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联想到今日沈长弈如此神秘,刚回府便匆匆赶往书房。当所有的这些事情组合到一起,便连接成了一件令人脊背一冷的可能。 他在骗她。 他有惊天的秘密,在瞒着她。 少温埋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他紧张地盯着千祈在衣物上来回摩挲的手,仿佛自己的命都被这纤手扼住了一般。 千祈仔细思忖着,收回了手。眼看着千祈终于没再摩挲,少温追随着她动作的目光也收了回去。他默默地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姑奶奶是不是可以走了? 千祈自是不会理会他内心的精彩起伏。她更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盘问机会。在少温刚欲离去的时候,她又浅浅笑了笑,叫住了他: “少温。” 少温全身都颤了颤。 “我问你个事呗。” 少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像从前一般镇定:“什么事啊,姑娘?” 千祈知晓他端着血迹脏污的衣物,一定是胆怯紧张。为了不让他心生怀疑,她也把话说得很委婉。 “这些日子,殿下总是如此繁忙,在府上的时间也短得很。我实在是担忧他,放心不下。少温,你知道他近几日是去了哪里吗?” 要说少温这人,心思单纯得很,很容易被一些真心实意的话所打动。尤其是千祈和自家殿下,这可是自己一路见证着走到了一起的。见千祈对殿下如此关心,他心中倒也很是宽慰。 “最近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陛下这几日召朝中要官前去商议。殿下身为皇子,身肩重任,最近自然是忙了一些,姑娘不必挂怀。” 这话,倒是与沈长弈的一般无二。 她心有不甘,又问道:“只是去朝中吗?殿下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别的地方……”少温警觉地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啊。姑娘问这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心思单纯归单纯,但是对于会掉脑袋的事,他还是十分灵敏的。 千祈轻声道:“啊,我就是随意问问。既然没有,那我也不多问了。”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想必沈长弈也是第一时间交代了少温,如今恐怕从他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缓缓抬眸,柔声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忙吧。” 少温如释重负,眉眼间透着掩盖不住的放松与欢喜:“是,是,夜里凉,姑娘也是早些休息为好。” 无迹可寻的风轻然拂来,吹起衣物的一角。少温稳了稳心神,伸手压了压,而后向千祈颔首示意,迈步离去,渐渐隐于无边夜色中。 千祈目送着他离去,灼灼目光又轻轻地落在沈长弈的书房处。书房烛火未熄,柔光盈室,无人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 她不由得皱紧眉头,而后在月光下轻叹一声,默默离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书房的木窗又被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推开。书房内烛光摇曳,随着半开的木窗流淌出来。 沈长弈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很沉,犹如深潭墨玉,难以捉摸。他的肤色此刻苍白如霜,几乎要与冰凉月光融为一体。 妖纹闪烁。 烛光温和流淌,柔柔地勾勒出他芝兰玉树般的轮廓。但是他一半的身子又沉浸在了冰冷的月光中,更为他添上了几分冷劲。 温和与冰冷,光明与罪恶。他在烛火与月光的交界下久久伫立, 任由寒风侵透身骨。 良久后,他对着千祈离开的方向,缓缓敛眸,随即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 翌日清晨,精雅的马车像前几日一样,从王府外缓缓驶离。 千祈今日多留了个心眼,想趁机去打探一下。最近王府对她没有禁令,她收拾了一下,便打算悄悄跟出去。 谁知自己的前脚还没迈出去,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呼唤。 千祈回眸,目光微诧:“少温?你没跟殿下一起去吗?” “是啊,”少温答道,“殿下让我留在府中,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千祈心中微起波澜:“何事?是与我有关吗?” 少温笑了笑:“姑娘不必紧张。” 他拍了拍手,身后应声出现了四位相貌面生的粉衣侍女。她们穿戴整齐划一,发髻理得一丝不苟,连颔首的弧度都一般无二,一看就是接受过宫中严格训练的侍女。 见了千祈,她们规规矩矩地行礼,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见过宸王妃。” 千祈身形一凝,神色有些羞赧:“这……怕是叫得早了。” 少温笑道:“姑娘莫担心,这也是迟早的事。” 他示意侍女们走上前来,为千祈介绍着:“这些都是殿下请来的礼部侍女。婚期将至,只剩十余日,殿下是要她们来教您大婚礼仪的。” “这样啊,”千祈礼貌性地笑了笑,“那我知道了。你让她们先退下吧,我现在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再开始吧。” 说罢,眼看着马车已经驶离很远的距离,千祈也心中一紧,匆匆迈步便要离去。 “姑娘等等。” 千祈回眸,神色浅浅露出一丝不耐。 少温悠悠道:“殿下说,姑娘您从未接触宫中礼仪,况且大婚礼仪繁杂得很,时间也紧。因此殿下吩咐了,在大婚之前,您还是先把礼仪学完了,再做些自己的事情。” 闻言,千祈抬眸,纤长葱白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深吸一口气:“我就出门买些冰糖葫芦,也不许吗?” 少温恭敬道:“这些事情,属下去做就好。姑娘就专心学礼仪,冰糖葫芦,一刻后便送到您房间里。” 千祈红唇轻启,正要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少温的样子,她也不好一直为难他。 毕竟,这一看就是沈长弈的命令。 他又想软禁她。 她敛眸,攥了攥双拳,低低应道:“行,我知道了。” 马车缓缓停落,沈长弈由侍从扶着,一步一步踏着台阶下了马车。 面前的建筑森严而立,整体冷色调,稳稳地压在地面上,没来由地让人感到一阵沉重的悲壮感。 士兵肃立在两边,披坚执锐。见沈长弈过来,他们目不斜视,抱拳行礼: “参见宸王殿下。” 沈长弈淡淡地应了一声,大步往前,没有一刻的停滞。 “哗啦”一声,大门上的铁锁应声落地。墨色的大门向两边外开,持续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长弈稳了稳心神,无声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被世人遗忘和唾弃的地方。一墙之隔,墙外明媚,牢内腐霉。初冬时节,间或有阵阵寒风涌了进去,和无处不在的铁门相摩擦,发出“呜……呜……”的惨和声。 这里无处不弥漫着脏污的灰尘,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沈长弈却好像只是习惯了一般,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便迈步走了进去。 他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解了下来,递给一旁的侍卫。大氅之下,是一身玄衣,衣襟仿佛沾染了夜色,尤衬得他肤色苍白。 士兵领着他来到最里处的牢房。一间间牢房内关着浑身血污的男人,他们身戴镣铐,面带倔强。 那是边沙五万叛军中,所有的部将。 是对他赤胆忠诚的将士。 如今,狼狈地关在他的面前,等待极刑,等待死亡的宣判。 而且,要他亲自做。 沈长弈额间不自觉地起了一层薄汗,颈间青筋暴起,似在死死压抑着内心的狂风骇浪。 一旁的士兵恭恭敬敬:“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对陆将军行刑?” 沈长弈在袖间紧攥双拳,状似平静道:“不急,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叛军没处理吗?” 他向周遭的牢房扫了一眼,目光微凝,声音清冷:“昨日行过刑的那三位叛军部将呢?” 士兵道:“回殿下的话,那三个犯人身上被刺了三刀后,已经死了。” 沈长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状若平常,抬起一双冷冷的眸子,问道:“死了?那三处刺口不是不会殃及性命吗?” 士兵察觉到了他身上的寒意,却也不知缘由,只好如实回答:“殿下,您下的那三刀是不会殃及性命,但是牢狱潮湿,伤口感染得快,这……属下也别无办法。 “况且,死了,不也少了您许多麻烦吗?”
第60章 夺良善 陆瑾白看着他,脸上渐渐毫无血色 沈长弈凝目看着他,睫羽低垂,浅浅覆下一层阴影,让人看不出其中意味。 一阵寒风透过铁窗的罅隙,冷冷地吹过来。 他淡淡地牵起嘴角:“是啊,好得很。” 士兵颔首,正色说道:“殿下,该对陆将军上刑了。” 沈长弈轻抬墨眸,语气似有不耐:“他是谋反主将,当放在最后才是。” 士兵如实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陆将军谋反的消息渐渐传了出去,群臣激愤,天下忿然。陛下特此下令,即日便对陆将军上酷刑。” 顿了顿,又轻飘飘补上几个字。 “直到他死。” 言罢,沈长弈依旧静默地看着他,蝶翼般的眼睫轻轻扇动,却再未发一言。 不知是不是风过于寒冷的缘故,士兵瞧见沈长弈紧了紧外披,浑身止不住地轻颤起来。 重犯牢房,血腥味更甚。无处不在的刑架上,浸透鲜血的残衣裹着模糊的血肉。垂死挣扎之人艰难地在冰冷的地面上爬行,一片血污的面孔上透着绝望与死寂。 他们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许是受伤过甚,声音有气无力,被时不时掠进来的劲风吹得消散,和血腥味一起弥漫开来,遥遥散去。 “咔嚓”一声,铁门开了锁。一旁的狱官走上前来,面色肃重:“殿下,请。” 沈长弈状似自然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悠悠迈步走了进去。 穿过重重夜色般的黑暗,一个模糊的浅色身影渐渐浮现在他眼前。 陆瑾白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只是浑身赃污,几乎看不出几分白色。他被镣锁束手,高高吊起,头无力地垂着,墨发凌乱地散开,叫人看不清他的容貌。 许是狱中狱官来来往往,他也待得麻木。落锁的声音响起时,他甚至没有一丝反应。 他垂首阖目,呼吸有气无力,就像一簇快要熄灭的火苗。 见状,他身旁的狱卒冷哼一声,舀起一瓢冰水便往他脸上泼去,之后狠狠地拽起他的头,恶狠狠地唾骂道: “宸王殿下来了,还不给我恭敬点!” 听到“宸王”这两个字,陆瑾白浑身一颤,才突然有了反应。 透过凌乱的长发,他默默抬起一双漆黑的眸子。他的眼神浑浊,早已没有了之前的少年昂扬,意气风发,浑然透着沉寂与死灭,在看到沈长弈的那一刻,才渐渐透出些光泽来。 像是被这样的眼神所刺到,沈长弈呼吸一滞,蜷缩起苍白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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