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幽幽地靠在桌案上。 之前曲不询也同她说,长孙寒说她剑意很美…… 她幽幽地出神许久,回过神来,终是心里轻轻一涩。 往事尽随流水去,青山长忆故人游。 可故事只是故事,是旁人的故事。 至于她那些旧人旧事,还翻来覆去想这没意思的做什么? “这半月摘是谁编纂的?都是一人主笔吗?”她随口问。 “那倒不是,还是有不少编者共同编纂的,有时候还会刊录外来投稿。”陈献说到这,又翻了翻手头的报纸,眼睛一亮,“哟,这一期的‘怪味世事谈’竟然是梦笔先生亲自编撰的。” 沈如晚和曲不询倏然抬眸,“谁?” “梦笔先生啊,就是《归梦笔谈半月摘》的创刊人、主编者。”陈献笑着说,刚要再多说几句,手头的报纸却忽然被抽走了。 沈如晚攥着那张报纸,垂眸一看标题下的署名: 笔者:蠖江邬梦笔。
第46章 一声梧叶一声秋(二) 曲不询和她一起盯着那一行署名。 “怪不得, ”他沉吟片刻,“我总觉得这名字很是耳熟,莫非是旁人提及这《归梦笔谈半月摘》时听到的?” 但他总觉得不太像, 总感觉是在另一个场合听说的, 可又偏偏想不起来。 “师父, 沈前辈,你们在说什么啊?”陈献左看右看, 不解, “梦笔先生从第一期就开始执笔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沈如晚皱着眉。 这个“蠖江邬梦笔”, 和他们当初在东仪岛假洞府里发现的第二张纸条的落款,一模一样,当时他们推断此人是华胥先生的好友, 却没想到对方在修仙界竟然有如此响亮的名声。 倒是她多年不接触修仙界, 孤陋寡闻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抬眸望向曲不询, “我退隐小楼,多年不接触修仙界, 不知道也就罢了, 怎么你也不知道?” 曲不询翻着报纸的手一顿,八年被困归墟,他就算是想看也没处去看。 不过须臾,他便行动如常,神态不变,“我云游四方, 也不爱到处交际, 这种小朋友爱看的东西, 自然是不太关注的。” 陈献抗议,“老少咸宜,怎么就是小朋友看的东西呢?” 曲不询置之不理。 “九年半。”沈如晚喃喃,“我后来问过姚凛,邬梦笔告知他身世的时候,也差不多是九年前。” 也就是说,邬梦笔在去东仪岛前后创办了这份半月摘。 若是凑巧些,说不定邬梦笔来东仪岛的时候,沈如晚已经在临邬城定居了。 楚瑶光和陈献在一边听得懵懵懂懂,不解其意,互相对视一眼,楚瑶光忽然“咦”了一声,“陈献,既然你这么爱看《归梦笔谈半月摘》,怎么会不知道沈姐姐呢?有段时间半月摘上一直在讲碎婴剑沈如晚呀。” 沈如晚目光立刻挪过去。 “这半月摘上还提到了我?”她挑眉,神色平平,“怎么说的?” 陈献则在边上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一期的?” 楚瑶光同时对上这两人的目光,一时都不知道该先回哪一个问题,思忖了一下,“大约是一两年前吧?那时‘寄蜉蝣’那版专门提到了蓬山沈如晚,主要述说了沈姐姐执剑铲除奸凶,其后奉命追杀蓬山叛逃首徒长孙寒,名扬四海,却在最有名望时毅然退隐,半点不执迷名利。” 看她模样,倒不像是为了迎合沈如晚而刻意挑好的说,而是报纸上当真这么讲。 曲不询唇一撇,眉毛抽动了一下。 总是以反面角色出现,多少次都觉古怪。 沈如晚不置可否。 自从她退隐后,确实有许多人把她夸赞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只是浮名浮利,对她已没半分益处,只是偶尔和旧友邵元康联系,后者会同她提起。 她不在乎。 “寄蜉蝣。”她语气淡淡地重复一遍,像是把这名字反复咀嚼,“这版面讲的都是什么?” 楚瑶光笑着说,“这版都是介绍成名英豪、风云人物的,如非威名赫赫、众所服膺的人物,则宁愿当期不设此版面,也不会强加。” 沈如晚不由轻笑一声。 “专记名动一时、众所服膺之人,却偏偏起名叫‘寄蜉蝣’。”她似笑非笑,“真是有意思。” 再是名震神州、人皆叹服、修为高深,人生也不过是百五十载,此身天地寄蜉蝣,时光悠悠,都是黄土一抔。 给这版面起这样的名字,倒真不知道邬梦笔是不是恶趣味了。 陈献在边上听了楚瑶光的话,倒是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那时候的事,怪不得我没看过,那时候我刚刚离家出走啊。” 因为当时陈献离家出走,在外面颠沛流离了好一阵,经验不足,钱财也不够,看到的半月摘自然是断断续续,没法一期一期全都买齐,没想到竟就这么凑巧,没看到和沈如晚有关的版面。 “你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遇到孟华胥的吧?”沈如晚问他。 陈献反问,“你说的是老头?原来他叫孟华胥啊?没错,就是那段时间。” 沈如晚顿了一下,原先也听曲不询说起,陈献一直管孟华胥叫“老头”,如今又亲耳听见,不由追问,“孟华胥长什么样?你管他叫老头,他看起来很老吗?” 修仙者往往容颜常驻,除非是行将就木、寿元将尽,否则望起来也不过是凡人五十岁的模样,应当也还不至于被陈献叫做老头吧? 陈献提起孟华胥,虽然一口一个老头,似乎不太在意,但真正被问及孟华胥的情况,却又忽而审慎起来,看了看沈如晚,“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满头白发、看起来很苍老了,我猜他说不定有一百二三十岁了。” “不对。”曲不询在对面忽而开口。 屋里的人一齐朝他望过去。 “从前我遇见的一个孟华胥的徒弟说,孟华胥的真实年纪最多也就五六十岁,看起来不过是三十来岁模样,风流倜傥,是能靠脸吃饭的人。”曲不询目光从陈献脸上扫过,“纵然那人当初见孟华胥到现在已有多年,也不至于让孟华胥从年富力强变成行将就木。” 陈献有点迷惑,“可是我见到的老头真的就长那样啊?” 这话曲不询是相信的,陈献没必要在这事上说谎,那么孟华胥究竟是为什么在十年二十年之间看起来老了五十岁,就成了一件值得留意的事。 “倘若能找到孟华胥,和他本人聊一聊就好了。”沈如晚喃喃,“只是不知道七夜白的生意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 陈献立刻摇头,“不可能,老头虽然为老不尊、经常骗人、完全不着调,可品行还是过得去的,不会干这门缺德生意。而且他这人不追求什么奢侈享受,带着我连桥洞都睡过,偶尔喝两杯淡酒,也是那种粗制滥造的米酒即可,并不在意钱财,不可能经营这个的。” 沈如晚瞥他一眼。 看起来,陈献虽然表现得对孟华胥颇为嫌弃,实际上却颇多维护,倘若怀疑孟华胥,最好不要当着陈献的面提及。 “若是这样,自然是好事。”曲不询眉眼轻松,仿佛本就没怎么怀疑孟华胥,很自然就安抚下陈献的情绪,“等往后再验证一番,真相大白就好了。如今都是我们没有根据地猜来猜去,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从奚访梧那得到消息。” 他这么一转移话题,陈献果然被带偏了注意力,愤愤不平,“那人完全就是在刁难我们,平时老老实实修练生活的人,谁会天天进赌坊,哪有什么赌神的本事啊?” 楚瑶光在旁边凝神沉思,“若是牌九,我倒是可以试一试,我在家里经常玩这个。” 她到底是蜀岭楚家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什么都玩过见过,赌坊是没去过,但往来诸多纨绔子弟,赌注可不比赌坊里少。 “骰子什么的,我也可以试试。”陈献一咬牙,“我从小到大运气都特别好,说不准就赢到底了。” 他抬头,看向曲不询,“师父,如果有要划拳的就得你上了,这个不看运气,我可不擅长。” 沈如晚看他一本正经安排,不由有点好笑,主动问道,“那我呢?我负责什么?” 陈献闻言,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沈前辈这般清高自持、洁身自好的人,是绝对不会喝“赌”这个字沾边的,想了又想,“您,负责给我们压阵?” 沈如晚一怔,转眼便懂了陈献为什么会这么想,又是无语,又是好笑,顿了一会儿,神情古怪,“我来压阵,你们去试,你确定?” 陈献摸不着头脑,“我,我应该不确定?” 曲不询在对面干咳一声。 他可还记得当初在东仪岛上和她划拳,他连喝了七大杯冷茶的事,保不齐沈如晚除了划拳还精通别的,比他们三个加一块都有用得多。 可沈如晚目光扫过陈献和楚瑶光的眉眼,忽而一笑,“行,那我就给你们压阵,等着你们赢到第二十桌。” 曲不询在对桌扫了一眼尽皆展颜的陈献和楚瑶光,重重叹了口气。 沈如晚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曲不询闭嘴。 他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这伤口里的天川罡风应当是拔除得差不多了吧?” 沈如晚倾身过来看了一眼。 “确实差不多了。”她伸手,绿绦琼枝顺着她指尖滑入她袖中,她把手搭在曲不询的小臂上,灵气在指尖氤氲。 清亮的灯光里,她五指纤纤,白皙如雪,轻轻抚过他伤口,从小臂上的伤口末端,一路蜿蜒到掌心,指腹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皮肤,伴着伤口在灵气催化下缓缓愈合的痒意,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他心口一下一下地挠着,忍也忍不得。 他没忍住,用力收拢五指,被她毫不犹豫地拍了一下,又松开。 曲不询直直地望着她的手,目光一瞬不瞬,顺着她手腕向上一点点挪去,定定凝在她殷红的唇上。 楚瑶光起初好奇地看了两眼,看到这里,忽而站起身,脸颊微红,不忘拿起那份《归梦笔谈半月摘》,急匆匆地对陈献说,“那个,陈献,我们先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吧?” 陈献茫然不解,但很听话地站起身来,跟着楚瑶光往外走,看她脚步匆匆像落荒而逃,等他走出房间,立刻把门合拢。 “怎么了?”他不理解。 楚瑶光背对着关拢的房门,长出一口气。 借着挂在走廊上的莲灯光芒,她眼神复杂地看看陈献,有点羞恼地揉了揉微微发烫的耳垂,想了半晌,摇摇头,“没什么,就是两位前辈有话要说,我们最好还是回避一下吧。” 陈献更是一头雾水了,“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刚才也没跟我们说要单独讨论吧?” 楚瑶光抿着唇,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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