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管是你谁的母亲,是谁的子女,都不可能回来。 他给不了他们肯定的回答,也不会欺骗他们,他能说的只有—— “对不起。” “我来迟了。” “是我之罪责。” 红蓼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此情此前,她想安慰他也寻不到机会。 又能怎么安慰呢? 若说这些事和他无关,他是神仙人三界之主,是他们依靠的领袖,自然不可能无关。 但事发突然,云步虚再强,在没有真的成为天地共主,恢复所有天之主记忆和力量的时刻,不可能将神识布向每一处地方。 他耳边何止眼下这些哭喊,他几乎听得见人界大地所有的哭喊,换做任何其他人,早就承受不了这样的烦扰和震撼了,但他还是面色平静。 习惯了也就没觉得那么难以承受。 “非圣人之责,是臣下未能保护好他们。” 水如镜一样很狼狈,比起后来者,他这个一直冲在最前,拼死找到机会去求救的人伤得最严重。 他甚至都没有完整的本命剑,手中断剑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逝者已矣,诸位有任何愤怒,尽管对我发泄。” 水如镜帮云步虚从人群中脱身,把自己交了出去。 可看着为了救他们付出所有的水盟主,他们又哪里舍得? 凡人的苦痛中也有理解,他们知道作恶的是谁,也知道仙长们都尽力了。 他们克制着极度的悲伤,互相搀扶着退下去,哪怕还在呜咽,却说不出什么为难指责的话。 这就是受他们庇护的百姓。 他们比起修士及之上的存在,脆弱得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可他们却有最宽宏温良的心。 红蓼跑上前抓住云步虚的手,咬唇道:“谢沾衣该死。” 云步虚看着周围:“他确实该死。这样的事情,这么多年来,他何止制造了一次。” 不止一次? 是了,他们都活了多久了,肯定不可能就这一回,看他那熟练程度就知道了。 只这一次红蓼就看不下去了,还有那么多次,她简直恨不得立马将谢沾衣碎尸万段。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冥界。”她仰头说,“现下人界离不开人,道圣宫也要人驻守,本来大家就还没恢复元气,若对付谢沾衣,肯定是能不正面大战就不正面。” 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之前在浮心塔里我不是见过他吗?” 浮心塔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云步虚大部分都知道,但红蓼的幻境详情他是不清楚的,只知道谢沾衣假身出现过,与她体内血脉似能感应,蒙骗她自己死了。 他转过头来,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微微波动:“怎么。” 红蓼攀着他的肩膀:“他好像……”她斟酌着,“他好像喜欢我,想让我同他一起。若我假意投奔,应该可以和你里应外合,不费一兵一族将他干掉!” 云步虚闻言良久都没反应,待红蓼去观察他的神色时,他才突兀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怎么说呢,品着这个味儿,就觉得她体内的血脉,都开始朝一个地方蜷缩闪躲。 怪吓人的。
第七十八章 只要看过云步虚那个笑,就明白他是不可能让红蓼去的。 与谢沾衣对峙这么多年,难得等到冥界失去半数冥鬼潮的时刻,虽然谢沾衣及时来人界“补充”了,但一来凡人制成冥鬼远不如修士制成的厉害,二来云步虚他们早有经验,赶来及时,谢沾衣也确实没捞到多少。 这个时候前往冥界,并不算迟。 红蓼的考虑也很有道理,现在人界需要维护,道圣宫也得有人驻守,哪怕要对付谢沾衣,也要尽量避开正面作战,所以云步虚决定一个人去。 当初解决白婴他也是独自一人带着红蓼前往,现在解决谢沾衣也不会太难。 红蓼知道他的想法之后,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你才好多久?”她拽着他的衣袖,“不能就这么去,非要去的话也要带我一起,我现在怎么说也不会比谢沾衣差多少,我们一起去稳妥得多。” 云步虚静静看着她,看得她有些烦躁。 “早知道不告诉你那些了,之前不说就是怕你这个样子,你也太能吃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天之主转世,而是醋精转世。” “我若是醋精,现在就不会安安生生坐在这里听你说话了。” 他端坐在桌案前,轻描淡写地说话,身后是凡间的红花绿树,玉色影壁。他手上端了一杯茶,是凡间最普通的茶,但他喝得很静意,双眸宛转望来,清冷又放荡的眼神淡淡流转在她身上。 红蓼在这眼神下秒懂了那个“安安生生”背后的意义。 她噎了半晌才嘟囔道:“反正你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不带我也行,带沐雪沉去。” 毕竟是原文男主,实力肯定是有的,她也信得过。 云步虚微微颦眉,很想说沐雪沉去了怕也是个累赘麻烦,但…… 罢了,不带个人去,她绝不可能妥协的。 从前都是他独断专行,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现在倒是有人置喙他的决定了。 这种感觉很陌生,有种受掣制的感觉,按理说他该很厌烦,但意外得并不讨厌,甚至有些乐在其中。 “好。”他应下来,放了茶杯,“我带他去。” 红蓼抿抿唇:“什么时候出发?” 云步虚站起身:“这就走。” “……”红蓼慢吞吞地移过去,“真不能带我去?” 云步虚不为所动地看过来。 红蓼负气地甩手:“行,你去,你赶紧走!滚滚滚滚!” 沐雪沉过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个“滚”字。 他脚步顿了顿,有点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 倒是云步虚替他解了围,他撤了结界扫了扫这个大弟子,有时候他很好奇,为何红蓼总是对他有种莫名的信心,她对其他人可从来没这样过。 是因为他们二人在青丘那些暧昧的前情吗。 可那并不是如今的红蓼所为。 “师尊。”沐雪沉低头行礼,处处无可挑剔。 云步虚负手走在前:“跟上。” 沐雪沉愣了一下迅速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花园的月洞门处。 这是道圣宫在凡界的驻扎地,沐雪沉作为云步虚的大弟子,是主要负责协助凡界修整的。他一走,这件事自然就落在了红蓼这个道祖夫人身上。 因为身份的原因,她比较扎眼,走到哪里都一堆人盯着,为了自在一点,她出去的时候戴上了面纱。 这玩意儿对修士们没什么用,但可以避开凡人就够了。 沐雪沉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红蓼想好要帮忙做事,就立刻进入了角色。 这些事并不难做,不过就是为重伤的人疗伤,替凡人修整房屋,让他们有家可回,有饭可吃,有事可做。 他们自然可以用仙术轻而易举地完成一切,但六界法则摆在那里,谢沾衣不在乎,他们却不得不遵从。 除非关乎到人界的生死存亡,他们是不能用法术干涉凡间的,更不能肆意伤害凡人,哪怕那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也要由凡人自己来解决。 伤势还好,用比较低级温和的丹药就能治愈,房屋和饭菜这些就都得用凡人的法子一点点来。 红蓼忙碌起来就没那么担心云步虚,等人得了闲,已经是深夜了。 她直起身,弯了太久的腰照顾伤患,因着修行的原因,不会像从前那样腰不舒服,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按了按后腰。 伤患都睡着了,痛呼声小了很多,红蓼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看见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水如镜。 水如镜远比她忙,有些中了鬼修冥术的凡人不能以常理拔毒,就得由灵力驱散,风微尘一个人转不开,水如镜一直在帮他。 听到动静,他收回望着月亮的视线,身形挺拔看地了过来。 他仍是第一次见时的样子,青白色的窄袖锦袍,全部绾起的长发,修长的眉眼,身上有着剑修独特的清冷迫人。 唯一不太一样的,是放在石桌上那把断剑。 “夫人。” 见到红蓼,他想起身行礼,红蓼比了个嘘,回身关上门,设了结界才开口。 “不必客气了,又不是什么外人。” 道圣宫的人都是云步虚的人,那就都是她的家人,确实不算外人。 水如镜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可怀有卑劣念想的人,很难不因这话心神意动。 他偏开头低声道:“是。” 红蓼走过来,在石桌对面坐下,看着他的断剑:“你的剑叫什么?” 原书太久远,她早就不记得这些小细节了。 水如镜怔了一下,石桌下的手微微握拳,语气还是很平静地回答:“此剑名唤玄真。” 玄真剑,对了,他这么一说红蓼就想起来了。 如今的魔尊束云壑当年就很想要这把剑,可惜他输给了水如镜,只要有他在,束云壑就是万年老二。 “我能看看吗?” 红蓼指了指桌上的断剑。 水如镜主动将剑递过去:“当然。” 红蓼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剑柄上还有水如镜手上的温度。这是他的本命剑,被外人拿着,还是妖族,本该有些反抗,但意外的是它很温顺,一点杀气都没释放。 不对劲啊,原书里玄真剑可是人界最强的剑,还得了云步虚的度化,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是因为她身上有云步虚的气息,已经掩盖了妖气? 还是……彻底坏了? “有想过怎么才能把它修好吗?”红蓼凝着剑刃询问。 水如镜过了一会才说:“想过,但恐怕很难。” “为什么?” “要用的东西寻不到。” “要用什么?”红蓼看过来,显然是想帮忙。 水如镜垂眼道:“夫人不必知道。修不好也没关系,我以自己的神魂补充,不会影响使用效果。” “可总是这样很伤神府的吧?” “……”确实是这样。 可修好剑刃的东西确实是永远都得不到的。 剑修的本命剑断了,自然要用最亲密的东西来补好。 首要选择是自己的剑骨,水如镜就是天生剑骨,拿来修剑正合适,但剑骨修了剑,自己身上就没了,会大大影响修为,再重头来也很难达到曾经的高度了。 道圣宫正是用人之际,他没时间重头再来。 其次的选择……用道侣的一块仙骨也可以,这个倒是休息几年慢慢将养能好的,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道侣了。 所以只能这样了。 水如镜回答不了她,她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说着说着就走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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