剑,楼船夜雪,边关烽火,华胥幻境,江湖风云。 也就有了他们相爱相知,白首不离。 这段传奇,这段旅程,无论怎么看,都是薄燐受了云雀的恩惠……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薄燐才从一个满心复仇的鬼,变成了一个够享受岁月的人。 ——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卑微的话来? 你之于我,早就融如骨血,重于性命。 • • 薄燐低声道:“交给我。” 云雀摇头道:“你会心软的。她……” 薄燐沉声打断她:“不会。” “雀雀,凡是伤害你的,我都不会原谅。” • • 薄燐脸色淡漠地掀起眼皮,淡金色的瞳仁里,含着一轮清冷如霜的月亮。 随着薄燐的抬臂,蓝桥春雪直指偷袭者,眩出一笔淬烈而瑰丽的光华。 薄燐寒声发问: “——你和百灵是什么关系?” • • 一瞬光耀摧枯拉朽,来人却安然无恙,甚至连衣角也没破损分毫。 没关系。 薄燐面沉如水,心下无甚波动,他本就没指望,蓝桥春雪的起手技,能够要了这个人的命。 来人长发披散,一身缟素,飘逸在半空中,像是旧时代的一缕魂灵。 薄燐乍然一眼,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明百灵。 来人眼睛是价值连城的翡翠,头发是雾意蒙蒙的冷灰。比起云雀那般朔气寒冽的清秀,偷袭者显得更加柔和婉约—— 她长得像极了明百灵。 今时不同往日,薄燐已经不再纠结于前尘旧事,也不会因为来人与百灵相似的相貌,内心产生半分的动摇。 他内心装满了凛凛生锋的杀意: 百灵已经死了,她决计不会复活。 而面前这个人长得再相似,也不妨碍薄燐一刀把她斩落地狱! 来人衣着皆是缟素,活像是给谁披麻戴孝,过于宽大的衣料飘荡在女孩的身体上,像是溺死的尸体漂浮在水中的头发。 闻征低声对苏锦萝道:“你觉不觉得她肚子……” 来人开口了,她的声音清脆娇嫩,果然像是空山新雨之后,在枝头婉转啁啾的鸟儿: “姐夫,我是黄鹂。” • • 两人可是在公共频道里喊话,闻战和苏锦萝耳朵又不聋,都听见了这信息量过大的一句话:“……” 闻战瞳孔地震:??? 苏锦萝也是一脸问号:??? 闻战和苏锦萝本在给云雀紧急疗伤,此时闻战忍不住问了云雀一句: “你还有个妹妹?” 云雀面无表情道:“我没有。” 苏锦萝用力地掐了闻战一把: ——没有十年脑血栓都问不出这个问题! 闻战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句话着实问得二百五。时家又没有什么全家捅的传统文化,这人要是云雀的妹妹,场面至于闹得这么风云变色么? ——这黄鹂是明百灵的妹妹!!! “啥啊?” 闻战听不懂,闻战大为震撼,“明百灵……明百灵跟薄燐成亲过么?” “哪有呢。” 苏锦萝也是个心比天宽的奇女子,在毁天灭地的刀光剑雨前,居然跟自己夫君心平气和地背起了男德经: “贞洁,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贞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彩礼……” 闻战:“……” 云雀:“……” 场面由于太过弱智而一度卡碟。 话归正题。正如苏锦萝所说,薄燐没跟百灵成过亲,——甚至他妈连小手都没拉过,黄鹂这声姐夫叫得也未免太亲热了些。 百灵身死混消了这么多年,坟头草都有一个云雀高了(云雀:?),这个便宜妹妹到底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薄燐回忆了半晌,百灵从未提起,她还有个胞妹:“我认识你么?” 黄鹂温驯地摇头,居然还有几分乖巧的意思:“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薄燐:“?” 听君一席话,胜读一席话。 闻铠在旁边看了半天的春晚小品,看得是一头雾水,眼下不耐烦地嚷嚷道: “那你到底他妈想做什么啊?” 黄鹂倒也不跟闻铠计较,或者说女孩淡漠无情的眼睛,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一下闻铠。 ——她太过弱小了,黄鹂一瞥都懒得。 “我是来回收她的。” 黄鹂遥遥一指云雀,声调无甚起伏: “姐夫,让开。看在姐姐的面上,我不会伤你。” 哈。 薄燐怒极反笑,抬刀往下一插,拄刀站了起来。他扶着后颈脖活动,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动: “——小丫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大度的?” • • 锵锵锵!!! 两柄同样纤细修长的刀身,在凌空砰然相撞、剧烈撕扯、轰声对斩,激溅起一目烫亮的火星,好似一瀑历劫的星光! 只是在瞬息之间,黄鹂便和薄燐,在凌空对了数十刀! 就算正面撼上大名鼎鼎的“九刀”薄燐,面对如此摧枯拉朽的杀势和威压,黄鹂仍旧是漠然而平和的一张脸。 女孩不慌不忙,进退有度,动作如同白云出岫,流水下滩,朴素简练得教人看不出师承何处。 薄燐皱起了眉头。 黄鹂的刀法呈出一种格外古怪的柔软: 薄燐明明撞上的是冷铁,却觉得传震而来的手感,像是另一种更加“肉质”的东西…… 薄燐心中一紧: ——肉质? 黄鹂面无表情地问道:“姐夫,你为什么,要和我打?” 薄燐厉声喝道:“谁是你姐夫——!” ——哗!! 蓝桥春雪陡然掠起一道惶急的惊电,乍然勾落了漫天的流霜;凄清杳茫的月色泼溅在这把神锋之上,折射出瑰艳迷幻的光斑! 风卷尘息经第十一•春冰虎尾!!! 黄鹂陡地被薄燐的刀光闪中眼睛,身形陡地一顿;趁此致命的间隙,薄燐一刀直接斩中了黄鹂! 颜色罕见的鲜血霎时飚涌而出,这半空中的簌簌白雪,悉数被染为了湿漉漉的蓝。 薄燐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黄鹂和百灵模样太过相似,他不免觉得这个场面过于残忍…… “薄爷!!退后——!!!” 薄燐浑身一震,循声望去,心下一惊: 你是……? • • …… 燕安楠被驮兽排气阀喷了一脸的黑烟,不甚在意地一擦脸,下意识地循声望过去,来人一身清凌凌的蓝,晃亮了女将的眼睛。 来人鼻梁上架着单片目镜,垂下的银链坠出一道优雅的弧,没入漆黑的发鬓里。少年人像是一株蘸着碎雪的梅花,气质儒雅、风度清和,明明都是书生相貌,李拾风自生威严,气韵如山;而来人一派和气,梅兰竹菊这等风雅又无甚威胁的玩意,都可以往少年的气质上附会。 燕安楠顶着花猫似的脸,心里没什么想法,战字旗的帅哥一抓一大把,个个又强又壮还持久(?),比这小白脸有味道多了:“你谁?”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端端正正地一揖: “在下时攸宁,星阑命行的总管,受命来与将军交接剿灭叛军一事。” 燕安楠一扬眉毛:“殖殖其庭,有觉其楹。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 时攸宁微微一愕。 ——哗! 猩红的刀光倏然一闪,横在了时攸宁喉间;燕安楠反手握住弧刃短刀,把时攸宁逼得靠在了墙壁上。奈何燕安楠生得确实短了点儿,只能仰起头来看人——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时攸宁往下蹲了蹲,给足了燕安楠排面。 “我书读得没你多,但是常识还是有的。”燕安楠踮了踮脚,企图让自己的气势蹿起来,“我信不过你们,别给我耍花招——明白了吗?” 时攸宁举起双手,连声称是。 燕安楠奇道:“你笑什么?” 时攸宁眉眼笑得弯弯,少年人本就姿容上等,眼下眼角眉梢似乎都泛着华彩:“‘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今乃得见,何尝不喜?” 燕安楠听得莫名其妙,眨了眨大眼睛:“……” 哈? 我不害怕,你正常点,不然我可能会打你。 …… (本段出自《说第一百一十一:极夜•炬火为我(四)》,章节号117。) • • 薄燐可是老江湖,转瞬便想了起来: ——时攸宁? 不是,等等,越来越离谱了,星阑命行怎么会出现在上京天都? “以后再说!”时攸宁急急道,“薄爷,别接近她!!!” 她? 薄燐知道时攸宁指的是黄鹂。不管如何,时攸宁此时出现,决计不是为了上门拜年,薄燐当即向后飞撤而去; 黄鹂则静静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追上来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偏头去看时攸宁,只是直直地盯着薄燐看。 场面登时吊诡了起来。 时攸宁取出了一个造型奇诡的机关: 漏壶倒悬,下置罗盘。 滴答。 这是时攸宁在炎虎关时,为了对付人皮偶,祭出的奇特引导机关。 如今这滴红墨,砸在罗盘的正中央,并不断地拉伸成诡异的一线! 如果此时有人拿着罗盘对照,定能发现,这颗红墨拉伸成的线,正是薄燐和黄鹂二人…… “来不及了!”时攸宁沉声厉喝道,“现在!开!!” 随着这声喝令,一道道明悍无比的光束,从四面八方陡地亮起,交织着撕扯开了这场浩荡的夜雪! 远处半死不活的云雀,此时也不由得抬了抬眼皮: “……‘仁王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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