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献听到这里,神情慢慢松动。 显然,他对青年所言的身世很是了解,也确实觉得青年说得有道理。 “当初叔叔婶婶说你离家出走,大家都在抱怨你不懂事,但我是理解你的。”青年笑意苦涩,“若我能像你这样有勇气,早就离家出走、一走了之,也省得在家也如寄人篱下,半生都被安排,处处不自由,无处是家。” “是么?”身后楼梯口,脚步沉沉,每一步都像重重踩在心口,沈如晚冰冷如锋刃的言辞一声沉过一声,“我倒不知道在蓬山第九阁学艺,是对你天大的委屈了。陈缘深,你要是早点告诉我你是这么想的,我保证我当年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青年蓦然回首。 楼梯转角,沈如晚身姿纤瘦笔挺,神色沉冷如冰,踏着窗口照进来的细碎灯光,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灯光映照她昳丽清冷眉眼,勾勒出她鬓边一点弧线,竟似一道清辉照进昏暗,恰如他刻在记忆最深处的年年岁岁。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以为这十年光景一如未过,睁眼还在蓬山第九阁。 “师姐……”陈缘深怔怔地望着她,喃喃般说。 沈如晚走到他面前几步站定,冷冷望着他。 她神色也复杂到极致,眼神里情绪浓烈得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真没想到,”她慢慢地说,“你我同门一别十载,再次相见,竟然是在这种场合、这个地方。” 陈缘深下意识叫她一声,“师姐——” “我,我来这儿是为了做生意。”他忙不迭地解释,仿佛慢了一步就会有什么无法挽回的过错,何等急切,“我……师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如晚神色冰冷。 “做生意?”她没什么情绪地重复,“什么生意?” 其实陈缘深刚刚给陈献解释的话她肯定听见了,但陈缘深还是忙忙地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专门培育灵植卖给药房和修士,这间茶楼在桃叶渡名声不错,我先来探探底,如果合适,就约买家在这里见面。” “师姐,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干坏事的。”陈缘深急切地说。 沈如晚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眉眼。 “培育灵植,是在哪里培育?培育的又是什么灵植?什么样的灵植,非得要到碎琼里来销货?这里到处都是秘境,适合藏匿,却没什么秩序,不会有一口气吃下大体量灵植的势力。除非是神州世家有不方便在外面买的灵植,才会选择在碎琼里掩人耳目交易——那又是什么样的灵植才会不方便在神州买?” 她一个个问题,便仿佛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子一般,陈缘深站在她对面,神情一寸一寸僵硬,紧紧抿着唇,半晌不说话。 沈如晚冰冷地望着他。 她什么也不说,像是一定要陈缘深给她一个回答。 走廊里气氛一时僵冷。 陈献和楚瑶光本是先和陈缘深对话的人,现在站在茶室门口,看着这对久别重逢的师姐弟,竟觉得半点也插不进话。 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忽而又传来脚步声。 平平淡淡,每一声响都一般轻重,没有半点差别,悠悠游游,不紧不慢。 没几个呼吸,脚步便踏上这一层的木地板,不急不徐地朝他们走近。 曲不询慢悠悠走到沈如晚身侧,朝对面的陈缘深望了一眼,又见沈如晚冰冷的神容,不由微微一皱眉。 “怎么?”他问,“认识?” 沈如晚紧紧抿唇。 过了一会儿,她才忽而闭了闭眼,“认识。” 太认识了,整个蓬山乃至神州,也许都不会有人比她更熟悉陈缘深。 他们的相识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她刚刚拜入蓬山第九阁,成为副阁主的亲传弟子的第三年。 那一年,师尊出门访友,回蓬山时,忽然带回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 师尊问她:你刚入门的时候也有师兄姐帮忙指导,如今你入我门下已有两年,应当能独当一面了。你师弟初来蓬山,处处不适应,我把他交给你负责,你能不能做到? 她当然说能。 于是此后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她不再是埋头修炼顾好自己就完事的小师妹,而是肩上还负有另一个人修行根基的师姐。 曲不询观察她神色,动作微顿。 “哦,”他眼神微沉,神色却如常,很自然地笑了一下,“这就是你说过的那个,蓬山当届倒数一千五?” 沈如晚微怔。 她想起先前刚认识曲不询不久的时候,确实提到过陈缘深,只是当时并不觉得会遇见,只当是一零星往事的碎片,从没说起过陈缘深的名字罢了。 难为他竟连这也记得。 “是,”她垂眸,“你记得没错,他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倒数一千五、刚入门时阵法就比那个鸦道长要好的师弟。” 沈如晚抬眸,神色复杂地望了这多年未见、也曾以为再也不会见的师弟一眼。 “他叫陈缘深。”她说。 陈缘深就站在那里,也紧紧抿着唇,始终盯着沈如晚看,当曲不询走过来的时候,短暂地分了一点余光。 直到曲不询开口,和沈如晚谈笑间提到他,仿佛与沈如晚关系亲密非常,他才忽然把目光从沈如晚身上挪开,冷冷地望着曲不询,仿佛要把曲不询看穿一层皮一般。 “师姐,”陈缘深忽然开口,紧紧盯着曲不询,神色也不复先前的温润平和,隐隐有敌意,慢慢地问,“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啦,今天也想试试日九
第三卷 开启啦,本卷掉马,但具体在哪我不说(因为这个人其实还没把细纲写完
第61章 我亦飘零久(二) 陈缘深这一问问得很奇怪。 倒不是怪在内容上, 而是,而是…… 楚瑶光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站在边上都尴尬, 回头一看陈献, 竟然也皱着眉头, 神情很别扭,和她目光相对, 互相眨着眼睛, 好似就能消解这种无名的尴尬。 就好像,就好像见证了什么不该发生的事一样。 曲不询若有所思地望了陈缘深一眼, 神色也微妙,目光一转,竟没说话, 只是不错眼地望着沈如晚, 眼神幽邃。 沈如晚沉默了一瞬。 “朋友。”她平淡地说。 陈缘深骤然松了口气,神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很多年不见了, 他印象中的沈如晚还是最初在第九阁交游广阔、爱玩爱笑的师姐,她有很多很多朋友, 每一个都能玩得来, 可除了沈晴谙,谁都只是“一个朋友”。 即使从前有一段时间里,沈如晚性情大改,冷若冰霜,但那都无法抵消陈缘深记忆最深处的师姐,温柔的、笑盈盈开着玩笑的、细心又体贴的师姐。 “原来是师姐新认识的朋友。”陈缘深脸上的敌意消弭得无影无踪, 又回到先前温和腼腆的模样, 朝曲不询和气礼貌地颔首, 微微笑着,“没错,原来师姐还没忘了我?我就是那个蓬山当届倒数一千五的师弟,实在有点惭愧,师姐当初那么认真教我,可惜朽木难雕。” 曲不询半边眉毛忍不住高高地扬了起来,又很快强行按捺下来,意味莫名地深深看了沈如晚一眼,望向陈缘深,神色耐人寻味,“你师姐对你确实是寄予厚望,不过我也劝过她,排在中游虽不显眼,却也合乎中庸。这世上能和她作比的人能有几个?你和她本就不一样,何必苛求。” 陈献左看右看,总觉得这对话仿佛没什么毛病,可怎么偏偏听起来就这么古怪呢? 陈缘深的嘴唇又紧紧抿成一条线。 “师姐,”他不接曲不询的话,看向沈如晚,“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们还能有缘再见。” 沈如晚静静地看着他。 “我也没想到,”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语气很淡,“居然是在这里。” 在碎琼里,在这个茶楼,在叶胜萍主动吐露的接头茶室。 她宁愿不要见到陈缘深。 陈缘深一直看着她,看她神色冷淡、眼神漠然,他神色慢慢变得勉强,“师姐,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真的是来做药草生意的,你最了解我的,我不会害人的。你这样看着我,我觉得很陌生。” 当然陌生,沈如晚也觉得陌生。 她确实有很多、很多年没见过陈缘深了,久到彼此都面目全非,谁也不敢认谁。 “多年没见,多看几眼,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变化,你有意见?”沈如晚垂眸。 陈缘深下意识摇头,“没有,当然没有。” 这反应完全出自习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了,以至于他本能地摇了头后才回过神,忡怔又陌生。 沈如晚也像是怔了一下。 她的眼神也短暂地变了一点,像是心底某片柔软忽而被触动,是冰河裂开一道碎痕,露出冰面下的潺潺水流。 可这解冻也只是短短一瞬,她短暂地触动和回忆,又那么淡漠遥远。 陈缘深把她的每一点眼神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温润清透的神情也像是深秋的花,一点一点地凋败黯淡了。 “师姐,你变了好多。”他低声说。 沈如晚望着他,神色平淡。 她没有说话,仿佛这是什么不需要回应的普通话题。 于是陈缘深的神色更黯淡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说着,像是在问她,又似乎没指望得到答案,“你还记得师尊吗?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你,想师尊,想第九阁,想我们当年在蓬山无忧无虑、一心修练的日子,我多想念那个时候啊。” 沈如晚没什么表情地听着。 “他们都说你弑师灭族,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人,可我知道不是这样的,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陈缘深声音低沉,“我唯一不理解的是当年你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就算师尊有再大的罪过,那也是我们的师尊,你把他交给掌教、交给宗门处置不行吗?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 沈如晚垂眸。 “看来你还是很怨我杀了师尊。”她语气平淡得像是置身事外的人,“这才正常,我理解。” 可她理解,却不解释。 她总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好似什么也无所谓,把别人满腔的灼热都浇得凉透。 陈缘深又想起十年前的最后一面。 那天他被师尊召去考问功课,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一刻钟去,还没进门,就看见沈如晚跌跌撞撞地扶着门框走出两步,靠在墙上。 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仰着头靠在那里,猛然伸手捂住眼睛,好久都没动,可整个人都在抖。 他从没见过师姐颤抖得这么厉害,像是整个人都支撑不住,勉强倚靠在那里,不让她的身躯滑落跌坐。 他吓了一跳,轻轻地叫她:师姐?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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