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突然爬起来,疯了似地往前跑。 逍遥子眼看着李婉仪的身形碎作万千碎片。 他还维持着那个张开手臂的姿势。 一株赤血花,从天而降,缓缓飘落在他掌中。 逍遥子看着那株赤血花,久久没有出声,他的身体渐渐虚化,从脚开始像被大风吹过的沙堆,慢慢飘散。 “前辈!”身后却突然传来少女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的喊声:“那个幻境里的,真的是未来吗?” 逍遥子转过头,看见那个小姑娘。 她的衣衫褶皱破烂,满脸都是汗水和泪痕,看着狼狈又憔悴,但她的眼睛燃烧着熠熠的光,是孩子似的光,天真又明亮。 “那些,真的是未来吗?”她近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真的会发生吗?” 逍遥子没有说话。 他已经精疲力竭,又惫怠漠然,他快要死了,当然并不想也可以不再说话,他正要转回头去,突然顿住。 他掌心的赤血花忽而轻轻飞起来,飘落向少女。 阿朝怔怔看着那株落在面前的花,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手心在衣服紧张蹭了蹭,才小心地伸出手。 她张开小小的手心,那株花轻柔飘落在她掌心。 “……” 逍遥子忽然想笑,他也真地笑出来。 他看着那株花,又看向那茫然无措的小姑娘。 她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了,但是她喜欢这个小姑娘。 也许因为她们很像,都有天真快乐的前半生,都体会过国破家亡的痛苦与绝望,都在很年轻的时候,用尽所有的心力,赤诚又宽容地爱过一个混蛋。 她喜欢这个小姑娘,她想帮助她。 逍遥子想,他怎么能不满足她的心愿。 阿朝小心捧着那株花,听见逍遥子的声音:“那是真的。” “那是幻境,更是未来。”逍遥子说:“你们活在了这个世代的终末,天地大变革,一切旧世界的格局都将改写,这是注定的天命,而在这浩大的天命碾轧下,自然会有无数牺牲者。” 牺牲者。 阿朝脑海里浮现出邓家冲天的大火,战死边疆的寒霜州,万箭穿心的苍穆师叔,还有冲回家看见的那一座素柏木的棺椁。 那都是…牺牲者。 泪水不知不觉渗出来,阿朝哽咽:“我知道了这一切,我就可以去改变了,对不对?我可以改变了?” “我也如此想。”逍遥子说:“所以我拒不成圣,叛出山门,祭造幻境,等待了两个世代,不可计数的时光,成了现在的模样。” “水月镜花一窥,却永不可触及。” “天命,天命。”逍遥子哂笑:“那是天命,有时候,人不能不信命。” 阿朝的嘴唇开始轻颤,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她咬着嘴唇,用力地摇头。 她手心的花忽而轻轻发亮,像是在安慰她。 “我不信命。”阿朝倔强说:“我不信,我要去找可以改变的方法。” 逍遥子有些嘲弄:“你想变成下一个我吗?” 阿朝看着他,她的眼眸在熠熠发亮,竟然说:“如果重来一次,您还会孤注一掷复活李姐姐吗?” 逍遥子突然无话可说。 他沉默了一下,忽而笑起来:“你说得对。” 重来一次,重来千百次,他也仍然会这么做。 并不是知道命运,就必定要接受,总有最倔强骄傲的人,哪怕明知会被浩大的车轮碾碎,也愿意奋不顾身扑上去挡。 逍遥子笑说:“她喜欢你,我也有些喜欢你了。” “好吧,小姑娘。”他说:“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传说。” “上古有一个传说,在比上古更古老的纪元,在那个世代,人世的此岸与彼岸,连接着一条浩浩长河。”他说:“有人叫它冥河,它有更准确的名字,叫万寂之海,传说那是生与死的交界,将湮灭的生灵遗骨或魂魄放入其中,亡者将重入轮回,焕然新生,而那一种新生,是被天命都所承认的新生。” “可惜我知道这个传说时,已经祭身了幻境,永世不得离开。”逍遥子笑:“现在,我把这个传说告诉你。” 阿朝眼睛一下亮起来。 像黯淡的星光被照亮,她整个人都像明亮起来。 她急切问:“我该去哪里找到那片海?” “我也不知。”逍遥子却说:“那已经是太久远的传说了,从没人真实见过,也或许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在传说中,它是亡者之海。” “亡者不会渡海,来到活人的此岸。”他哂笑:“但一个活人,又怎么能找到亡者的冥海。” “……” 阿朝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她低下头,半响,却仍轻声说:“不管怎么样,总是有希望的呀。” 逍遥子笑着,摇了摇头。 他抬起手,指向阿朝手里的赤血花,周围风云搅动,无数狂涌的力量刹那间冲去,冲进那株赤血花里。 “我将要离去,这片幻境再无他用,你的运道好,正赶上这个时候,我穷尽它所有的养料,来送你最后一场造化。”他忽而笑:“小姑娘,你身上有与世不同的东西,连我也看不清你的未来,往前走,别害怕,别动摇,别回头,也许有一日,你真的能创造谁也不敢想的奇迹。” 赤血花忽而大亮,明亮的光中,一缕缕光影如雾色浮出。 那盈盈流光,浮过阿朝的指尖,像是在与她告别,然后慢慢悬在半空。 阿朝仰起头,怔怔望着那流光,浮向逍遥尊。 那流光终于还是浮到逍遥子身边,环绕着他,又像轻轻拥抱着他,和他一起虚化。 逍遥子笑起来,他的眉眼舒展,从未笑得如此畅快开怀。 他张开手,轻柔捧它在掌心,像隔着久远漫长的时光,抚摸爱人的面庞。 “婉仪。”他温柔说:“我终是来寻到你了。” 他倏而虚化为光影,融入万千雪白碎片,仿佛漫天的雪,纷纷扬扬,倾倾洒洒。 恍惚还是那年,雪落满长安,他在二楼支起膝盖慵懒倚坐,旁边泥炉暖温酒,白雾静静袅袅,楼下素雅的车架缓缓停来,云青裘绒的美丽姑娘走出来,仰头笑盈盈看向他,说:“远远见流光落此地,冒昧来问先生,可是仙人落我大唐?”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安利一首歌,叫《山海入梦来》,邹秋实小姐姐唱的,又空灵又浪漫,太好听了,大家可以听这个歌看虐恋文,感觉翻倍,呜呜,听这个歌,我感觉我还可以写十本虐恋!(bushi) 下一章出密境 ——
第65章 阿朝怔怔看着他们消失。 大地在震动,她踉跄几步,摊开手,手心的赤血花已经消失,化作一颗小小的红色圆珠,像是某种植物的种子。 “这是什么?”她迟疑:“…是赤血花的种子?” 可是赤血花有种子吗?在逍遥子的那段记忆中,赤血花好像从被培育出来就是开花模样的。 “别管了!”长生珠大吼:“快跑啊!” 它话音未落,整片天幕如撕裂的薄纸浮现出千万裂痕,火光如流星纷繁坠落,到处都烧起冲天的火。 “这座密境要坍塌!”远处传来霍肃厉声的大喊:“快走!所有人往天上去!快离开这里!” 他拔.出磐石刀,整个人飞身而起,挟着刀光劈向那皲裂的天幕,刀光重重撞在流光的屏障,“轰”地一声,天空光芒大盛。 阿朝被刺得一下流出眼泪,她睁不开眼,踉跄着往回跑。 “你去哪儿!”长生珠大吼:“往天上去!从那里离开!” “我要摘无患草!”阿朝喊:“我要摘几株无患草。” “这个时候哪有什么无患草!”长生珠怒吼:“全烧了,在你醒过来,在天火降临之前,这些花草就耗尽全部的养分!再没用了——快走快走!” 阿朝拼命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中果然看见遍地的烈火,大红的赤血花早已通通枯萎,无患草还没来得及成型就化作无数雪白的碎光,飘散在空气中。 阿朝心瞬间凉了。 她没有摘到无患草。 那魔种怎么办?师尊怎么办? 她怎么这么笨!怎么这么没用!她怎么不早点醒过来?!她怎么刚才不早点记得摘一朵!! 阿朝红了眼,她沉下心往周围看,终于看到最近一株在火焰边即将凋零的赤血花。 就算耗没了许多养分,但只要是无患草,也大概是世上最珍贵的灵药。 逍遥尊可以种出这么一大片赤血花,也许她也可以拿回去琢磨,她也会种花草,她什么都会种,是不是她也可以种出更多的无患草? 阿朝猛地往那里跑去。 “衡明朝!”长生珠气疯了:“你往哪里去!你疯了!你疯了!” 阿朝倔强咬着牙,她伸出手,滚烫的烈焰炙烤着她手心,就在她要将那火焰连同赤血花一起抓住的时候,巨大的力气从背后箍住她的腰身,那力道重得几乎像要把她掐断。 “不——”阿朝被褚无咎硬抱着往后退,她眼睁睁看着那株红花在烈焰中燃烧:“不不——” 褚无咎额角青筋都生生绷起来,一鼓一鼓地跳,他强硬抱住不断挣扎的阿朝,猛地振袖而起。 天空在大亮之后,猛地爆开,所有压抑的磅礴的力量全搅成恐怖漩涡。 阿朝蜷在青年宽阔的胸口,感觉无数流光混着斑驳光影从身边划过又撕裂,无数震耳的轰鸣,凄厉的吼叫,火焰的炙烫得她发尾卷曲起来。 她闭上眼,不知为什么,眼尾忽而落出泪珠。 乾坤大地,琅琊崖上,所有等待的人猛地站起。 他们仰起头,震撼地看着穹天的夜幕炸开光,那光太浩瀚,像传说中灭世的天火,像星河被生生拽住撕开,绚烂而磅礴的色彩漫过整片夜色。 “…约莫只有这上古的势焰,才留有这样恢弘的风采。”伏昆道尊轻轻慨叹:“天地颠倒,时空在握,沧海万古皆在一翻手间,那样浩浩盛世的风采,我等后来者,也只能从此间隐约窥见一眼了。” 昆仑长老清微望着,震撼之后忽而想起什么,露出担忧的神色:“掌门,这时空之力崩裂四泻,琅琊密境怕是毁了……怕是,是密境主人身陨了。” “逍遥子…”掌门苍穆脸色沉重起来,厉声说:“走!我们立刻过去!先把孩子们带出来!” 妖魔站在另一边,也紧紧注视着这场景,有一头大妖远远伏听,连忙跑到魔君殷威身侧:“陛下,人族那些家伙都往那边跑了。” 殷威十分担心蔚韵婷的安危,当机立断:“走!我们也走!” 无数流光划过,妖魔仙门各家都纷纷往远方原谷冲去。 阿朝看见天空灿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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