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点。好玩的才开始。” 你、他、娘—— 苏小将军不是没吃过亏,漠北沙场的刀剑又不长眼,战场不会因为她是个漂亮姑娘就予以宽容。她经历过身陷重围、刀乏刃倦、末路穷途,但是长/枪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性命还吊在自己的枪尖之上—— ……不像现在这样。 狰狞的青筋爬上女孩白净娟秀的面庞,苏锦萝死命地催动着自己的炁府,但是她大伤未愈,炁府里干涸得连一滴灵子都榨不出来,反而回馈于主人撕裂般的剧痛。 苏锦萝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惶恐和茫然: 我……我该怎么办? 我要躺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闻战被溶成一滩血水吗? 她是御赐亲封的“大夏龙雀”,骄傲的少女将军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了:只要跟着义父纵马扬戈,无论是关东、辽西、蛮南、漠北,她都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苏锦萝突然发现,原来兜兜转转,她还是那个被义父发现的、无能为力的、只会坐在地上哭的畏兀儿小女孩。 “这是‘碧血丹蝶’,是拷问人心的东西,很好玩的!”金钩人觉得有些无聊,男孩反而想跟苏锦萝聊聊天,结果女孩不理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中蛊者的心魔越重,碧血丹蝶的毒性越强,哈哈哈!” 苏锦萝红着眼睛。 “他告诉过你没有?”金钩人低下头歪过脸来,稚嫩秀气的眉眼间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和残忍,“他经历了什么有趣的故事,碧血丹蝶的血液能到销魂蚀骨的程度?” ……她不知道。 闻战的心事,苏锦萝知道得很少。闻战这个人其实很矛盾,他能把一信纸都写满对他那个阴间大哥的辱骂和抱怨,但真正令他痛恨、担忧、悲痛的事情,闻战是从不在她面前提及的。 不知是信不过她,还是怕她听不懂中原人的曲折,或者只是干脆来书不易,闻战只拣些能让她高兴的事讲——苏锦萝确实挺爱看闻战骂人,闻二少爷骂人向来都比评书有意思得多。 她一无所知。 其实现在细细想来,那些追着闻战的风言风语,自己是听进去了一些的:像闻战这种纨绔子弟,家世、天资、前途都是一绝,哪里来的烦恼呢?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下了如此深重的心魔? . . 金钩人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你不理我。” 算了,他也闹累了,真没意思。 男孩伸出素白的右手,猝然一握。停栖在闻战身上的红蝶听闻号令,碧绿的血液炸成一小簇一小簇致命的焰火,绵延成死亡的缚网,贴着闻战当头杀来! ——闻战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金钩人脸色微微一愕,男孩眨了眨眼睛,偏着头想不出这是为什么,随即有些恼怒:“喂,你做了什么?” 脚下的女孩照样没理他——男孩生气地一跺脚,苏锦萝全身一抽搐,呛咳出一大口血来。 ……这是天/行枪•命字诀:为君赴死。 这是靖安府每个武将都心照不宣的一项秘术,用于战场上穷途末路之时,用自己的命抵下君王或主帅的一命,以保全整个大局。 苏锦萝知道自己迟早有一天会用到它,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的那么快。 女孩能感觉到自己的肌理在迅速地老化、萎缩、坍塌,她替闻战结结实实地挡下了碧血丹蝶的伤害,自己的寿元已经燃到了尽头。 变成皱巴巴的老婆婆了吗……管他娘的,反正现在闻战看不到我。 在此之前—— 场面超出了金钩人的见闻和掌控,男孩恼怒地再次踏下了一脚,似乎要把女孩单薄的脊椎一气蹬断:“我问你话!” 喀! 金钩人眼瞳微微一缩。 女孩仅存的左臂反手探来,硬生生地卡住了男孩的脚踝! 在此之前—— 苏锦萝厉喝一声,金钩人重心被猛地一拽,男孩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他震骇地调起灵息,身形翩然幻化成千万片纷飞的的火蝶…… 太慢! 苏锦萝仗着“为君赴死”的秘术,燃烧自己的寿元获得了灵息——女孩的炁府重新运转而起,这一刻她还是那个疆场上纵横捭阖的苏小将军,她的技巧、速度、气劲全部攀升至了峰值! 她是大夏龙雀! 苏锦萝先一步掐住了金钩人的脖颈,女孩白净的面庞上全是狰狞的青筋,齿缝舌尖迸吐出恻恻的字句: “……在此之前,我要先弄死你。” . . 注:“他之妈属,如此牛之逼”——就是他/妈/的,怎么那么牛/逼的意思。
第34章 、说第三十一:为君死(上) 滋喇喇—— 漫山遍野的洛阳锦牡丹化作了一朵朵高擎的炬火, 转瞬间洸洋成一片滔天的焰海;焚天毁地的火势中传来千声万句的呼告,仿佛是地府中的三千怨魂一同恸哭。女子顶着脸上血流不止的三个窟窿, 向闻战步步逼来, 开口时仿佛有千百张人口齐声逼问: “阿战,你为什么不救娘亲?” 对……对不起—— 十七岁的闻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奇特的枝蔓缠绕住了少年的脚踝, 旋转着攀附而上,在闻战眼前怦然绽放出雍容而艳丽的牡丹花来——盈盈的花朵里盛着一张流血的人脸, 开合着一张汩汩流血的猩红大口: “你……怎么逃走了?” ——十年前, 闻家上百条人命被困于火海,主母乌雅苏在正门庭以一敌百,与贼人浴血死战。后因灵息逆脉而行, 走火入魔,伤及神志, 乃至痴傻, 心智如三岁幼儿。 当时你怎么逃走了? 你怎么就,逃走了呢? . . “客官,往东再行几里路,便是紫篁城了。” 店老板一瞅来人耳下坠着的叶子牌, 上边“青龙卧墨池”牡丹在灯盏下眩出华贵的颜彩,店老板的笑容更加情真意切了几分:“客官要吃些什么?小店有大凉州最好的……” 咻! 来者指间飚出几道飞旋的残影, 擦着老板的耳廓一路飞掠, 越过厨房与大堂相通的门帘缝隙, 当地一声撞在厨子手上拿着的剔骨钢刀上: ——是三枚铜钱。 哐啷一声,厨子再也拿不住手上染血的剔骨刀, 哆哆嗦嗦地跌坐在了地上。 外面的店老板也是起了一声的白毛汗, 战战兢兢地想: 他……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来者稍稍顶起了压得极低的斗笠, 赫然是一双深碧色的眼睛。男子的面廓生得比中原人更加深邃而锋利,嗓音也自带着游牧民族天生的浪漫与多情: “多谢,我吃素。” 做人/肉生意的黑坊老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弓着腰背,恭送着高人出门。来人冷淡地一撩眼皮,倒是没再过多理会,他纵身疾掠出去,猎猎飞扬的衣袂拉伸出一道横掠天际的惊电—— 虎类沉雄的怒吼撼动了山川林海,来人在凌空借虚风之力,暴烁的炼炁勾勒成一幅明灿的猛虎图腾。 “这是北辰峰的‘龙骧虎步’……” 黑坊老板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结果冷不丁地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有条胳膊亲/热地揽过他的肩膀,是比刚才那位高人先一步进店的客人,笑眯眯地虚着浅金色的眼睛。 “那是‘小寒山’闻征,”薄燐勾着黑坊老板哆嗦的肩膀,心情不错地介绍,“他现在急着找人,火气比较大,别见怪。” 黑坊老板:“!!!” “我们几个的茶水账,”薄燐一指身后的桌椅,鹤阿爹正嘎巴嘎巴地磕瓜子,陆梨衿谨慎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记闻大少爷账上,我们感情可好了。” . . “不是,”鹤阿爹元气大伤,正萎靡不振地磕瓜子,“闻征那小儿名声确实不怎么样,但总比燐哥儿这个淫/贼要好吧,你这么害怕是做什么?” “啧,谣言。”薄燐的膝盖无辜地中了一箭,“——哥冰清玉洁得很。” “知道。”鹤阿爹冷笑着一甩长长的眼簇羽,“回了辰海明月,我就让海大月给你砌一个贞节牌坊,上书‘云秦第一寡夫’。” 薄燐:“……” 当日鹤阿爹现出人身,一拂尘把晨钟暮鼓扫出千里万里后,薄燐和鹤阿爹又在四季雪待了好几天:但他们既没等来白潇辞,也没等来闻战,前者不知道是不是把云雀那个傻货论斤卖了报复他师哥,反正后者肯定没事儿——悍将身死魂消的消息传遍了半个大凉州,烟罗镇的百姓正筹划着给恩公闻战搭个土庙,大有把“千秋风雨”当辟邪吉祥物的意思。 正逢小陆大夫要去紫篁城采买,薄燐和鹤阿爹寻思自己还要在四季雪厚脸皮磨蹭上一段时间,也跟过去帮忙了。没成想刚在路边歇了个脚,小陆大夫便麻利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小店门帘被系着红穗的剑柄撩开,闻征裹着一身逼人的寒意闯了进来。 薄燐一挑眉毛,他其实已经猜出了五六成,但毕竟是人家私事,姑娘不愿意说他也就不问。但鹤阿爹坐不住了,鹤道长显然热衷于各种意义上的八卦,一双小豆眼能照亮十里地,一开口就是老八婆了: “小陆大夫,你躲闻征是做什么?”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陆梨衿:“……” 女孩的表情非常复杂,仿佛三秋桂子混着十里荷花:“他……我跟他关系不好。” 鹤阿爹热情洋溢地伸着个鸟脖子:“何出此言?” 薄燐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姑娘的局促,把话题带了过去:“闻征的脚程不是一般地快,老爹您再拖下去,我们就找不着二少了。” “诶诶诶——?!!”陆梨衿大惊失色,小陆大夫一着急嘴巴就瓢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唔叭噫所以你们要去追闻征?!” “全世界值得他这么火急火燎的,也只有他的宝贝弟弟了。虽然这两兄弟经常拔剑对砍,但闻征也就在他弟弟面前有个人模,——其他时候都是狗样。”薄燐叼着根草,懒洋洋地出声,“跟着他就能找到二少,——说不定大鸟也去找他了。” 只不过这动静……啧,二少怕是有大麻烦了。 小陆大夫眨了眨雪白色的睫毛,女孩子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末了什么也没说: 他怎么……还没补全叶子牌呢? . . 飚溅的血液把苏锦萝的叶子牌打得狠狠地晃震,其上的雪莲花饱浸了人血,在月色里绽放出嗜血的妖冶来。 金钩人骇得连连退后,他是千蛊百毒里泡出来的怪物,蚀骨焚心的痛苦早就洗练去了他多余的感情——他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惊惧”的神情,乍一眼看上去,他倒是真像一个在恐惧中惊慌不已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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