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牧与米竹是温南风的表亲,昨日显然不是幻觉。 而可能是他们将茶楼地窖里的一切都告诉温南风了。 一番猜忌之后,白礼楠固执地认为他在明知故问。 温南风似是没听见满怀揣测和嫌恶的话,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拜佛祖,敲木鱼,却杀戮满身的人能有几分信神佛?” 声线幽沉,他继续道:“可妖你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白礼楠面色再度失了把控,鲜少出现的惊愕浮于眉梢,“你什么意思?” 唇角微微漾起弧度,温南风的墨色眼眸中燃起焰火之色。 “想再见一次?禽妖同狐妖一样——都吃人。”
第79章 商贾白家的贵公子 “你……” 白礼楠的墨色瞳孔缓缓缩起,亲眼看着温南风的耳侧生长出黑色羽毛,隐隐有焰火般的气息缭绕。 两人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似乎对方一拳打过来,便躲不过了。 四下无人,阵阵灼热的河畔风拂过衣摆。 “所以南风兄要吃了我?” 他握紧了手里的木拐杖,指节泛白,宽大衣袖里手在隐隐颤抖。 奈何温南风一把夺过他的木拐杖,一同抛进河里,难掩怒气,“你还没有鱼来得干净。” 言下之意,他虐杀无辜孩童满足自己的疯癫欲望,脏得很。 眼睫轻颤,白礼楠声调拔高,“你又能干净多少?当年满地白家人的残骸,你都能面不改色地就地修筑高阁,还嫌别人脏?” 拂袖转身,他的错位膝弯还固定着夹板,快步走起来一瘸一拐。 久久没有再听见温南风的声音,白礼楠本就悬着的心脏愈发不安,回头一看,一身玄衣的男人正双手环胸。 那副看好戏的模样,让他一时忘了恐惧,仿佛还是那个时常惹自己不快的人。 白礼楠一手扶着河畔垂柳,“看什么看。不如等着看秋后问斩,不是更有意思吗?” 温暖风将手搭在他的肩头,火灵灼烧白色的绸缎,生出丝丝焦味,“不想死的话,照我说的做。” 茶楼,烈日灼灼。 大批暗红官服的衙门差使将地窖翻了个遍,数十个裹蜡左耳被镶嵌在墙壁上,轰然倒地,被官差拖到了街上。 街上妇人惊慌失措,捂着眼啧啧叹息,“丧心病狂!枉费大家伙如此信任他!” 古色古香的茶楼外围着满满当当的人群,他们口诛笔伐。 三两个香肩半露的女人娇艳地将帕子捂着双唇,其中一个腿软得差点瘫倒。 她面上的脂粉都遮不住苍白之色,声音打着颤,“苍天,我居然接到这么个客……所幸我活着出了茶楼……” 街上围观的人一听,顿时炸开了锅,往日里,白礼楠清心寡欲,天天拜佛的形象轰然坍塌。 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白礼楠这虚伪的人!居然虐杀孩童还纵迷女色,亏得还天天供着佛像,呸!” 一个老妇胳膊上挎着木篮子,显然是上集市买菜后路过,也探头感叹,“这白家的孩子怎的都这么命运多舛!” 一旁,米竹挽着水牧的臂弯,静静看着好几个官差进进出出地搜着茶楼,却是没有找到白礼楠,似乎他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听到老妇的声音,米竹松开了身边人的臂弯,提裙凑到她身边,“婶子,茶楼掌柜白礼楠便是白家人吗?” “是啊,你问这做甚?” 一双眼睛被垂下的眼皮半遮着,老妇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戒备之色久久不散。 毕竟她和官差站在一起,还相谈甚欢。 米竹轻轻将手搭在老妇的手背上,金钏玉镯叮当作响,清脆之余不乏贵气,“婶子,我就是问问罢了。白家是什么来头 怎么乌鸦湾的人都知道?” 叮当作响的金玉镯子勾走了老妇人的目光。 农妇忙活了大半辈子,也堪堪只是在大婚那几日戴过几回金钏玉镯。 她啧啧叹息,不止叹自己还是叹白家的兴败,“白家本来就是个乌鸦湾里的小商贾,偏偏当家的白老爷膝下无子,便收养了十来个小子。” “那可是文韬武略,样样精细地培养着,想着来日接管生意的。” 说着说着,老妇似是讲上头了,也回握住了米竹的柔荑玉手,凑近了低声说着。 “诶,没想到白老爷老来得子,那孩子就是这茶楼掌柜白礼楠,自当是万分金贵着的。” “是吗?那怎么现在不见白家产业楼铺,就茶楼掌柜一人经营着这间小楼?” 米竹也学着老妇低声耳语,将诉说的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这时身旁嘈杂的人群似乎干扰不到这二人,老妇拍拍她的手背,蹙着眉似在抱不平,“这你就不知道了。” “白老爷老来得子,自然千娇百宠地待这小儿子,可惜在十来年前,防不胜防地,这金贵的公子哥被人给劫走了——还给割了只耳朵。” “啧啧啧,那一日可给我吓的,一个小血人儿——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回来,却听闻白家被雷火焚了,又只剩他一人。” “当年他才这么点大……” 说着,老妇还抬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话锋一转,她面上褶子又堆砌起来,带着几分鄙夷,“罢了,该!因果有报罢了!” 待到老妇将头抬起,才发现那个鹅黄襦裙的少女已经不见。 “什么怪丫头……这金钏怎么在这……” 面上讶然,老妇小心翼翼地将腕上的金钏取下来,在金灿灿的光辉下显得愈发夺目。 四下张望着,老妇的神色喜悲交加,颇有戏曲剧的小旦换脸般的快速。 七层高阁,夜风习习。 米竹再度在沁心夜风中有了几分凌乱,她长睫盛着月光,眼底倒映着满楼鬼魂。 它们近乎透明地泛着白色荧光,或是倒吊在阁楼屋檐,或是飘在乌鸦树里,或是绕着阁楼尖尖。 哭嚎声刺耳,米竹脑袋嗡嗡的。 “别嚎了。” 一语响起,压抑着的抽噎声委屈声更浓,米竹苦笑不得。 这是怎么了,又突然鬼哭狼嚎的。 亡灵已经不如她初到时那么多了,但在墓地带回来的小孩倒是依旧。狐骨与神魂极可能在他身上。 小孩在吊在高阁屋檐,听见米竹的声音便一个飞扑过来。 可惜他生前被曼陀罗花毒伤了神志。 “对不起……对不起弟弟……” 米竹哑然,原来了这小亡灵会说话。 轻轻将他抱起,指尖带香撩开遮住他眼睛的发丝,她轻声细语,“为什么对不起弟弟?哪个弟弟?” 小孩又不说话了。 他抓着米竹的衣襟,又飘着钻进泥地,一如在茶楼那般消失与地砖。 一股浓烈的药味徐徐传来,弥漫在院子比中,似乎还缭绕着院中密密麻麻的古树。 “谁在那?” 米竹出声打破寂静,望着院里的石桌,那里有一抹橘红火光。 “是我,南风。” 温南风徐徐从石凳上站起身,掌心的火焰也顿时熄灭,望向米竹的目光已经温如夏风。 长舒一口气,米竹悬着的心才放下,毕竟现在白礼楠不知所踪,难保他不会来个鱼死网破。 走到石桌前,米竹用指尖拨弄了几下上边的草药,捻起一抹干花——褐色曼陀罗花。 眉头一凝,“你熬药做甚?”
第80章 你说这个哥哥是坏人? 温南风抬手示意她一同坐下,神色淡淡,“忧思过度,给自己熬点药罢了。” 他依旧动作轻柔,掌心再度凝起火焰,细细用掌心的火舌舔舐药炉。 看着火光映照着他的半边脸,米竹又望向阁台上的鬼魂,均是比她初到时变浅了许多。 甚至少了许多面孔。 不对,上次它们哭嚎时,温南风在杀鱼喂乌鸦,可温南风并不是凶手,白礼楠才是。那一日白礼楠也在宅子,所以它们惧怕的是白礼楠。 可此时为何鬼魂亡灵还在哭嚎? 甚至更为凄厉——白礼楠在这院子里! 米竹眼睫一抬,望向温南风,“我听闻你这宅子先前是白家的,后来遭了雷火便被你买下来了?” 手里动作一顿,温南风手腕一翻,握起捣药杵碾着干曼陀罗花,风轻云淡,“毕竟死过人的地皮比较廉价。” 他低垂着眼凝视药粉,“谈论他做甚,况且现在礼楠不是已经被追缉了吗?” 米竹指尖轻轻敲着石桌,声音颇有节奏。 正欲再问,水牧进了院子,一袭白衣翩翩,因着在茶楼待得久了还带着丝丝茶香。 他身后竟然还跟着那个面色酡红的亡灵小孩。可惜妖也看不见亡灵。 小孩亦步亦趋地跟着在水牧身后,小手还绞弄着小短褂的下摆,抬着迷茫的眼睛痴痴望着水牧的背影。 “水牧,白衣也甚是合身。” 抬手拍了拍身侧另一张石凳,米竹示意他坐。 水牧将手背在身后,款款落座。 待到他落座,面色酡红的小孩也凑在了水牧膝前,正仰着小脸看他。 米竹一手将小孩捞进怀里,揉揉他的头发丝,“在看什么呢?怎么一直跟着水牧?” 闻言,温南风和水牧目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正虚搂着什么,还神色温柔如水地揉着什么。看来又是在通灵了。 米竹抬眼,将略带迷惑的眼神投向温南风,音调起伏着,“什么?你说这个哥哥是坏人?” 一怔,温南风放下了手中的研药杵,好整以暇地回望。 少女又以哄小孩的神色继续说:“你是说着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哥哥?还穿着白袍子?” 不动声色地,她悄然抬眼望向对面的人。 闻言,温南风眉眼间的风轻云淡有所破碎,搁置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收起。 米竹将亡灵小孩抱着,让他坐好,不顾他酡红小脸上的满满迷惑之色。 又开始自言自语,“噢——你的尸骨便压在了这宅子底下吗?那是谁杀了你?” “殿下!” 温南风猛地起身,手握成拳放于身侧,着实是无可奈何,“别问了。听别人讲的难免有失偏颇,殿下想知道还需亲自看。” 轻笑出声,米竹将一脸懵的亡灵小孩放下,撑着手臂看向水牧,似在求夸奖。 水牧不动声色地回以微笑,心中了然。 殿下又在坑蒙拐骗了。 米竹不禁浅笑,“听你讲就不失偏颇了吗?我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护着白礼楠,不惜制造幻境。” “殿下,你为何要插手乌鸦湾的事?殿下何时在意过是非对错了?” 对座,温南风不答反问,垂眼凝视干枯的曼陀罗花,低哑的声音将周遭的空气都沁凉了几分。 米竹笑意一顿,微漾的唇角下压。 为何,大概是发觉生比死有意思,想活着罢了。 “为了拿回我的神魂,我就得去了却孤魂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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