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师姐是她和沈晴谙共同的朋友。 当初是沈晴谙先将靳师姐介绍给她,她们两人才算是认识,再后来她从参道堂升入闻道学宫,想学阵法,听说长孙寒当初是跟着阵法大师靳老学阵法的,便也择了靳老的课。去了课上,发现靳师姐也在,随口聊起来才知道靳师姐是靳老的远房侄孙女,在阵法上也算家学渊源。 她和靳师姐在阵法上都有些天赋,在阵道课上每每结伴,一来二去便要好了起来。 只是……后来她走火入魔,沈氏覆灭又闹得沸沸扬扬,靳师姐听说了这件事,不可置信地来找她询问沈晴谙的事。 那时她性情大改,有些自暴自弃之意,又被宁听澜叮嘱不要将七夜白的事透露出去,面对靳师姐的质问,干脆便认了下来,半点不解释,也不愿再和故交打交道,靳师姐追问不得,失望而归。 再后来,她们便渐行渐远了。 直到沈如晚弃蓬山而去,远走凡尘,她们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当初背道而驰,谁又能想到再相见竟是隔着煌煌天门关? 沈如晚在心里喟叹,神色却很平静,“当初是沈氏种了七夜白,我不愿同流合污,动起手来,我便走火入魔了。我一直以为沈氏因我而覆灭,可就在方才,宁听澜传话给我,告诉我沈晴谙还活着,让我不要再追究七夜白的事。” 她说着,竟轻轻笑了一声,说不出的涩意,“师姐,你说,我就这么算了吗?” 靳师姐心神巨颤,险些没能稳住杀阵,差点就被那道光芒慑人的青光觑见破绽闯了过去,她没说话,专心维持杀阵,这才险险地把沈如晚挡在杀阵外,长出一口气。 “多年未见,你的阵道造诣竟比从前更甚。”靳师姐缓过神来,眼神复杂之极,方才沈如晚势如破竹闯过六道天门关,那时她便看了出来,沈如晚倚仗的其实不是法术,而是阵道造诣。 因为沈如晚的阵道造诣远胜过那些操纵杀阵的修士,所以当对方操纵阵法到能力极限时,她总能适时地窥见破绽,抓住时机,闯进杀阵内。 她是闯阵,而不是破阵,所以先前六道天门关浮光甚至没有黯淡过,仍稳稳运作着,唯有追着那道势如破竹的青光,才能看出沈如晚究竟过了几道天门关。 这也就意味着沈如晚保存了实力,至今毫发无伤,也许连灵力都保留了大半,状态正勇,势不可挡。 ——她离开蓬山那么久,杳无音信,阵道造诣竟还能有这般进益。 靳师姐一面觉得不可置信,一面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本不当有的慰藉来,原来分别多年,终归犹有从前的情谊,见她过得好,总归还是有些欣悦的。 可坏就坏在彼此隔着一座天门关。 靳师姐紧紧抿着唇,说着自己也觉无味的话,“七夜白的事,宗门必然要调查清楚的,你莫看眼下陷入僵局,好似十分绝望,其实这局面也不会长久的,其余长老和阁主终归还是不会这么算了的。” 其实靳师姐说的是真的,沈如晚也信,若没有她插手,蓬山最终也会拨乱反正,给出一个结局。到时,蓬山会有新的掌教、新的赢家,光鲜亮丽地站在权力的顶峰,七夜白和宁听澜都将是倒在他身后的功绩。 只是,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能等到那一天,也许明天就会水落石出,也许等到明年也等不到。 沈如晚沉默了许久,在靳师姐怃然的目光里,轻轻摇了摇头。 “我等了太久,也不愿再等了。”她说,“若这是僵局,那我就来破局。” 靳师姐心头情绪复杂之极,唇瓣颤了又颤,最终紧紧地抿了一下,声音坚冷如冰,“既然如此,宗门命我镇守天门关,职责所在,我只能说声对不住了。” “沈师妹,这座天门关,我不能让你过去。” 沈如晚轻轻叹了一声。 “无妨,你有你的不可退让,我有我的势在必行。”她说着,身侧青光大盛,竟如烈日一般光芒刺眼,直直撞入天门关中。 陈献早已绕到渡厄峰侧前方,和楚瑶光站在一起,惴惴地抬头仰望,这时已没人追究他们不专心当值的事了,到处都是看热闹的弟子,他们混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沈前辈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陈献像做贼一样凑在楚瑶光耳边低语,生怕被别人听见,“不过这也太气派了吧?” 楚瑶光忧色不减,闻言只是无语地瞥了他一眼,他只见威风,可想过强闯天门关究竟有多凶险,别看沈如晚势如破竹,好似谁都不是她一合之敌,实际上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稍有不慎,陨落在杀阵中也只是一个呼吸的事。 “希望沈姐姐能闯过去吧。”她说着,心里忧虑难言。 先前她可以确定曲前辈入渡厄峰是另有打算,因此并不慌张,可转眼便见沈如晚强闯渡厄峰,和她的猜测完全相悖,不免让楚瑶光觉得完全失了头绪,也和陈献先前一样惶惶不安起来。 她还没说完,便远远望见那道青光势不可挡地撞入第七道天门关中,随后她身侧便响起一片惊呼——那第七道天门关竟在所有人的目光里浮光全消,骤然黯淡了下去。 先前沈如晚闯过六道天门关,浮光全都如常,这还是第一次见杀阵的光华黯淡。 “沈姐姐这是靠法术和灵气,强行破开了阵法。”楚瑶光喃喃,心下说不出的焦虑:除非操纵阵法的修士和沈如晚修为天差地别,否则她这么强行破开法阵,极难不受伤啊。 可彼此都是丹成修士,又哪来的天差地别呢? 靳师姐唇角溢出血来,脸色惨白,可她却根本顾不上调息,猛然回头一望,果然看见那道青光越过她,直奔第八道天门关而去。 她攥紧了拳,深深吸了口气,沈如晚并未捕捉她操纵阵法的破绽,而是直接以力破巧,凭深厚的灵气和法术强行破开阵法,所以第七道天门关会暗淡无光。 可沈如晚宁愿以伤换伤,也一定要闯过去吗? 靳师姐心绪万千,复杂难辨,遥遥地望着沈如晚的背影,心里也不知是担忧更多,还是懊恼更多,后面两道天门关只会更难闯,沈如晚已受了伤,还打死不回头,又该怎么熬? 可谁知沈如晚停在那第八道天门关外,镇守第八道天门关的两个丹成修士看她过来,杀阵里竟没半分杀机,对着沈如晚说了些什么,靳师姐便看见那道青光就这么轻巧地越过了杀阵—— 他们竟然没有半点阻挡,甚至没运行杀阵,就这么放沈如晚过去了! 靳师姐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懊恼万分。 她认得镇守第八道天门关的那两个修士,他们和几位阁主是一派的,平日也常有抱团顶撞掌教、夺取利益的事,如今放沈如晚过去搅动风云,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早知,早知她也—— 若她早知如此,又何必费劲去拦,倒是枉做恶人。 最初那道令沈如晚退去的天外之音,自她强闯过第一道门关起,便再也没出过声,直到沈如晚一口气闯到最后一道门关前,彼此才见了真容。 满头鹤发的老者站在第九道门关后,负手望着她一路闯过来,眼神莫名,直到她站在杀阵前,这才缓缓开口,“没想到我竟然还会在这里见到你。” 沈如晚怔在那里。 她不认得这个修士是谁,可对方却像是对她很熟悉。 “从前你还在宗门内时,我便和掌教说过,若你能稳稳地走下去,早晚要接替我的位置,若你再争气些,接替他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长孙寒也死了,剩下那些歪瓜裂枣,又有哪个够和你争这位置?”鹤发修士不管她的忡怔,自顾自说下去,“可谁想到你到中途竟然直接离开蓬山,一走了之,再也没消息,真是没把我气死。” 沈如晚隐有预感。 她大约知道站在她面前的鹤发修士究竟是谁了。 “如今你总算是开窍了,也好。”那位从多年前便闭关不见人的第九阁阁主缓缓颔首,竟似是欣慰,“年轻人受了打击没关系,只要重新站起来就好,以你的实力和声势,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伸手来拿,谁也抢不走。” 沈如晚微愕,没明白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你抢先一步破了这个僵局,只要把宁听澜狠狠按下去,这个功绩便足够你声势大涨,到时先谋我这个阁主的位置做个过渡,掌教之位也唾手可得。”第九阁阁主很满意地点头,“元让卿自己没出息,被人使唤得像条狗,他的徒弟倒还算给第九阁争气。” 沈如晚张了张口:对方竟以为她当众强闯渡厄峰是为了给自己谋声势功绩,以便回蓬山争权夺利。 第九道天门关在她面前轻易地展开,光华已黯淡下去,显然不是陷阱。 这意想中最凶险、最难闯过去的一道天门关,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为她而开。 沈如晚怔怔地越过杀阵,站在峰顶,回过头,还能望见第九阁阁主欣慰地站在那里望着她,目光中犹然带着点鼓励,显然乐见本阁弟子雄心壮志谋夺权力,若能一举夺下掌教之位、回馈第九阁,让第九阁更多受益,那就更好了。 她心头说不出的荒诞,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辗转难消,自失般站在那里,半晌无言。 过了很久,她才毅然转过头,把一切喧嚣都抛在身后,走入巍峨而神秘的渡厄峰。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可那有何妨? 她只管往前走。 向来如此,往后也不会变。
第127章 山冷不生云(六) 渡厄峰内, 重重牢狱都被隔开,并不互通,寻常囚徒只被安排在最底层, 尚有从渡厄峰中出来的一日, 而最特殊也最森严的那一重牢狱居于峰顶, 似乎常年空置,鲜少被开启。 起码, 渡厄峰内的弟子就没怎么见过有凶犯被关押入其中。 今日却是个例外。 曲不询盘坐在渡厄峰顶的牢狱里, 姿态从容,甚至还有几分闲逸, 透过头顶那唯一一扇小窗,饶有兴致地凝望着那一小片枯寂不变的夜空。 他被关在这里没多久,便已见了几个访客, 面孔还是从前认识那些面孔, 说出来的话也差相仿佛,好似商量好了差不多的话语挨个来他面前复述。 封闭的黑曜石大门再次发出闷闷的声响, 不知又被谁推开。 曲不询仍仰着头,没有低下头朝门口看一眼的意思, 好似这有资格第一时间进入渡厄峰最顶层来见他的神秘访客在他眼里还不如那一片晦暗的夜空有意思。 神秘访客也没有立刻说话。 厚重的黑曜石门慢慢被合上, 由外界门廊传递进来的一点光亮也随之消逝,屋内重新陷入一片晦暗,唯有头顶隐约照入的星光。 “渡厄峰顶这座静室,其实本不是为囚徒而设的。”彼此沉默了许久后,访客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寂静, 语气也好似是无关紧要的闲聊, 不慌不忙的, “最初,这间静室是为了蓬山掌教而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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