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你了。” 只四个字如附骨之疽般缠绕着江祝,而江祝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他怎么认出的自己。 他知道是“我”,他找的就是“我”。 现在找到了。 江祝瞳孔猛缩,心脏猛地揪疼。 “阿淮,他要杀你——!!!” 叶淮心道:我知道,他要杀我。 对方认出江祝的一瞬间突然爆发的杀意如有实质,浓重得像泼了墨的黑夜,所有他能调动的气息都化作了无形的绳索,勒紧他的脖颈。 他没出全力。 可是,他也没有。 江祝眼看着无面人阴笑着逼近叶淮,鬼刀光亮的刀面已经能够清晰看到叶淮清冷的瞳孔,锋刃对上了颈间动脉,心跳如擂连人都看不清了,却见叶淮周身灵力暴涨,险险压过无面人一头,酌月伴着幽蓝的灵光催生出摧枯拉朽的力量,将白皑皑的雪山映照得形同虚无,如雷云密布的天穹中一弦不满月,光芒冰冷无情地扫过黑暗中爬出来的肮脏污秽。 无面人明显滞了一下,鬼刀甩出满月弧,将积雪倾数扫起,黑气藏在雪后,在积雪被幽蓝灵光融后碰撞,双方的全力让整座雪山的地脉都发出恐惧的哀嚎。 叶淮和无面人双双退后百米远。 江祝大松一口气。 无面人似乎惊奇于叶淮的所向披靡,但叶淮越强,他就越兴奋一样,发出怪笑,“……有趣,有趣。” 叶淮知道对方对自己抱了杀心,而他不能轻易将无面人斩杀于此,接下来定然会受制。 一切都在一念之间,江祝眼睁睁看着两人退后不过数息又缠斗在一起,蓝色灵力和黑气像两条互不相让的长蛇难舍难分,时而蓝色占据上风,时而黑色耀武扬威,刀剑铿锵之声如劫钟长鸣。 江祝后退,离得远些,才能脱离战场感觉到泊羽雪山的不安。 山是有灵的,就像两大高手对招,连天地都降下了滚滚雷云,臂肘粗细的紫色雷光盘旋不去,引得山脉不安焦虑。 雪山在恐惧,她也在害怕。她已经看出来叶淮看似强横,实际并没有占多少便宜。叶淮断然不会轻易放走无面人,亦不会斩杀于此,但无面人却是步步紧逼的,置叶淮于死地不可。 无面人在努力靠近她,而叶淮在努力牵制无面人。 三人处在一个微妙的点上。 双方对撞,而后再一次分开,叶淮还没蓄势,眼前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无面人的鬼刀一偏,几乎擦着叶淮的耳朵回旋过去。 叶淮既惊且怒,反手将鬼刀掼入山壁,怒道:“你不许来!” 江祝横剑胸前,淡淡道:“他想抓我,但要杀你。有我在,你们都是不能下死手的,才算扯平。” “你又想以自己作饵?!”叶淮拉住江祝,因为愤怒而暴走的灵力连无面人一时都要避其锋芒,“十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就一定要你去牺牲,我们就要在你的羽翼下啃你的骨头吸你的血,还得心安理得吗?!! 你把我……把我们当什么了! 明明已经三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江祝叹气,向后靠了靠,离叶淮近些,用他能听见的音量道:“事情未查明,我怎敢死。若不是信你,我怎么敢一腔孤勇踏进来。阿淮啊,我当你是能保护我的那个人。” 江祝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一时连叶淮都没有反应过来。 也如江祝所说,无面人要杀叶淮,但投鼠忌器,双方被拉在了同一水平线上。江祝那点子灵力,在这样的战斗中可以忽略不计。 无面人的黑气有鬼族的气息,江祝试过无法号令,便也不敢轻举妄动调动鬼族力量。 谁也奈何不得谁。 叶淮虽然依然冷着脸,但气息缓和了很多,江祝在他的保护圈里,一根头发都没伤到。 可这样拖时间也不是办法,总有一方会先力竭。 或者…… 江祝抬头,目光投入无边苍穹。 或者是这两个人的力量太强悍,直接改变了这一方水土灵力调和,叫这天雷劈下。 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此时,青色的剑光如猎风般突兀加入战场,攻无面人的防御弱点,打破了三个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不似叶淮稳重但不驯的风格,是唳鹤庭那样泥沼遍布却仍可排云直上养出来的剑意,而是一眼就能看穿的睥睨张扬,欲掌天雷,欲踏九霄,欲停云,欲猎风,天地间无所不可为,桀骜肆意,但观其内里,是有山峰一样厚重的底蕴。 是江祝非常熟悉的,在开满了青羽望都的山沟沟里养出来的剑意。 江祝眼皮一跳。 青色剑光来势汹汹,以其猝不及防将无面人炸开,让叶淮有足够的空间反扑。灵剑退去,转而被来人握住,随意挥砍便掀起滔天飓风。 僵局骤然被打破,无面人顷刻便落于下风,且战且退,再没有机会接近江祝。 叶淮与来人配合默契,似乎招式已经演练过千百遍,比之前江祝那可怜的几许灵力要张扬得多,双鹤排云,风停雪止,引起一阵地动山摇,天地间出现一柄青蓝色的巨大光剑,灵力暴虐得如同天地变色,万籁皆寂,将苍穹天雷都比下去,当头冲着无面人劈下去。 当今的仙门中人,无一人敢直面这近乎开天辟地的一势。 江祝惊呼:“够了……你们是要把雪山砍秃了吗?!” 巨剑势缓,堪堪劈中了无面人,而江祝却异样地感觉到那无面人根本不惧,像是笃定了自己能脱身,甚至有时间对着江祝这个方向,没脸地笑一下,在被巨剑彻底劈成两半时,突然消失。 巨剑落空,在雪山大地劈出了绵延百余里的地裂。 江祝:“……”我的妈,幸好不用赔。 无面人一跑,叶淮和来人收势,天空很快恢复原状,雪山地脉也平静了很多。 江祝心道幸好雪山有灵,不然分分钟雪崩给你看。 来人收剑入鞘,一甩膀子,马上多了几分无赖,“三哥,那东西就是之前伤了你和师兄的玩意儿?” 得了叶淮肯定的回答,那人“嘿”了一声,“还真给钓出来了。我一听说你往泊羽走,还是冲着云川雾披就猜到了,立刻赶过来,幸好赶上了。啧,可惜没扣住他。” 叶淮拍拍肩,“赶得很及时,阿祈,辛苦你了。” 江祈摆手,“跟我还说谢?早知道我就再跑快点,钉死那个王八羔子!”说着扭头,正看见一脸一言难尽的江祝,挑眉,“‘齐朔方’?” “是,”江祝像模像样地行礼,“见过江宗主。” 江祈脸色本就不算好,高强度赶路加上来了之后就疯狂抽动灵力形成那惊天动地的一招,唇色都发白,此刻脸色更臭了。 江祝:“……”一段时间不见,这熊孩子又嗑药了? 臭脸的江祈没理江祝,转向叶淮,“正好,我还怕找不到你。今年的中秋拜月礼在我家,我都安排好了,就怕找不到你,差点发信去唳鹤庭了。休整一下,先回琢烟谷吧。” 江祈搭着叶淮,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把江祝晾在一边。 多年前叶淮来时,就发现了一处山洞,僻静也足够避寒。 去往山洞的路上,江祝总觉得不对劲儿。 按照江祈这小子的脾气,知道跑了的可能是当年害死江岚,搅动起腥风血雨,害她不得不自戕的凶手,会这么淡定? 他真的已经成长到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了?明明群英大会的时候,他还不是啊? 江祝突然觉得心里发堵,她希望江祈强大,却不是强大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前世的小说、今世的传闻听过很多,猜想大概真正的大能都是断了七情六欲,修所谓无为清净,但……总不能连喜怒哀乐都单薄得像一张纸。 揣着心事的江祝亦步亦趋跟着,总算不会跑丢,进了山洞就倒头一趴,颇有要睡死过去的架势。 叶淮上前查看,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烧。” “什么烧?怎么就烧了?”江祝糊里糊涂把叶淮的手拍开,裹着披风滚进角落,“我没生病,不许乱说。” 叶淮叹气,拿出芥子戒中常备的丹药,示意江祈取水来,“吃完药再睡。” 江祝在厚厚的披风里蠕动了半天才舍得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叶淮手里黑漆漆的药丸子撇嘴,像是要哭出来,半晌才大义凛然地钻出来,接过药和水吞服。 眼前出现一块饴糖,江祝自然而然塞进嘴里,皱眉,“怎么不甜……” ……了。 卧槽。 太阳,翻车了。 江祝被风寒麻痹的神经骤然竖起了天线发出警报,她睁眼对上叶淮,再转向江祈。 江祈嗤笑,“呦,反应过来了?” 江祝:“……小兔崽子不学好。” 江祈反唇相讥:“跟你学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祈:“回了琢烟谷就反应过味儿来了。” 江祝“哈”了一声,“我还得夸夸你呗?” 叶淮扶额,不知江祝是什么毛病,被看穿了身份之后总是得阴阳怪气几句,好像不挖苦一番对不起自己似的。 好像消失的这十年,磨去了她身上一点人味儿,以至于再见故人无所适从,做出一副可笑的模样。 江祈眼睛一瞪就要骂,叶淮伸手一拦,“别说了。”随后对江祝道,“你也不许说了,吃过药就睡一觉。” 江祝哼哼两声算是应了。 江祈抿唇,脚底下一块石子翻来覆去被碾了好几圈,才吝啬地开口,“你……你不走了吧?” “混账小子,你让我走哪儿去?”江祝蒙着披风,声音跟蚊子嗡嗡一样,“又没你俩厉害,跑哪儿不得被拽回来……生病了也不知道心疼,白把你养这么大了……” 江祈哭笑不得,伸手给江祝拽了个能呼吸的缝儿,又把披风捂紧了,才在距离江祝不足五步路的地方坐下。 叶淮轻声道:“好好休养。”说罢在江祈头上挼了一把。 这一把让江祈放松下来,闭着眼没一会儿就呼吸均匀。 叶淮无心睡觉,坐在一旁入定,时刻关注着洞内洞外的情形。 江祝只能说叶淮的药格外好用,这山洞保暖也一流,睡觉加发汗,一觉醒来后,也没了之前脑子懵懵的感觉,轻松了很多。 她在披风里探出头来,叶淮立刻睁眼,正要动作,却见江祝伸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嘘,不要动,让小祈睡一会儿。 叶淮便不再动了。 从江祝这个角度,只需要抬眼就能看清江祈的侧脸。天还没有亮,洞外光线很暗,凭借着修士出奇的五感,江祝依然能辨认出江祈的五官。 硬朗了,不像原来一样孩子气了。 在潇风门,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江祈游刃有余地处理宗门事务,如今才看清这个被自己保护在羽翼下的小男孩儿,突然就顶天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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