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跟着薄燐—— “闻战,”云雀睁开弯弯的笑眼,“你当我是好朋友么?过命的那种。” 闻战一翻白眼:“废话。” 云雀沉默了一下:“我……有件事,不知道跟谁商量。” “……‘千卦百算’李拾风,给我算了一卦。”云雀低下头去,睫毛扑闪了一下,“他说,我会被十二阶以上的方师高手杀死。” 闻战瞳孔一缩:“谁?” 随即二少意识过来自己问得很蠢:命理玄说的卦象是极其模糊的,能知道一个大致方向就不错了。李拾风的神算确实不是一般的厉害,他曾预言过云秦北方的大地震,遭到了偃师的集体群嘲——因为九龙地动仪没有任何迹象,要相信科学,少他妈搞封建迷/信。 但是当年大晋州一震三千里,死了足足十万众,地动司的偃师祭酒愧对苍生,悬梁自尽。 云雀道:“持刀,封喉,叶子牌是梅花花样。李先生说,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清晰的卦象了。” 闻战眨了眨眼睛,随即猛地反应过来,背后汗毛根根竖起: “你是说——” “对。”云雀轻轻地说,“是薄燐。薄燐用刀抹了我的喉咙。” . . 其实闻战有一万条理由安慰云雀,梅花字的刀客海了去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薄燐一个方师大能耳下坠着梅花式样的叶子牌;退一万步讲,李拾风这玩意心思黑得很,万一这就是离间计,怕你跟着薄燐跑路了呢? 但是—— 闻战就算再迟钝,也咂摸出了云雀语气里深深的恐慌。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表现。 闻战发现了,云雀是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找他讲这件事。因为锦萝性格的原因,云雀一直有意无意地和闻战保持距离,有什么话要聊,都尽量在锦萝面前说、让她也参与进来。锦萝对云雀刺喇喇的敌意,是云雀用一点点的善意消磨掉的。 但……她现在实在没办法了。 云雀活得其实比薄燐还要孤独,薄燐如今至少还有个师弟可以推心置腹,而云雀—— 知道她过去的陆鸣萧,跟她在楼船上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她一直跟随着的薄燐,两个人互相利用、各有计算;云雀跟小陆大夫相处不错,但是小陆大夫如今被闻征带走了;云雀跟锦萝关系也还好,但锦萝还小,云雀本能地不愿意她理解一些相当残酷的东西。 云雀这个人,活得相当拧巴。一方面她确实随心快意,她要杀谁就立即动手,扬不了你的骨灰算我没本事;一方面她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伤害到了身边的谁。 她可以仗着闻战的喜欢,表露出一点“有意”,一直吊着闻战,但她没有;她可以仗着和闻战的过去,理直气壮地膈应锦萝,她也没有。据说凌霄阁阁主白潇辞对她有意,她也没有以此为凭由,指使人家为自己做事。 她有一箩筐的可怜、悲伤、苦痛,却从不拿出来卖弄。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什么“自尊”或者“骄傲”,只是觉得这样,与别人无关而已;云雀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因为她可怜或者弱小,而给予她无条件的善意和温柔。 就连闻战自己,也是因为云雀帮助他站立起来之后,才开始对她好的。 闻战其实想问—— 你爹你娘呢,他们不会对你好吗?你的兄弟姐妹里,就没有一个觉得你可怜,给你关心照顾么? 夏虫不可语冰。从小被闻老爷子宠大的闻二少爷,隐约地知道这些大家或多或少都有的东西,云雀通通都是没有的。 ——就连那个唤云雀为“阿寻”的陆鸣萧,大概是云雀师父一样的角色,故人重逢之后也没有给她一个拥抱,而是与她大打出手,一气把她摁进冷冷的江水里。 闻战站在云雀的角度一想,觉得如果自己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整个世界就没一个人对自己真心相待,对自己好的都是另有所图的——干,不活了,死了算了,去他娘的世界。 闻战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云雀会喜欢薄燐。 因为当初云雀下山时,在她失忆时、在她狼狈时、在她迷茫时,在她开始怀疑“为什么自己要活着”的时候,是素不相识的薄燐对她伸出手来,给了她一条“活着的理由”。 就算薄燐的善意后还是自己的目的,但是薄燐对她的照顾就像是溺死之人抓住的浮木,再烂、再朽、再千疮百孔,对那个要溺死的云雀来说,都是从天而降的至宝。 闻战看向云雀身后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只小纸鸢。据说是薄燐第一次遇见云雀时,专程给她买的小玩意,云雀居然从大黔州一路带到了塞北。 而如今李拾风的预言,给云雀带来的打击是无比的恐慌。闻战知道以云雀的凶性,若是知道有人要杀死她,变得更强杀回去就是了,关键是—— 那个人是薄燐。 怎么可能是薄燐呢? 云雀憋了一天,憋得满心都是惊慌和委屈:怎么可能?我对薄燐不是还有用么? 我……我为他做了那么多,陪他一路北上,他不应该对我好一点吗? 云雀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天陆鸣萧对她的质问: “寻时雨,你现在攥着什么?” . . 她……攥着什么? 以前的寻时雨,攥着刻骨的仇恨和不甘,杀了奸/污自己娘亲的亲爹,屠光了逼死自己娘亲的时家人,在偃师行内打了无数人的脸,一路冲到太后面前拼到了九钱。最后寻时雨的眼睛盯上了“天”,组织了场声势浩大的“诛天之战”,结果差点把命给折腾没了。 寻时雨活得太狠戾、太孤绝、太悲哀,她再也不想重经历一遍那样的活法。恢复记忆的云雀,决定这一次,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珍惜身边的朋友,好好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寻时雨没吃过的芝麻汤圆,云雀要吃到饱;寻时雨没有喜欢的人,云雀就要去喜欢一个;寻时雨没有对云秦做过什么贡献,那么云雀就加入靖安府,为云秦守一座城。 她这一次,要活得温柔、正直、快意,她手里攥着的,是她不愿意辜负的大好年华。 ……结果到头来,连“云雀”这个新名字,都是薄燐依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随口给她取的。 命运恶意满满地对着云雀张开了獠牙: ——看到了没有?你不配的。 你这条命,贱得彻头彻尾。你渴望的温柔和善意,都要你付出相当的代价;而你最在意的人,就算你付出再多,他也不会对你好一点。在神算的卦象里,他甚至对你举起了屠刀来。 你不配。你不配。你不配。 . . 闻战突然道:“我们拜把子吧!” 云雀:“……” 云雀被二少的伟论惊呆了:“诶?” 闻战窜了起来:“走!提点黄酒再烧点纸,我们义结金兰!” 云雀:“等等……” 闻战瞪眼:“怎么?看不上我啊?” 云雀:“不是……” 云雀寓所还有危纪分送过来的两坛塞北烈酒“火封喉”,闻战乒乒乓乓地从地板下翻了出来,随意地夹在腋下、提在手里,列御寇顶着把云雀向前推了推:“走走走!就现在!你以后就没空理我了!” 苏锦萝刚从校场赶回来,女孩子一身都是汗,手里还提着个给云雀的小食盒,一踩进院门就惊呆了:“……你们要拜天地么?” 闻战白眼之:“拜你鸡儿的天地,滚过来,就等你一起。” 苏锦萝冲闻战屁股就是一脚,倒是明白了状况:“拜把子?好,我喜欢!” 苏小将军几乎跟战字旗的大老爷们都拜过把子,比闻战还要熟悉流程,女孩子抓住云雀的手指就是一刀,云雀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血就滴进了酒碗里。 云雀愣愣地看着三只碗里的血。 闻战嚷嚷:“苏大萝卜你别给人家划出问题来了,九钱偃师的手可金贵呢!” 苏锦萝怒道:“没有人!比我!更懂拜把子!” 两个活宝左右拥着云雀跪下了,云雀学着他们的样子端着酒碗,冲着东南的方向,靖安府的将士都喜欢对着上京天都的方向立誓。 苏锦萝清了清嗓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闻战瞪眼:“你短命别连累我啊,本少要活到一百二十岁的。” 苏锦萝冷笑一声:“你要活这么长干什么?猪肉腌得久才入味吗?” 闻战大怒:“哪有腌一百二十年的猪肉?这玩意谁他娘的敢吃啊!!!” 云雀:“……” 云雀笑着低下头去,把酒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 . 很久以后,闻战一直在后悔,当日自己居然对着皇天后土,说了这种凉薄话。 . . 云雀送走闻战和苏锦萝时,这俩人还在拿着扫帚你戳戳我捅捅,大声嚷嚷着要去校场干一架。 云雀搓了搓小白蛇,对着窗口看了一眼,总觉得薄燐会出现。 这是她在靖安府的第二日,薄燐去打探情报,一直没有回来。 ——也许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也许他自己找到了海月要的老疯子,就自己回辰海明月了;也许听说云雀待在了靖安府,还松了口气,总算是打发走了。 云雀搓了搓手里的小白蛇,甩了甩脑袋。日子没有男人还是要照样过的,况且薄燐还牵扯着一个凶险的预言,不见面对他俩都好。 工字旗的玄机局是整个靖安府偃师系统的中枢,由最精英的一批偃师设计武器图纸,交付给下边的偃师生产制造。玄机局今天颇为冷清,据说是因为其他高级偃师都去城西实验新机关了,没炸个几天是不会回来的,而危纪分自己又有公务要忙,整个建筑就剩下了云雀的寓所点着灯。 小白蛇突然扭了扭脑袋,云雀手下一顿,她也察觉到了动静。 ——院子里有人。 云雀不是白潇辞那种神识高手,要察觉什么就得自己用眼去看、用耳去听。相比之下她倒惊奇于小白蛇的反应,这小畜/生好像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废物。 罗雀门应念而起,云雀掀起门帘: “谁?” 云雀睁大了眼睛。 ——薄燐? 薄燐在月色下负手向天,长身玉立,长发飞逸在浩荡的流风里。他身上自带着一种叫“风流”的东西,随便凹个姿势就潇洒得不行。 他回过头来,朝云雀一挑眉毛:“不认识哥了?” 云雀:“……” 云雀突然感觉到自己悬着的心,沉沉地坠回了地上,砸得火花四溅,砸得如释重负,砸得泪眼朦胧。 “原来我是,”云雀恍然地想,“……我在想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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