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云雀睁大了眼睛。 她人本来坐在马车前端、轿厢门口,本就有护着一车人的意思,身体刚好能遮掩去一车昏睡的女孩外加一只老鸟;如今轿厢厢体狠狠地一震,那是车厢后端被人一刀破开:泥鳅精见大势已去,也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他直接掳过了昏睡中的小丫鬟,一头扎进了浩荡的江流里! 云雀坐在车门前不动,泥鳅精是看出了些门道的:一是这小娘们有意护着她身后的人,二是—— 她裹了三寸的小脚,是断然走不动的。 下了水就是他的天下,泥鳅精得意地想,自己只要把这女娃娃交给那位大人,一家老小吃穿不愁,还可以送自家女儿去学偃师,说不定也能和这小娘们一样厉害…… ——锵! 一道炫烈无匹的刀光破水而出,漫目都是剔透的、发亮的、璨璨的水珠! 墨黑色的刀锋劲卷成一尾咆哮的狂龙,与泥鳅精翩然错身而过。 薄燐从江底一跃而起,随手把原本潜在江边望风的水匪尸首扔在一边;泥鳅精怔愣地倒进了江里,薄燐也不管他,而是一展胳膊,把小丫鬟顺其自然地捞了过来。 泥鳅精的脖颈仿佛是才反应过来,缓缓地浮上一线致死的殷红;薄燐一刀斩首的气劲这才传震至整个江面,激起的白浪窜上了云端,激扬荡卷的水沫将天地勾连在了一处! 薄燐扬手振刀,残雪垂枝甩下一行烈烈的红色: “啧,脖子还挺粗。” . . 闻征的脸色很不好看,大少爷臭着一脸的起床气:“怎么回事?” 云雀自顾自地在角落里继续编她的花绳。头也不抬地回答:“动动脑子。” 闻征:“……” “你们中了‘百声讙’的催眠力场,全都睡着了。”薄燐赶紧接话,以免这俩又掐起来,“大鸟儿英明神武,把大部分人都摁在这儿了,剩下一个打头的想跑,被我一刀切了。” 闻征一皱眉头:“百声讙?” 闻战睡得一头乱毛,迷迷瞪瞪地提问:“催眠力场?” 陆梨衿小小声地问:“……两位大侠没想过留活口问问吗?” 鹤阿爹吹胡子瞪眼睛,很不忿地蹬着爪子:“凭什么本道长都中招了,你们两个还醒着!” 年轻了不起么!!! . . 对此闻征也很不忿。 他不比闻二那个二得真情实感、表里如一的二货,闻大少爷好歹被小陆大夫按着头读全了书,推去科举也能勉强考个功名,知道“百声讙”是什么邪物: 这种怪异在几百年前就绝迹了,云秦山海录里有载,此物的声音比得上百种动物的叫声,听者立刻人事不省,昏睡上三天三夜,——总之是你听你也睡的鬼玩意。 至于为什么他们没听见“百声讙”的叫声却中招了,就是因为这个“催眠力场”: 这是偃师行内的一种说法。在偃师看来,万事万物都可以分解成齑粉,用非著名官窑野偃师云雀的话来说,就是: “拆,都可以拆。” “催眠力场”正是把“百声讙”的叫声分解成最基础的灵子,用玄妙无比的阵法将灵子收束在一起以防散逸,从而形成了一个奇妙的“场”——只要踏进这个场内,就会受到催眠灵子的状态附加,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招。 对此闻征极为不忿:他知道为什么薄燐不会中招,风卷尘息刀对心性的要求极为严苛,甚至会冻结刀客本身的七情六欲,薄燐的神志宛若王屋太行,根本不受外界影响;如果白潇辞愿意和众人同行(而不是倔强地单飞的话),那么在场醒着的还会多一个。 至于云雀,那道理就简单多了:她是九钱级别的偃师,云雀在“绣花”方面的感控能力是公认的一绝,催眠力场再怎么隐蔽也逃不过她的感知。 而他……闻大少爷虽是三剑并修的奇才,但短板和缺陷也很明显,在精神和用毒方面,闻征甚至比不上小陆大夫。 闻大少爷默默地磨着后槽牙: ——我好酸,我不行,我最近一定得把贪杀剑的最后一重给突破了。 “……”陆梨衿怯怯地看了闻征一眼,她本来不想出这个头的,但是闻征不提出来又没人说,小陆大夫只好小声地发问,“‘力场’不是极为罕见的机关技术吗?为什么水匪会有这种稀罕玩意?” 真就俗世奇人、民间高手、草窝藏凤凰,水匪窝里也藏着一个红云仙人级别的大偃师? “……”闻二少爷还没怎么睡醒,皱巴着一张脸打呵欠,“普通水匪才没有在太岁爷上动土的胆子,他们一定有幕后指使,顺便送了他们这么一个玩意。” 小陆大夫:“……” 所以为什么不留活口呢!!! 云雀终于从花绳里抬起了头,茫然地挠了挠头:“活口?没想过诶。” ——杀了就杀了,谁在意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薄燐看了眼缩在闻战后头吃糖的小丫鬟,随即面色平淡地耸了耸肩膀:“这种老/江湖都是封口的葫芦,你能问出什么来?” 小陆大夫攥紧了腻白的小拳头,小小声地出主意:“抓他的家人,在他面前打他的八十岁老母,是木头也能开口的!” 众人:“……” . . ——闻征少爷,你得罪了小陆大夫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 . 被这么一折腾,闻家护卫的警觉又上了几分,特别是那个砚以姑娘,总觉得有刁民要坑害闻大少爷,登船时恨不得把船翻起来检查一遍,把每个住客都扒了衣裳拎起来抖一抖。 “……这个砚以姑娘,”闻二跟苏锦萝咬耳朵,“是不是喜欢我哥?” 闻二少爷根本不知道说悄悄话是怎么个说法,反正路过的小陆大夫一定听见了——苏锦萝面无表情地一屈肘,差点把闻战的肺从鼻孔里顶出来: 闭嘴! 闻战大怒:“你干嘛!!!” 苏锦萝回吼:“揍你啊!!!” 薄燐在不远处帮忙搬货,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缺德玩意刚想出声拱火,又啧了一声察觉到了什么,正好撞进了云雀冷幽幽的眼睛里。 云雀仰头看着他:“你瞒了什么?” 薄燐笑了一声,一副没听明白的模样:“嗯?” 云雀歪头:“你不跟我说?” 薄燐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动,云雀面色平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就走: “我这就把那小丫头扔下河淹死。” 薄燐失语了半晌:“……” 姥姥,我招。 . . *注1:并肩子——兄弟们,鹰爪孙——官府,泥鳅精们的江湖黑话一半来自资料整理,一半来自叶秀胡编。 *注2:云雀本是九片清嘉孔方,在大凉篇中,云雀把五片清嘉孔方赠给了濒死的红云,之后一直是四片。
第43章 、说第四十:第一夜•鬼话连篇(一) 薄燐微微俯下身去, 居高临下地遮去了女孩身上稀薄的天光。他的胳膊越过云雀的肩头,撑住了女孩面前的舱壁, 不动声色地把女孩困在了他与船舱之间: “别闹。” 云雀背对着他, 声音像是一捧寒冰做的珠玉:“我没有。” ——我说到做到。 薄燐另一只手绕过了云雀瘦削的肩头,猝地掐住了女孩下颚两侧,迫得云雀抬起头来。女孩自下而上地看着薄燐微微低俯的脸庞, 眸光沉凝如静水,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他们的动作像情人一样亲昵无间, 他们的交锋如独狼一般试探彼此。 薄燐的手是天生适合握刀的手, 十指生得凛冽而修长,冰凉的小指若有若无地点着云雀的喉咙。云雀根本不怕这种等级的威慑,大大方方地把重心往后一倾, 左脸写着寻衅右脸滋事:“告诉我。” “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还是你利用我在先。有什么事, 你倒霉我也会跟着倒霉, 不管你愿不愿意。”云雀的表情像是一帘森濛的冷雨,“你今后有什么计算,有什么考量,有什么忧虑, 作为你的合作对象,我必须知道。” “——别把我当百依百顺的明百灵。” 果不其然, 薄燐的力道不可控地收拢了一瞬, 云雀白净腻细的下颚被按出了浅红色的印痕。云雀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倒不是觉得薄燐不会伤她,她只是单纯地无所畏惧: 人只要死过一次, 知道死亡就是那么一回事, 也不会再有什么畏惧了。 薄燐的声音从齿缝间嚼出来:“百灵没你想的那么——” “她在你眼里就是最好的, 这一点我们争辩也没什么意义。”云雀眉毛抖了一下,冷冷地打断他,“她叫百灵,你叫我云雀,你真以为我听不出来那层意思么?” “我向白潇辞打听过了,明百灵也是灰发碧眼,只是眉眼与我不甚相似,对不对?” 薄燐没说话。他是逆着光低下头来,神情一半都隐没在了阴影里。 “就算你内心清清楚楚,”云雀咄咄紧逼,女孩清冷的眉眼攒出一丝锋利的讥诮,“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有一瞬间,你确实想把我当……” 薄燐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扼住女孩下颚的手却滑向了云雀的脖颈,女孩感觉喉口一窒,话被生生卡在了嗓子里。好在薄燐知道留力,云雀经不起这么造,他立刻松开了手,云雀几乎当即咳了出来,人却是笑着的: “啊,我说对了。” 薄燐还是沉默。 薄燐其人,身上确实有股沉默的气质。他倒不是像小陆那种温润尔雅的安静,而是像寂灭的、荒芜的、毫无生气的沙漠,男人劲拔而不屈的骨骼里始终呼啸着苍凉的悲风。 但他也有人气儿,他会跟人插诨打趣,也会向漂亮女孩吹口哨,还会死皮赖脸一条龙的操作。薄燐的内在还是柔软、温和、正直的,不然在初遇时,他也不会对沁园春紧追不舍的弟子留手;在烟罗镇时,飞身上去替云雀挡下失控的鱼镜花;在四季雪时,让自己的师弟带着她先跑。 这个人,确乎是值得喜欢的。 ——所以每次因为明百灵跟薄燐起冲突,云雀心里才会千刀万剐似的难过。女孩子在心里望着那抹渺茫又纤弱的幽魂,无能为力地狂怒: 了不起么? 就因为你早一步认识他,所以了不起么? ……是,真的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但反过来一想,云雀反而没有因为这个及时松手,反而自顾自地把自己作了进去。 在这个一个男人可以理直气壮拥有许多个女人的时代,谁对这种专一、念旧、一往情深的男人不动心? 兜兜转转,都是缘分错了,都是天意错了。 . . 薄燐试探着出声:“云雀?” 薄燐:“……” 不是,你上一句还铁骨铮铮,怎么下一句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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