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太平盛世。 月光笼罩中,千祈立在高耸的城楼上,远处的万家灯火映入她的双眸,伴衬着漫天皎皎星光,那般璀璨。 盛世安详,才是一个神真正的心之所向。 也是那个青衣少年,最初的心之所向。 一旁的少温看着千祈面上温和的笑,上前说道:“姑娘,我们都按照你的意思办好了一切。朝中众臣也颇为触动,要我向你传达谢意。” 千祈笑意不减,缓缓点头。 她望着这朦胧月色,尘世风光,轻声感慨道:“好快啊,明天,就又是上元节了。” “是啊,”少温接话道,“记得你与殿下初见,也是上元节。” 那日,满城花灯亮起,万灯如昼,江火相映。木舟泛着清莹的光,白霜般朦胧的月光流淌着,流入纱窗,流入夜色中清冽的眉眼。 惊鸿一瞥。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便注定要沦陷其中。 思及此,千祈的眉眼间也泛起柔情,宛如嫩柳拂过清波。 她侧眸,清如云烟般的嗓音悠悠响起:“元夕灯会,都布置好了吗?” 少温笑着答道:“姑娘,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明日的王城,定是灯火辉煌,万民其乐。” 就像当年一样。 千祈应了一声,又收回目光,微微仰首,望向玉宇间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她想,是时候,让一切回到原点了。 上元节傍晚,沈长弈仔细地整理好一身青衣,墨发玉冠,亦是一丝不苟。 他想,千祈素来喜热闹,若前去叫她一起散散心,她一定会灿然一笑,激动地点头。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 正欲推门而出时,他的目光落至一旁的木案上,身子忽而间怔凝了一瞬。 ——在精致的檀木盒中,那枚紫藤花纹样的香囊正安静地躺着,沐浴着独属于冬日的浅淡暮光,清香仿佛要缭绕至他的心间。 他垂眸,敛去了目光深处的那一瞬悸动,而后又悄然间退回了步子,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将那枚熟悉的清香挂于腰间。 似又觉着不大妥当,他又伸手,拿出了雪色的天山寒丝,一点一点,悉心地将香囊缠在腰间。 做好这一切,他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迎着暮光,缓缓走出了殿门。 来到长乐殿前,沈长弈深吸一口气,怎料自己的手还未触及殿门,里面的两位侍女便慌慌张张地冲了出去。 一见是沈长弈,明月和子衿的面色更加惊恐,声音很低,透着掩盖不住的胆怯:“参见陛下……” 沈长弈并不大在意,他的目光投向殿内,问道:“你们夫人呢?” 听到这句话,明月和子衿的身子陡然一颤。她们紧紧抿唇,面如土灰,一个字也不敢说。 沈长弈这才察觉到异样。他大步上前,冲入殿内,只见辉煌的大殿内烛火迷离,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在他身后,明月和子衿慌忙跪地,额头磕着地板,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陛下……夫人她、她不见了……我们从午后找到现在,找遍了皇宫各个角落,都未曾寻到夫人的踪迹……” 闻言,沈长弈原本温和的眉眼,倏然间变得冷峻起来。 他愤然转身,目含怒涛:“一个人都护不好,废物!” 瞧着妖皇的样子,明月和子衿感到了周遭升腾的杀意,双腿不自觉地发软,慌忙磕头求饶:“陛下……陛下饶命……” 沈长弈按捺不住心中怒意,呼吸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甚至眼尾处隐隐泛起血红。 就在明月和子衿以为他要发狂的时候,沈长弈又死死地咬住下唇,直到唇破洇血,也迟迟没有动作。 他在和灵魂深处的杀意,做着顽强的抗争。 他不能起杀心。 因为……他答应过她。 须臾之后,由于强行忍耐,沈长弈的额间泛起一层薄汗。 最终,他紧攥双拳,拂袖转身,离开了长乐殿。 时光若指尖流沙,转眼间,晚夜降临,银月漫照。 千祈如同昨夜一般,静伫在城楼之上,只是同昨日不同的是,这次,只有她只影一人。 她是在等一个人。 城楼下,灯火亮起,较昨日更加绚烂,晃得人格外眼花。 高处不胜寒,她突然觉得晚风格外刺骨,便紧了紧身上的外披,伸出霜雪般的素手来,捧至面前,轻轻哈了一口气。 倏然间,她突然觉得肩上一沉,一件雪色的斗篷就这般盖在她清瘦的身子上,融融暖意顿时裹满全身。 她下意识地掀起眼帘,就这般对上了一双深邃而又清冽的眸子。 “沈长弈?”她轻声唤道。 沈长弈并没有立刻回应她。他又悠悠行至她的面前,抬起手来,仔细地为她系好斗篷。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眸,怔怔地盯了她半晌,而后猝不及防地,死死拥住了她。 他埋在她的肩头,声音很淡,却平白透着一股子委屈:“千祈……他们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走了……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千祈身子一颤,微微抿唇,轻轻回抱住了他:“想什么呢,我答应过你,此生便不会留你孤身一人。” 她的声音圣洁动人,像是对面前人许下庄重的承诺,让人莫名地安心。 她感受到,紧紧拥住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从肩膀开始,细密地颤抖起来。 良久之后,沈长弈终于松开了怀抱。他长身鹤立在她的面前,语气也夹杂着丝丝颤意:“千祈,我、我做了这么多错事,我不可饶恕,我以为你会一直恨我……” 千祈轻叹一声,想起过往种种,想起天下人都不曾知晓的真相,倒是生出些许泪意来。 她忍住自己想哭的冲动,轻抬纤手,指向城楼下的人间烟火,一开口,竟成哽咽:“沈长弈,你看。” 去看看这太平盛世。 沈长弈应声转身,人间繁华之景,尽数映入他的眼眸。 他倏然间怔住。 褥彩分地,繁光映天。凤箫声动,玉壶光转。【1】万家灯火长命不夜,各式各样的花灯华光明澈,金彩初烁,漫若朝炬。千里华光如夺月色,映彻贯天。 人们的欢声笑语伴着升平的炮竹声,渺远地传了过来。 他隐隐约约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唤:“一起放!” 话音落下,一盏孔明灯从地面浮起,悠悠扬扬地飘至夜空中,金色烛火在灯中扑朔着。紧接着,两盏,三盏……百盏,千盏孔明灯徐徐浮起,金光映天,似乎要与九天星汉融于一体。 灯火映照着人们的笑颜。他们相携成群,欢笑声四起,伴着笙箫声在天地间悠悠回荡着,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繁华。 三千明灯,笑语盈城。 沈长弈不由得出神了。 千祈忍住泪意,徐徐说道:“沈长弈……你还记得吗?你曾经,也是个心怀苍生,意气风发的少年啊。 “这盛世安乐,是天下的,更是你的。” 沈长弈默默侧眸,看着神女近在咫尺的面孔,看着她眼中的笑与泪,骤然间湿了眼眶。 良久后,他喉间滚动,轻启薄唇,声音沙哑:“千祈,那日……你为什么不杀我?” 那天夜晚,极冷,神女举着寒光四射的利刃,抵在他的胸前,更冷。 他以为自己定是注定要死在她的手下的。毕竟,她是神女,心怀苍生大爱,容不下他这般满手鲜血的恶魔。 他其实也情愿死在她的手下。 可是,寒风吹动,月光流淌。那柄绝望的利刃,终是被收了回去。 原来,沈长弈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他便什么都知道。 是啊,他向来心思敏锐,警惕心极强,怎么可能对一切都毫无所察呢? 千祈偏头,目光深深地凝望着他,须臾之后,嘴角轻轻弯起:“那你呢?你明知我安排了池砚如和陈淮,明知我与朝中众臣暗中传信,却还是放由我去这么做,放由我去拯救天下……不是么?” 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是眼眶中泪意仿佛要溢了出来。笑着笑着,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神女额间朱砂滚烫。她轻轻抚上他的脸庞,哽咽道:“因为啊……你心中,有放不下的苍生与执念啊……” 她触及他脸庞的这一刹那,沈长弈的眼前,又换了一番景象。 无边无际的虚无,周围只剩无穷的黑暗和空洞。 只是这次,沈长弈没有丝毫紧张和惧怕了。 她终于打开了他的心门。她做到了。 在这广阔的虚无中,沈长弈轻轻抬眸,只见面前,一朵灿烈而血腥的彼岸花就这般被折落,花瓣散落在地上,犹如斑斑点点的血迹。 那是他满手血腥的开始,是一切罪恶与杀戮的起源。 “沈长弈。”一声清柔的呼唤自他身后袅袅响起。 千祈轻声说道:“沈长弈,回头看。” 她的声音如同初融的雪水,长流的小溪,那般温柔,那般圣洁。 沈长弈应声转身,不由得浑身僵住了一瞬。 在千祈的身旁,一朵冰莲正徐徐舒展着,片片花瓣轻如薄纱,淡如云烟,浑身散发着浩瀚而纯净的冰蓝色光辉,孤高圣洁,不似人间物。 那是纯洁的象征,是一切善与正义的起源。 是神的起源。 所谓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彼岸花罪恶成魔的对立面,是冰莲的超然成神。 只是天下人不懂,众神也参不透,就连沈长弈自己也参不透。 他的双眸中倒映着纯澈圣洁的光辉,似是受到召唤般,他情不自禁地迈出了步子,缓缓朝着那冰莲走去,朝着那爱与善走去。 他伸出白玉般的手,颤抖着去触及这份神圣。在他触及冰莲的那一瞬,他的指尖犹如轻触雪水,荡起了潋滟的波纹。 刹那间,金光大绽,那冰莲似是受到感召一般,乘着金光悠悠浮起,缓缓浮至他的心间。 他感觉自己从灵魂深处,都变得万分清明起来。 千祈看着他,笑得明媚而灿烂。 “你曾历经无数血泪,看遍了权子心机,百姓疮痍。 “可你一直想做的……是润泽九州的君子啊。” 末了,轻轻颔首,一字一字,都那般坚定有力。 “沈长弈,成神吧。” 晶莹浩瀚的光辉缭绕着沈长弈,散去了他额间的妖印,散去他双眸深处的血色,散去了他灵魂深处的妖脉。 散去了一切罪恶。 妖脉尽,神脉出。 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万分轻盈起来,眉目间变得万分柔和,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额间,代表着苍生大爱的神印浮现,隐隐泛着浅淡的光辉。 他终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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