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直直地戳在原地,眉毛都没动一下。 百里临城纵身下马,向云雀伸出一物——这一伸手气势汹汹得像是对空气挥出了一拳,云雀差点以为百里临城这厮要揍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天水碧色的小荷包。 和云雀的衣裳一个颜色。 百里将军杀气腾腾地拎着个小荷包,仿佛拿着一斤黑/火/药:“给你。” 云雀:“……” 云雀没接,我才不要。 百里临城艰难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不讨厌你。” 云雀:? 薄燐抄着双手,摸了摸鼻子,战术憋笑:“……” 他倒是听明白了百里临城想说什么——这玩意是来为那晚道歉的,刚才估计是想说“我不是故意的”。百里将军约莫是没跟姑娘道过歉,舌头打结,闷了半晌还是没吐出象牙来。 云雀冷冷一撩眼皮:“不讨厌我?什么意思?” 要来打么?这次我可不会被你一膝盖摁在地上! “……”百里临城面无表情地默了一默,“就是,不讨厌,喜欢的意思。” 薄燐:? “……哦,哦,”云雀这会儿终于听明白了,“哦,你喜欢我?” 薄燐:?? 百里临城:“……给你!” 薄燐:??? 百里临城上马掉头就跑,白飞雪果然腿脚如风,载着少将军落荒而逃。 . . 百里临城最近老惦记着云雀。 无它,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女孩子确实把百里临城哭懵了。后来他得知确实是自己错了,也不知道从何补偿,在玄机局前转悠来去,反而把危纪分吓了一跳: “少将军,你……谁招惹了你么?” 百里临城:? 百里临城实诚道:“我想跟云姑娘道歉。” 危纪分奇道:“那您进去啊?” 就您这一张门神脸,往哪儿一贴都算是辟邪,好多工匠见着百里就犯哆嗦,纷纷绕道从小门进去。 百里临城默了默:“……之前道过,她反而更生气了。” 危纪分心说:废话。 就冲您那惊天地泣鬼神的说话艺术,死人都得掀了棺材板儿先掐死你再说。 “云雀师傅其实脾性不错,”就是人睚眦必报,“您要不准备点礼物,给云雀师傅送过去?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人家正忙着谈恋爱,哪有时间跟你置气。 百里临城恍然:“危师傅,我悟了。” 危纪分:“……” 不是,你跟我说,你悟什么了? 百里临城不是盛昭缇一手带出来的兵,人家是一纸文书空降过来的将军,加上人生得不是特别龙精虎猛,初来乍到时没少受排挤。危纪分算是百里临城的老乡,没事就找着话跟他聊,艰难地推着他融入集体里:一来二去,危纪分算是跟百里混熟了,知道这朵高岭之花不是敢敢,只是憨憨。 ——比如百里这个社交小天才,见着自家顶头上司、李拾风先生的第一句话是:“你牙齿上有菜。” (据说当时李拾风临危不乱、微微一笑:“我抠下来给你?”) 综上所述,百里临城接纳了危纪分的建议,自己晚上窝在房里,连夜捣鼓了一个荷包出来——在百里的世界里,女孩子都是喜欢荷包的,因为正经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 当时的少将军只是遵着自己内心的歉疚和懵懂生发的情愫,也没想过这个被自己缝得奇丑无比的小荷包,居然改变了压在他脊梁骨上的天命: 云雀是,破命之人。 …… 眼下百里临城纵马如雷如电,“白飞雪”一路狂奔至大营,就被人遥遥地唤住了:“百里,盛爷让你去一趟大帐!” 叫我? 百里临城愣了一下,才发现出声的是苏锦萝。女孩子灿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飒爽得像是北地来去自如的游隼:“盛爷派人再催了,快些!” 和旁人猜测的不一样,百里临城和苏锦萝两个少年将军,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也不是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塞北民风彪悍,看不爽就打一架,喝过酒就哥俩好,他俩就属于打过架又喝过酒的好兄弟。 白飞雪跟上了苏锦萝的枣红马“火游红”,两人骑术皆是了得,夹道上还能并驾齐驱、纵马狂奔,扬起的马蹄踏在了将军帐前。 百里临城见帐外立着的外府士兵,武器上皆装饰着斑斓的翎羽,是赫骨骑兵的披挂式样。 百里临城与苏锦萝对视一眼,读出了彼此的警惕: ——这个节骨眼上,赫骨狼来凑什么热闹? . . 周边邻国老是喜欢把云秦人唤为成“汉人”,其实并不严谨:云秦除了大多数的中原人,也活跃着相当多的少数族类—— 比如薄燐,眼睛天生浅金,眉骨深邃侵削,是雪山上活跃的狩猎民族“魁”;比如医字旗都统阿幼朵,正是出身于南疆的蛊祖“苗”;再比如防字旗都统完颜烈,就是草原第一大族“赫骨”。 若是云雀在场,定能记起来自己在寸金甩开膀子揍的人,就是赫骨王旗的金枝玉叶。 赫骨人天生骁勇善战,被誉为“草原暴风”,在旷野上的机动性媲美最凶狠的狼群。如今前来靖安府的便是赫骨边防中相当有名的一支精锐,“无惧牙”。 “无惧牙”的首领完颜苏乞,倒是个鬣狗一样机敏、油滑、诡诈的男人。苏锦萝和百里临城在帐内立了一会儿,通通受不了这玩意的做派——完颜苏乞讲话官家气太重,把盛昭缇从头至尾夸了一通。 盛昭缇双肘支着扶手,十指交叉撑住下颌,表情冷冽、眼神锋利,没给完颜苏乞一个正眼。李拾风笑呵呵地核对完颜苏乞呈来的文书,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这是他和盛昭缇的暗号,意思是没问题。 文书是真的,令“无惧牙”前来支援靖安府,加固炎虎关边防。 盛昭缇在心里骂了声娘,总兵府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盛将军,”完颜苏乞一脸赔笑,“可知一位绿眼灰发的小娘子?” 李拾风手上一顿: 云雀? 完颜苏乞弓着腰、搓着手:“王旗一位小公子,与她是旧相识。不知盛将军可方便,将她交予给我?嘿嘿……”
第75章 、说第七十一:今夜•万蚁噬心(中) “完颜苏乞?” 闻战咬着一杆湖毫回过头来, 少年把披散的长发向脑后拢去,英挺锋利的眉眼攒出一丝讥嘲:“——哦, 他啊。” 贪狼体•赫骨番完颜, 与七杀琴•天溪太白、破军剑•太原正闻并称云秦三大世家,但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白家算是天溪山的地头蛇,闻家只能算是太原世家中最出挑的一个, 而完颜家则是整个赫骨大草原的王旗——要不是完颜家祖上向周家俯首陈臣,这一块地儿本来还算不上云秦的版图。 之前云雀在寸金的时候, 一茶盏砸碎的便是完颜家小公子的牙;尔后完颜海主动出声挑衅, 若不是闻征心血来潮地出手一剑钉住了云雀,依云雀的凶性绝对能把完颜海摁死那儿。 云雀其人,面相生得清艳娇嫩, 为人却是十成十的冷面冷心、杀伐决断、心狠手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若犯我我必剁谁, 放在哪儿都是尊不好惹的阎王。 “完颜苏乞只是马奴生的儿子, 和‘嫡’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赫骨王旗对血统极其看重,他要是不攀上完颜牙这根脑子发育不良的高枝,一辈子也就在边关当个小首领。”闻战笑了一声,“然后呢?他伸手向盛爷要云雀, 盛爷怎么说?” 苏锦萝后手一撑桌案,坐在了闻战书桌上, 女孩子一翻白眼, 倒是学出了盛昭缇八分的神魂:“‘你配’?” 闻战放声大笑, 就是嘲笑的意思:“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云雀可不是说杀就能杀的江湖草莽了,靖安府玄机局的金字招牌在那儿挂着, 完颜苏乞估计没打听清楚, 今儿个谁才是玄机局的座上宾。 只是—— 闻战看向不远处的沙盘, 他最近在跟李拾风排兵盘,为了避免每次都被李拾风杀得连亵/裤都不剩,闻战就用沙盘来复演之前的惨烈赛况。 闻战伸手打了个潇洒的响指,注入的炼炁催动了沙盘下的机关,机括声随即喀喀响起,沙盘开始翻覆、变幻、塑形,赫然是如今炎虎关的周边地势和粗略布防。 “为什么‘无惧牙’在这个时候来?”少年皱紧了眉毛,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们以前也有这个惯例么?” 苏锦萝愣了一下:“倒是不曾听说。” 闻战糟心地啧了一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前些日子靖安府那场夜战确实动静不小,饕餮闹出来的阵仗实在太大,方圆百里都能看见靖安府上空的焰影流芒——若总兵府是因为这个,把旁近的边军抽调过来支援,确实说得过去。 ——但为什么是这一支? “无惧牙号称“狼神之战矛”,擅长的是长途奔袭,跟守城有什么关系?”闻战没想通,“还不如多抽个神机营去战字旗,总兵府在想什么?” 苏锦萝的回答出乎闻战意料:“因为总兵府不认识。” 闻战:“哈?” “先帝崩后,云秦动荡,短短十几年内,一共出现了七次大叛乱。”苏锦萝跳下桌案,铁靴在红面砖上踏出铿锵一响,女孩走向挂在墙上的一方地图,“豫王之乱,叛军一路打进上京天都、攻破涌金门,最后是云秦三女将之首,八十岁高龄的‘怒海飞麟’叶讨子元帅亲自掠阵,斩豫王于金銮殿前。” 闻战和苏锦萝之间不需要太多废话,前者已经明白了后者不方便讲出来的意思: 太后和幼帝,被打怕了。 帝王之惧,彰于体/制。如今云秦各大兵府看似全部听命于总兵府,其中实则还有多重掣肘;除了少数几个太后派的兵府之外,基本上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盛昭缇是太后派,如今的靖安府倒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可是上边的、旁边的、嵌在一起的督军司、总兵府、军机局,人手换得跟裤/衩似的勤,生怕你盛昭缇拥兵自重、一方独大—— 比如为了粮饷,苏锦萝虽为“大夏龙雀”,照样得低声下气地去疏通上面,才有了之前苏锦萝单枪匹马去杀悍将一说;边关将领为了恰饭专程跑来内地清除匪患,——听上去的确还挺好笑的,但这就是悬在每个云秦将领头上的事实: 武将的脖子,是卡在文官手里的;文官的脖子,是卡在同僚手里的。 时代的巨涛狂澜之下,所有人都是被利益干系纠缠在一处的牵线木偶,政/治慈悲而冷漠的目光永远高悬在他们头颅之上。 如今的总兵府也不知道坐着的是哪位高贵书生,估计觉得无惧牙听上去跟靖安府八字相配,便差过来和靖安府挤一块取暖了——指不定还觉得自己反应机敏、体恤将士,等着盛昭缇进京时夸他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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